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傕抚须,微笑道:“你看过孟靖了?”
    我答道:“正是。”
    “孟靖这病来得凶猛,久而不愈。行军在外的都是粗人,阿嫤既来此处,还当多多照料。”他说。
    我行礼:“敬诺。”
    魏傕似乎对我照顾魏郯很放心,又谈了些魏郯的病况,我将郭夫人让我带着魏傕的物品奉上。没多久,帐外的军士来报,说扬州使者来到。
    我知道魏傕有事要忙,起身告辞。
    才出帐外,迎面走来几人,我看去,当先者是魏傕的谋士马宵,后面跟着一名衣冠严整的文士,脸面陌生。
    马宵认得我,向我行礼,道:“少夫人。”
    我还礼。错身时,文士的目光瞥来,似在打量。
    回程之前,我又见了魏昭和魏贤等人,将女眷们托来的物什交给他们。
    魏贤、魏平和魏纲都笑得合不拢嘴,惹得尚未有家室的魏朗也妒忌地嚷嚷,说等打完仗回雍都,他也要娶个贤妇。
    魏昭拿着梁蕙给他的信,淡笑地瞥了瞥,收到袖中。
    “多谢长嫂。”他朝我行礼。
    我看他与其他堂兄弟一样,身上也穿着武服,不过说话举止,仍旧文质彬彬。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魏昭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有文才之名,有时耀眼,有时则内敛。但是,他一直是个持重的人,并且,他的持重与魏郯全然不一样。不管何种场合,他总是谦和有礼。就算醉了酒或者所有人都在笑闹,魏昭也不会放浪形骸。他也健谈,但是看人的目光总是清醒而审慎的。
    在有些人眼中,这是君子之态,魏昭也很得他们称赞。可是在我眼中,魏昭总像带着个面具,教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也就是这个原因,我无法与魏昭说话熟络,即便我们同住在一处屋宅里。
    魏安是个真心为兄长担忧的好孩子,我回去的时候,他一定要跟来,说要看兄长。
    我推拒不得,只能带上他。
    我以为魏郯会装作沉睡什么的不见魏安,直接把他打发走。
    不料,魏郯看到他,笑起来,拍拍他肩头说好像又长高了,然后,神色悠哉地对这个满脸疑惑的弟弟说:“我已病愈,但此事只有你、我、你长嫂和子贤知道,不可告知别人,父亲也不可,明白么?”
    魏安望着魏郯,满脸不解,片刻,却点点头。
    “这几日你留在我这里,让子贤带你去看大船,嗯?”
    “嗯。”魏安又点点头。
    “来来,我现在就带你去。”魏慈笑着拍拍魏安的头,就要带他出帐。可是魏安走两步,却回头又走到魏郯面前。
    “兄长。”他想了想,道,“我方才在父亲帐中,听他提到崔公子,他说崔公子在梁玟军中。”
    魏郯道:“嗯,崔珽乃梁玟军师。”
    魏安有些愣怔。
    “怎么,想见他?”魏郯瞥他一眼。
    魏安挠挠头:“嗯。”
    “崔珽如今是对头,阿安要见,待我将他活捉来好了。”魏慈笑着嚷嚷,说罢,朝魏郯挤挤眼,把魏安拖了出去。
    我坐在一旁,还为方才魏郯说的话讶异。
    “崔珽?”我问魏郯,“他怎会到了梁玟帐下?”
    “这有何稀奇?”魏郯道。“崔珽云游至荆州,梁玟亲自去请的。”
    我更加讶异,想了想那是在云石先生的宅中,魏郯曾请崔珽去雍州,可是崔珽没有答应。“妾以为崔珽并无出山之志。”
    魏郯淡笑:“鸟择良木而栖。从前麒麟子不出山,乃是未曾寻得良木。”
    我还是感到费解:“依夫君之言,梁玟是良木?”
    魏郯在我身旁坐下,道:“以夫人之间,崔珽若去雍都,这般家世名声,可居何职?”
    我想了想,博陵崔氏,名声也算不错,可在天子脚下,名门望族多了去了,并且如今在朝中,崔氏也并无深厚的背景。当然,魏傕任人唯才,崔珽这样有才名的人,他是很乐于任用的。不过魏傕帐下人才济济,崔珽年轻,在他前面会有一干名声与他不相上下的人排着队……“主簿?”我挑了个可上可下的答案。
    魏郯笑笑:“夫人也觉得他到了雍都不会崭露太快,可他在荆州,一下就成了梁玟的军师。”
    “梁玟何以这般器重于他?”我问。
    “夫人可还记得前番梁玟在江陵异军突起,杀岑瀚,占荆州?”魏郯道,“那就是崔珽之计,而后梁玟与淮扬联手,亦是崔珽出面谈判。”
    我吃惊不已。我先前只知崔珽被称为什么麒麟子,不想他竟有这般能耐。
    “舅氏大概恨极了此人。”我想到荆州被占、梁吴联合这些消息传来的时候,魏傕接连几日脸色阴沉的模样。
    魏郯笑笑,不置可否。
    我想起魏傕以前对付赵隽的手段,问:“崔珽家在博陵,舅氏怎不将其族人接到雍都。”
    “先前战乱,博陵毁坏,崔氏族人已是所剩无几。”魏郯道,“崔珽投梁之后,即已将其族人迁往荆州。”
    我了然。
    坐下来说了一会话,我渐渐觉得疲惫,叫阿元打些水来洗漱。魏郯也不扰我,待我更了衣,他让我在榻上睡觉,自己拿了本书坐到别处翻看。
    美美地睡了一觉以后,已经是夜里。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添了另一张榻,魏郯在上面睡得正香。
    那榻估计是为我服侍“病人”准备的,比我现在躺的这张要窄一下。魏郯的身量本是高大,卧在上面竟要蜷起些来。
    外面偶尔有些过路的脚步声,只有帐篷的一角燃着灯火,光照落到这边,已经昏暗。
    我侧着头,忽然觉得我很久没有这样看过他的睡脸了。不知是习惯有人陪着还是受虐成性,有时我半夜醒来,发现旁边没人,竟觉得空落落的。
    以后,那样的日子可以继续么?我心里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轻松不少。
    不过,我的警惕心还在,当看到魏郯眼皮微动,我立刻闭上眼睛。
    黑暗中,耳朵对任何一点声音都极其敏锐。我听到魏郯深深呼吸了一下,好像在伸懒腰,片刻,他从榻上起来。
    没多久,我的腰上盖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件单衣。
    我听到魏郯脚步窸窣,好像走了出去。
    我听到他唤了王晖,在帐门出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些话。
    “……再去打听。”魏郯最后几个字我分辨出来。
    王晖应了声,
    当魏郯走回来的时候,我犹豫着要不要起来,这时,他在榻旁坐下。我几乎预感到他又要捏鼻子或者挠手心,索性睁开眼睛。
    “醒了?”魏郯有些讶异。
    “嗯。”我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轻声道,“是何时辰了?”
    “未及人定。”魏郯笑笑。
    他的头微微低着,正当要俯下,我错开,一轱辘起身。
    “妾饿了。”我微笑。
    魏郯让从人送来饭食,跟我一起用过之后,从人收走器具,帐篷里又剩下我和他二人。
    “还饿么?”魏郯饮一口茶,问我。
    “不饿了。”我说。
    魏郯笑笑:“那夫人与为夫来歇息好了。”说罢,一把抱起我朝榻上走去。
    我很羞窘,连忙挣扎。
    魏郯有些无奈,把我放到榻上,语气不满:“又不是第一次,扭捏什么?”
    我的脸发热,推开他:“这是营中,外面听到了怎么办。”说着,指指帐壁。
    魏郯一讶,唇角弯起。
    “原来夫人担心这个,我让从人看着,十丈以内不得近前。”
    那跟帐上挂个“此处行事”的牌子有什么两样,我忙道:“夫君勿忘了,如今夫君尚在‘病中’。”
    “哦?”魏郯笑意更深,摸摸我的头,“还有一事不曾告知夫人。”
    “嗯?”
    魏郯用力固住我的手,俯身下来,在我耳旁低低道:“为夫的病,明日就好了。”
    ☆、争执
    魏郯的“病”,在第二天果然有了“起色”。
    他能“勉强”从榻上坐起,还在魏傕派来探望的人面前吃了东西,问了些前方的形势。
    来人面露喜色,对我说:“夫人来到,果有大益。”
    我谦和地轻叹,情深意挚握着魏郯的手,用指甲掐他手心:“妾唯愿夫君可早日康复。”
    来人欷歔不已,又鼓励一番,行礼退去。
    待王晖报告人已走远,魏郯甩了甩手,看着上面红红的指甲印,似笑非笑:“夫人是要为夫今夜报仇么?”
    我微笑:“今夜,妾为夫君做芹菜汤。”
    魏郯眯眼,伸手来捉我。我熟练地避开,出去叫阿元端水来,给魏郯擦掉脸上的铅脂。
    没多久,昨天见到的那个郎中进来“诊脉”。
    他叫韦郊,个子不高,两道眉毛又弯又粗。听到魏郯打算“康复”,韦郊大松一口气,昨日那张吃了苦药一样的脸变得谄媚。
    “大公子明日就骑马出辕门跑一圈吧,这样丞相就更放心了。”他搓着手,两眼放光。
    魏郯清凌凌瞥他一眼:“你见过哪个重疾卧病之人能好得这么快?”
    “某见过!”韦郊立刻道,“某先师姚扁鹊(嘿嘿),曾以药汤、针砭治好一濒死男子,隔日那男子便下田做活。大公子经某医治,病体康复神速,房事神勇,进食无碍,骑马又有何难?”
    魏郯:“……”
    我:“……”
    耳根火烧一般,我的脑子里不由地开始回放昨夜的事,心底大惊,我明明咬着帕子不敢出声呀……问题不在这里,我本来就是不肯的,魏郯那流氓却一边说什么“都过了多久了”一边上来,还一次又一次……都是那流氓!
    怒气顿起,我将目光带着杀气,戳向魏郯。
    魏郯却似个没事人一样,似在思索:“郎中夜里在营中随意走动,军士竟不管。昨夜当值军曹是谁,好像是……”
    韦郊气焰立刻落下,忙赔笑:“某昨夜如厕,不料茅房尽占,某不得已另择去处,又兼一向耳聪……怪不得军士,怪不得军士!”
    这两人越说越不入耳,我见魏郯还要接话,忙岔开话题:“郎中所言姚扁鹊,可是茂州神医姚扁鹊?”
    韦郊眼睛一亮:“正是。”
    “夫人不知,”魏郯悠悠道,“这位韦郎中,乃是姚扁鹊入室弟子,好赌输尽家财,前番为夫路过茂州,谢郎中拦车求卖身……”
    “某投靠公子,乃是见公子面相大贵!”韦郊面红耳赤,一派义正词严,“某乃扁鹊传人,卖术不卖身!”
    我:“……”
    方才听得他报的师傅名号的时候,我对“姚扁鹊”就觉得耳熟,过了会才记起来这是何人。茂州姚扁鹊,在我小的时候,这名声就已经妇孺皆知。听说他医术出神入化,且不肯轻易收徒。能被他看中的人,必是天资极高的扁鹊之才。
    “原来是韦扁鹊。”我尊敬地说。
    韦郊听着这称呼,显然十分受用,他笑眯眯朝我一揖:“夫人慧眼。某亦久闻夫人之名,昨日初遇,得睹夫人尊容,果然貌若天人。惜彼时身处无奈,某不得与夫人倾诉……”
    “王晖!”魏郯拉着脸,朝帐外喝道,“将韦郎中拉出去!”
    王晖闻声进来。
    “某师从姚扁鹊门下,夫人亦称某‘扁鹊’!”韦郊反驳道。
    魏郯冷笑:“王晖,将这‘韦扁鹊’拉出去。”
    魏郯本意是再装几日,把“康复”做得更加自然。可到了第二天,魏朗来到后军,进帐跟魏郯说了些什么,王晖来告知我,说魏郯要去见魏傕。
    我吃了一惊,连忙进帐,只见魏郯已经在椸前更衣。
    “夫君要去见舅氏?”我问。
    “嗯。”魏郯正在穿外衣,指指木架,“剑。”
    我过去把剑拿过来,问:“急事?”
    “对。”
    我替他把革带扣好,迟疑着开口:“夫君昨日还在病中,好得这般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