【如果不是你……】
    颜兮自杀了,吊死在水榭阁的大厅。
    贴身侍伺她的丫头小菊在水榭阁门外守夜的时候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发现。燕南天留她在颜兮身边就是因为她一向机警,但这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睡着了。头很昏,槿盘问她前天晚上小姐有无异状,她竟然完全想不起来。
    燕南天一言不发地守在水榭阁。
    衣衣听到消息的时候依然淡然地煮着茶,还记得临走时回身跟她打的手势示意的最后一句话:只要你活着,我就绝对不会输给你。
    衣衣知道她会这么做,对燕南天的爱恨,对自己的怨毒,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让燕南天后悔,让这个敌人永远得不到所爱。
    衣衣把一页纸丢进了香炉里,看着那星点般的火焰慢慢升腾,将白色的纸舔成了黑色。上面是沈让传来的消息——燕南天和颜兮初识的经过。
    燕南天的脸色青得可怕,他的手中也握着一页纸,上面是简单的几个字:“已知勿悲,小心身份。”
    确实是很简单的几个字,令他变色的是下面的落款:冷。
    那个字用的颜体,在任何一张通辑布告上都可以看到的签字。
    冷骏。
    下面是一行清秀字迹:均安。
    未落款。
    这是槿昨天在一只出府的信鸽上发现的,那两个字,非常非常的简单,但是燕南天认得,是颜兮的字迹。
    他轻轻抚着棺木中冰冷的尸身,犹记得当年官道上,那个女子蝴蝶一般地扑过来,帮他挡住了山匪那致命的一刀。
    其实是全没必要的,那几个人,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只是那一天的情景燕南天铭心刻骨,那是第一个肯为了他付出生命的女人。
    而今,他看着手中的纸页,棺中逝去的红颜,轻轻地叹,而今,一切都是骗局吗?
    他不愿这么想,手握紧,纸成粉末。
    指尖滑过再无半点体温的容颜,他说其实……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死的颜兮。
    而旁边的妙神医耸然而惊,燕南天手上那一页纸……那上面……
    原来,她让自己仿颜兮的字迹,要冷骏的亲笔信,竟然是这样的目的。
    而燕南天没有再追查下去,那个鲜活的女子,至此不了了之。
    只有衣衣有时候会梦到她,梦里她披散着发,红着眼凄厉地喊:“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衣衣是知道那后半句的,是啊颜兮,如果不是我,你该多么的幸福。
    可惜这个世界最无奈的,总是如果。
    【你在想什么】
    燕南天带着衣衣去给母亲敬茶,这是自他们成婚以来的第一次。府里有人私下里议论,可能她会是燕府真正的女主人了。
    而燕佳氏是倔强的,她冷眼看着跪在地上奉茶的衣衣,任她高举茶盅却不肯接。她是喜欢颜兮的,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做不好天儿的妻子。因为她的眼里有太多的自我,太多主见,太多固执。
    她病了很久,可是这双眼睛仍是洞若观火般看到衣衣的未来。
    衣衣在地上跪了一个时辰,然后她作双手无力状扔掉了手里的托盘。
    “娘,你不要这样为难嫂子嘛。”旁边燕南飞已经看不过去,衣衣回眸看向他,那是一个还很天真的少年,也许是燕南天将他保护得太好了。
    “你走开!”病床上的老夫人这声训得中气十足,身后燕南天已经倾身将她挽起来,道了句:“先回去吧。”
    走出去时还听见里面激烈的争论,衣衣暗暗冷笑。
    晚上突然刮很大风,衣衣合衣坐在床上,听着外面枝叶折断的声音,那只猫也跑回来,不安地伏在她怀里。
    头又开始痛,她忍着,轻轻安抚怀里的猫。
    折花公子将人交给槿便匆匆赶回来,脚步几乎不受控制地把他带到了衣衣这里。他推开门,屋里没有盏灯,一片黑暗和着外面的风声。
    这阻碍不了他的视线,他看见床上合衣而坐的人,刚一走过去,那只猫已经站起来,竖着毛发着尖利的威胁般的吼叫。
    衣衣轻轻敲了下它的头,将它放下床去了。
    折花公子行至床边,伸手将她捞到怀里,见她唇边已是血迹赫然,便拎开檀口伸了手指进去任她咬着。
    衣衣知他喜怒无常,也不敢下嘴,偏了头伏在他怀里,听着外面杂乱的风声,静静地等待疼痛过去。
    折花公子抚着她的背轻拍,那一刻目光中竟然有着属于燕南天的温情,连脸上的青铜面具都不那么寒冷。
    衣衣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阳光已经洒了满屋。昨晚竟然睡得非常安稳,侍伺她的丫头已经打了净面水过来,她开始穿衣,没有见到燕南天,但她一向独宿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饭厅看见他的时候她才些许惊讶,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习惯了不在床以外的地方看见他。
    燕南天穿了件月白的公子装,滚着金边,高束发,轻袍绶带在清晨的阳光中颇有几分尊贵味道。
    她很自觉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燕南天一手揽了她的腰挟了桌上的菜肴到碗里,一双筷子,一个碗?
    是了,想必是一直如此,便连丫头也只带一副餐具了。
    他蘸好了酱喂她,衣衣看着近在眼前的菜肴,犹豫了一下张口含进去。燕南天轻巧地将她抱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两个人就这样吃早餐,你一口我一口,连外面的丫头都羞红了脸不敢再看。
    好一副你浓我侬的场面。
    而衣衣却是想到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小,尹夫人也是这么样喂她,从不假手他人。她曾经天真地仰着头问她:“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她的娘总是笑颜如花:“因为你是娘的心肝宝贝啊。”
    现在呢,她还苟且偷生,那个最爱她的人,却是尸骨已寒。
    泪不觉间糊了眼,她机械地含着一口口食物,味如嚼蜡。突然发现身下有什么东西硬硬地抵着自己,用手一触才醒悟过来那是什么。
    挣扎着就要起身,燕南天摁住不让她乱动,靠近她轻轻舔却她唇边的酱汁。他不舍地凑近她,笑容里有燕南天的温情,也是肖天念的邪恶霸道,在她耳边低低地道:“你吃东西的样子……很诱人。”
    调笑间已经起身,将她轻轻放在椅子上,人已走了出去。及至门口,又道:“用完早餐记得去向母亲请安。”
    衣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月白的身影走得再也看不见了,回头看看这满室阳光,却似乎觉着少了什么。
    那筷子上,还有他的余温呢。
    这样想着,却是突然暗惊。持了桌上的碗狠狠砸向墙角,瞬间碎成好几块。
    尹秋水,你在想什么!!!!!!
    【给老夫人请安】
    吃完早餐,当然是奉命去给老夫人请安。
    衣衣踏进老夫人卧室的时候,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几个侍立的丫环不知道所措,衣衣倒是中规中矩地举着托盘,托着茶盅跪下来。
    “你休想得到老身承认,你贪图的是什么,老身绝对不会如你所愿!”一口气讲这么长时间的话,燕佳氏开始剧烈地咳嗽,周围有丫头想上前,衣衣挥手命她们退下。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默默地退了下去。
    衣衣起身,打着手势问:我贪图的是什么?
    燕佳氏突然不敢看那双眼睛,里面是什么东西如此令人惊心?
    “衣衣,”燕佳氏口气缓和下来:“你也有母亲,她想必也是非常疼爱你的,你可以凭着自己的良心讲,你入燕府,当真是为了天儿么?”
    本来是语重心长的一番话,面前的人却突然暴怒,她扑过去揪住燕佳氏的领口,这么近的距离,燕佳氏终于看清,那双眼中,竟然是无边无际的怨毒!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的母亲!
    衣衣死死扯住她的领口,燕佳氏慢慢觉得呼吸困难,就在她以为面前的人会这样杀了她的时候,衣衣放了手。
    脸上是深深的嘲讽,衣衣冷眼看着她,燕佳氏突然畏惧那样的表情,正要叫人,她拾了桌上的茶,回身姿势无比优美地泼在她身上。
    燕南天进得小院落的时候,衣衣蹲在院子里种着药草,淡杏色的衣裙,如墨一般的长发,淡淡的温婉,如误坠凡尘的仙子一般。
    也不顾她满手的红泥,倾身将人抱了,回屋里扔床上,近距离压迫性地注视她。
    他从燕南飞那儿知道上午的事,想象着老娘一脸茶叶渣的情景,真真啼笑皆非。衣衣戒备地和他对视,见他抬手,几乎无意识地就往里面缩了缩。
    燕南天倒不是特别生气,他也知道自己老娘的脾气。
    “害怕?”逗弄地看着床上的衣衣,燕南天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又笑:“害怕你还敢给我三天两头弄些妖蛾子出来!!!”
    衣衣见他确实没有生气的迹象,慢慢放松下来,燕南天将她拉过来揽在怀里,淡淡的药香莹绕,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和他相依为命,那个时候,他还叫肖天念。
    也许衣衣也想不到,床上病态十足的燕佳氏也曾有过那样的年轻美貌。她一个人未婚先孕,带着一个孩子艰难度日,生活的困苦养成了她尖刻的个性。
    可是命运不肯放过她,后被一街头无赖逼着,被迫下嫁。整天的责骂,下手完全没有轻重的毒打。
    那时候燕南天身上没有几块好的地方。后来生下燕南飞家中日子更加艰难,燕南天很小便开始作些小工帮着母亲贴补家用,但那无赖开始利用母亲残余的美色作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一场恶梦,一直作到燕南天杀死他,一家三个人隐性埋名,从头开始。
    燕南天最开始作淫媒,只是为了钱。那时候燕佳氏身体很差,诊金昂贵得吓死人,而燕南飞要读书,燕南天不想让他跟自己一样。
    而到了后来,钱有了,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却收不住手了。
    燕南天温柔地揉着衣衣的长发,仿佛怀中的依然是很多年前那个隔着高高的院墙,在深深庭院中荡秋千、弹古琴的闺中小姐。
    “衣衣,她也有她的苦处,别跟她一般计较。”
    妙神医本是特聘来照料颜兮的,如今颜兮没了好些日子了,他倒是成了府上的常客。
    燕南天知道他与尹秋水素来交好,倒也未作表示。而燕佳氏的药也一直是他在开。
    有时候他带了新出的丹药,有时候便拿来了些奇难杂症的病历来找衣衣,衣衣虽是喜静,但对歧黄之术也是极为痴迷的,两个人经常一坐半下午,直到燕南天回来赶人。
    衣衣大部分靠手势,有时候实在看不懂便只好写字了。燕南天常常翻看那一叠墨迹犹新的纸,看着看着便有些犯酸,于是便自床上将她扯起来,愣是要来秉烛夜谈。
    衣衣受不了这小孩一般的性子,写不了两个字便伏在他肩上继续睡。
    燕南天将她摇醒,她不耐地推他,一来二去弄出了真火。燕南天便就着这姿势要她,将醒未醒的她并不像妖娆的美人蛇,反而像个小姑妨一样懵懂无知。
    【可你不该吓到我的女人】
    眼见得这些日子燕佳氏闹得越发厉害了,燕南天也是满心无奈。倒是衣衣不跟她计较了,她的身子在妙神医精心调理下日日好起来。
    燕南天看着整日里用花铲种着药草的衣衣,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天气渐渐暖了,看她呆在府里也闷,燕南天要出外巡视名下的产业,索性让她准备一下,一起带出去了。
    以前燕南天一个人出门不觉得,如今多带了一个人,才发现何其艰难,总觉得这个也得为她带上,那个也要给她装上,装了足足几箱子的药。
    就这样带了些可心的侍从,我们南财神一行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衣衣是开心的,许是多年没有外出,她倒是好奇地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