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行十里到了罗乡,就要分道。”
    有人问:“公羊兄弟与我等一块走么?”
    公羊刿摇头:“我与夫人同路,走东南回雍都。”
    杨三看着他,片刻,点点头。
    他叹口气,道:“大哥的事,公羊兄弟也尽了力,可扬州那边过不去,唉……公羊兄弟先回去也好,我等回汝南纠结乡党,就是要想个办法。你放心,我等拼了命也要救大哥出来。”
    公羊刿拍拍他的肩头,没说什么。
    我在一旁听着,有些讶异。先前我一直担心着魏郯那边,公羊刿的事,我只粗略问了一下。我以为他会去找裴潜救人,竟然没去么?
    上车前,我瞅瞅四下,低声问公羊刿:“你真的回雍都?”
    “嗯。”他说。
    我看着他,点点头:“也好,若婵还等着你。”
    公羊刿瞥我一眼,唇角抿了抿,似乎在笑。
    骐陵开战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路上赶着迁往别处的人也不少。
    我们和杨三他们已经分作了两队,公羊刿和我们几人走在前面,他们隔着些行人走在后面,三三两两,扮作互不相识。
    有了人群,我的心安定了许多,却仍然不敢睡,望着车外,手不自觉地放在肚子上。
    “夫人,放心,小公子不会有事。”阿元安慰地说。
    我回头看她,笑笑:“你怎知是小公子?”
    阿元歪歪头:“不是小公子,小女君也好。”
    说到孩子,我的心里有点温暖,可是又想到魏郯,心情黯淡下来。
    “我怀孕的事,勿与外人说。”我对阿元道。
    阿元的神色了然,道:“公羊公子呢?”
    我沉默了一下:“也暂且不说。”
    阿元点头。
    吴璋动作很快,许是昨夜的火泄露秘密,他也不再按兵不动。走在路上,我们遇见好几拨赶往骐陵的兵卒,各处路上也有人设卡盘问。
    我们的说法早已经想好,我们是从南边的芹乡避战祸而来,去东南的朱县投奔亲戚。公羊刿是家主,我是他的妇人,魏安是他的弟弟,阿元是他的妹妹,韦郊是他的表亲,只有黄叔不变,还是家中的老仆。
    路上过了两个关卡都无碍,顺利到了罗县。
    “这是你妇人?”盘问的军士看看我,问公羊刿。
    “正是。”公羊刿神色自然。
    军士又打量我,我装作羞怯,低头躲到公羊刿身后。
    军士笑了笑,又看向韦郊。
    “这是你表亲?”
    “正是。”
    “怎么这么不像?”旁边一个军士凑过来,看看公羊刿,又看看韦郊,疑惑地说,“一个生得高富俊,一个生得矮穷敦,还有那眉毛也怪……”
    “谁是矮穷敦!谁是矮穷敦?”韦郊一听这话立刻跳脚,面色涨红地瞪他,指着眉毛,“我这眉毛父母给的!弯些浓些有何不妥?!”
    “他模样随我舅父。”公羊刿神色不改地按住韦郊,看他一眼,对军士说,“我舅父就是矮个圆脸小眼浓眉毛。”
    “谁矮个圆脸小眼……”韦郊不满地瞪向公羊刿,黄叔连忙将他拉住,笑呵呵地向军士拱拱手,“二位将官,我家表公子急躁,二位将官看若是可放行,还请多多通融!”
    “前面怎么问那么久?”
    “就是!我等还要赶路!”
    后面起了一阵嚷嚷,我回头看去,是杨三他们。
    “吵什么吵什么!”军士瞪他们一眼,看向公羊刿,道,“尔等过去吧。”
    韦郊仍拉着脸,黄叔扯着他谢过军士,众人牵着马匹车辆走过关卡。
    就在这时,辚辚之声传来,一队人马拥着一辆马车从大道那边奔来,旗帜猎猎,上书“吴”字。
    “让来让开!”开路的人大喊,军士们连忙清道。
    我们让到路边上。这一路来,我们遇到不少吴军的军士,已经能够从容应对。
    不过如今这队人马中带着一车,不知里面乘着何人。
    我正当猜测,那些人马在我们面前看看经过,忽然,一名文士模样的人骑在马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心底一惊。
    那个文士的面容似曾相识,但我记不得在何处见过。那一瞬,一股不祥的预感传遍全身。
    他才经过,只听马匹嘶鸣,文士将坐骑勒住,调转马头。
    “夫人?”阿元见我转过脸往人群后面挤,满脸讶异。
    “那妇人,把头抬起来!”一个声音在背后传来。
    我停住,片刻,转头,与那人对视。
    他看着我,忽而笑了起来:“左右来人!我等遇到了贵客!”
    一行人脸色剧变。阿元抓住我的手,满面惊恐。电光石火之间,我想起了此人在何处见过,正是不久前的魏傕帐外——他是那个吴琨派去的使者。
    正当我感到浑身如坠冰窟,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刘郡守,何事?”
    “女君。”那人回身,向车上一礼,“魏郯夫人傅氏,就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上一章捉虫的大人~
    今晚要出门,有点短,但是鹅保证,会有老朋友出现滴!
    ☆、囚禁
    车厢上的窗忽而拉开,年轻女子的脸露了出来,一把便面遮住半张脸。
    那目光首先就落在我的身上,透着吃惊或好奇,上下打量。一双凤眸异常清亮,眉毛不弯,有些平直,将一张脸添得几分锐气。
    “这位将官说的什么话!”公羊刿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这是我妇人方氏,怎成了什么傅氏!”
    那个刘郡守在马上,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笑笑:“你妇人?”他突然指向黄叔身后,“那这是何人?丞相的四公子,也是你家人?”
    我几乎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黄叔脸色僵硬,他身后,魏安盯着那些人,面无表情。
    “来人。”车里的女子缓缓道,“将他们带走。”
    我到底还是去了菀城。
    我和魏安身份金贵些,被塞在一辆车里。其他人都被缚住手,步行上路。公羊刿的剑和魏安的那些工具都被收了,从车窗往外瞥,公羊刿虽然双手被缚,却还是走得挺拔。
    望见那城墙的时候,我想起昨日的杀戮,不禁瞥向城门两旁。只见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宋柯和那些兵卒,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不许看!”外面的士卒发现了我窥视,狠狠道。
    我转过头来,不再往外面看。
    现在不是追忆感叹的时候。我靠在车壁上,深吸口气,手轻轻抚上小腹。也许是感到肚子里还有一个人在替我分担,心情莫名的沉静下来。
    我睁开眼,魏安坐在对面,抿着唇,眉头微微蹙着。
    这是个什么情绪都藏不住的人,每每看到这副表情,我就知道他正在生气。至于生气的原因,我觉得不是被俘,而是吴琨的军士收走了他的那些小工具。
    下了车以后,我们被关进了一个小院子。
    我一间屋,魏安一间屋,别人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室内只有一张榻,地上的席已经残破不堪,梁上结着一层一层的蜘蛛网。
    正当我惴惴地猜测着接下来会如何,门忽然被推开,那个女子走了进来。
    先前在车上粗略一瞥,我只能见到半张脸,如今她立在我面前,只见个子比我高一些,绢衣罗裙,装扮的首饰皆是精致,手上的象牙错金便面能显示出几分家底。
    虽被俘,但我知道我现在还有些身价,架子不能失得太早。
    我看着她,并不言语。
    “囚妇,见了女君怎不行礼?”她身后,一名侍女皱眉斥道。
    我不慌不忙:“行礼么?论辈分,令尊吴秀,当年曾为妾父亲属臣;论年纪,妾长于女君。女君要妾行礼,岂非以威武曲人?”
    女子面色微变,看着我,过了会,将便面放下。
    我有些讶异,她巧鼻樱唇,脸形却与我猜想的迥异,颊下圆润,俨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夫人倒是口舌了得,”她高傲地笑了笑,“只不知夫人何以知我身世?”
    我亦莞尔。这其实一点都不难猜,他们来的时候举着吴氏的旗号,而这女子被一个郡守尊称为女君,那么,她十有是吴琨的姊妹。
    我不知道吴琨有几个姊妹,她是哪一位。
    不过,她审视我的眼神一直没有变,好奇、防备、猜疑。这种眼神我从前在长安就对付过不少,前番还在乔缇那里复习过——这是情敌的眼神。
    乔缇和阿元都说过,吴琨要将一个妹妹许给裴潜,如果他没有别的姊妹还惦记裴潜,那么就是此人无疑。
    我没有接她的话,道,“女君屈尊来见,若有话,不妨直言。”
    女子似乎有些不快,走过来,在我身边转了转,手指把玩着便面。
    我面色无波。
    “我听刘郡守说,夫人先前是在骐陵。若未估错,夫人当是前夜从骐陵逃出。”她忽而道。
    这算不得什么秘密,我说:“女君甚智。”
    她一笑:“想知道那边如何了么?魏傕被我兄长和梁军一把火烧了水寨,如今走西北逃逸,我听说魏郯交战时受了重伤,性命堪忧。”
    耳边犹如爆了一个惊雷,震得我的脑海有刹那空白。心中的惴惴变得强烈,惊惶暗暗漫起。
    “夫人不担心么?”女子盯着我,笑容里带着恶劣,“我可听说,夫人的夫君待夫人极好,去年,还亲自去淮阳迎接夫人。”
    我看向她,低低开口:“妾若说心中忧恐,女君可会将妾放走?”
    女子没有说话,与我对视,目中的探究更深。
    “忧恐?”她嗤笑一声,轻轻道,“夫人与魏郯成婚不过一年余,倒是情深似海。季渊公子与夫人故旧,魏傕来伐淮扬,夫人可曾为季渊公子担心过性命?”
    “这与女君无干。”我按捺着,淡淡道。
    女子不以为然,看看我身上的衣饰,片刻,朝门外唤来士卒。
    “看好她,待我兄长来到再处置。”她说。
    士卒应下。
    “哦,是了。”女子才走到门前,回头看向我,勾勾唇角,“我姓吴名皎,莫忘了。”
    门被关上以后,许久也没有人来。
    我坐在榻上,望着那门上透入的一缕光出神。
    黑暗之中,心跳的声音尤其清晰,当我回忆到魏郯将我送走时的身影,尤其响亮。
    他受了伤,伤得很重。
    他还在逃命……
    一个声音反复提醒:那是吴皎胡说的,她根本不曾去战场,这么说是为了扰乱你的心绪……
    如果是这样,她其实成功了。
    我将头埋在两肘之间,用力地摇摇头,想把那些让我惊慌失措的东西都赶走。
    你还有孩子。
    鼻子倏而发酸。
    自从离开骐陵,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魏郯生死不明,我帮不了他,也帮不了自己,又拿什么来保护腹中那点脆弱的骨血?
    吴皎没有再来过,士卒也没有为难我。吃食、饮水甚至秽物,都有一个老妇来递送收走。出此之外,这屋里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魏安、阿元、公羊刿他们,也没有半点消息。
    门外透来的光照明晦交错,被囚禁的时光,由于心事重重而变得煎熬。尽管如此,我仍照着韦郊从前说的那样,按时辰起居。不能出门,我就在屋子里转着圈走;睡不着,我闭着眼睛也要让自己睡着。
    就这样浑浑噩噩,我掰着指头,已经过去四日。
    四日,我不知道结束一场战争够不够,但是我知道,如果魏郯死了或被俘,留我便没了多大意义;如果魏郯顺利回到北方,那么我的价值还在。不过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会有人来告诉我。
    夜里,我正在榻上掰着指头让自己睡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些杂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