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租屋处帮我看看她的状况?』颜母哀求道。
殷仲凯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颜妈妈,我去过她的住处,她不在那里。」
『不在那里?那静晞跑去哪里了?她有好好的吗?有人照顾她吗?』
「静晞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我想他应该会好好照顾她吧。」殷仲凯坦白道。
他握住话筒,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并不需要有罪恶感。
『男朋友?静晞跟谁在一起?』颜父在另一端,激动地抢过话筒。
「静晞跟一个叫谭曜旭的人在一起,是我们学校研究所的学长。怎么?颜伯伯没听静晞说过吗?我还以为他们两人交往那么久,颜伯伯已经知道了。」一抹恶意的快感在他胸臆间发酵着。
『那你可以帮我联络静晞吗?』
「颜伯伯,现在我们学校放假,再加上我不晓得谭曜旭的住处……不过我会尽力帮你联络看看的,要是有她的消息,会马上告诉你们。」
『谢谢。』颜立峻隐忍着怒火,挂上电话。
殷仲凯想着,他不是真心想陷害静晞,而是在拯救她。她被爱冲昏了头,被谭曜旭的甜言蜜语迷得团团转,以至于丧失了理智,迷失了她的梦想。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要将她导回正轨,令她重拾大提琴家的理想,接着他们会在毕业后一起到美国念语言学校,一起申请上音乐系。
没错,他这么做都是因为爱她、为她好……他在心里说服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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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与初夏交接的傍晚,连绵的细雨打在灰白的水泥建筑物上,淅沥沥的雨水洗去了玻璃窗上的灰尘,留下一道道透明的水痕。静晞将一件件洗净的衣服晾在阳台上,看着他的衬衫与她的洋装并排挂着,觉得有种平凡却又亲密的幸福感。
谭曜旭在厨房里熬着肉粥,他拿起汤匙舀了点汤,凑近唇边试了味道后,将瓦斯关掉,盖上锅盖。
静晞走近他的身边,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挤在狭窄的厨房为她煮饭,她觉得自己快被他贴心的举止给融化了。
这星期和谭曜旭在一起生活,几乎可以说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他们互相照顾,彼此依赖,即使什么事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都令她觉得好甜蜜。
「好香喔,在煮些什么?」她凑近他的身边,掀开锅盖,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香菇鸡肉粥,要让它稍微焖一下才行。」谭曜旭说。
「你的手艺看起来很不错,以后要是失业了可以改行当厨师。」静晞微笑道。
「妳舍得让其他女人品尝我的厨艺?」他挑了挑朗眉,嘴角勾起一抹的微笑。
「你要是敢背着我煮饭给其他的女人吃,咱们就一刀两断,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理你!」
她甜软的嗓音一点威胁性都没有,因此索性抓起他的手臂,重重地咬了一口,在他黝黑的皮肤上留下一圈齿痕。
谭曜旭佯装吃痛地皱着眉,眼底却布满笑意。
「知道背叛我的下场了吧?」静晞放下他的手。
他见到她半湿的上衣,忍不住调侃道:「妳到底是洗衣服还是洗澡,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快去换一件干净的,准备吃饭。」
她拉着湿了一半的衣角,皱起眉,说:「其他的衣服都还没干,我只剩上这件t恤而已。」
「那去我的房间找件干净的衬衫换上吧。」
「好。」她跨出厨房,走进他的房间,打开衣柜,挑了件天蓝色条纹衬衫换上。
她穿上男用的衬衫显得有些宽大,几乎盖住了身上的短裤,露出受伤、缠着绷带的长腿,她索性撩起衬衫的下襬,在腰间打个平结。
此时客厅的门铃响起,她快步地跨出房间,朝着厨房喊道:「可能是予洁来看我了,她有说过这几天会抽空过来找我。」
她边说边往客厅走去,一拉开铁门,笑容顿时僵凝在唇边,惊呼道:「爸、妈?!你们怎么会来台湾?」
静晞颤抖地握住门框,看见父亲铁青着脸站在门外,母亲则是一脸忧虑地挽住父亲的手臂。
她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愤怒的情绪,一种不好的预感窜上心头。
屋外黑幕低垂,一道刺亮的闪电劈过,夹着轰隆隆的雷声,滂沱的雨势打在黑伞下,她连忙侧过身,请他们进屋,主动收起湿淋淋的雨伞。
「静晞,是予洁来了吗?」谭曜旭跨出厨房,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张陌生的脸庞。
「不是。是我爸妈……」她脸色凝重地望向谭曜旭,紧张地介绍彼此的身分。「爸、妈,这是我的男朋友……谭曜旭……」
她站在他们身后,关上铁门,感觉到屋内的气氛陷入一片死寂,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
「伯父、伯母,您们好,我是静晞的男朋友──谭曜旭。」谭曜旭恭敬有礼地向两人打招呼。
颜立峻精睿地打量着他,抿紧严苛的嘴角,彷佛隐忍着极大的怒气。
「爸、妈,你们怎么会突然来台湾呢?」静晞热络地想缓和僵凝的气氛,但是面对父亲严肃的脸庞,不争气的冷汗还是滑下额际。
「静晞,妳穿这是什么衣服?」颜母看到女儿身上穿着一件男人的衬衫和过短的短裤,立即不悦地皱起眉心。
「那个是──」
静晞还来不及解释,颜立峻便扬起手,恶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将她整个人都打偏了,所幸谭曜旭及时扶住她。
「伯父……」谭曜旭说。
「你没有资格叫我!」颜立峻凛声道,眼眸狠厉地迸射出冷锋,瞪视着谭曜旭。
当他由殷仲凯的口中得知两人同居的消息后,马上联络台湾的友人请征信社代为调查谭曜旭的身世和住处,一查之后,他立即气得和妻子买了机票,飞来台湾,恨不得马上将女儿带回去,跟眼前这个男人划清界线。
谭曜旭是个私生子,是台商叶崇伟往来台湾与香港之间,艳遇偷情留下的孽种,他自小住在香港,直到十三岁那年母亲病逝,叶崇伟才将他带来台湾,领养他。
即使叶崇伟没有明说,大家一看到他俩相似的五官,马上就能联想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在叶家待到十八岁后就与所有人断绝关系,独自生活。
谭曜旭抬起头,对上颜立峻鄙视的目光,忖度他大概调查过他的身世,否则不会有这种嫌恶得几乎要摧毁他仅存的尊严的表情。
静晞抚着红肿的脸颊,眼眶漾着泪光,看着颜立峻说:「爸,我做错什么了吗?」
「妳还有脸问自己做错什么事?妳是一个人在台湾野坏了,没有家教了吗?居然跟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厮混在一起,叫我面子要往哪里搁。」颜立峻气得破口大骂,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会堕落至此。
「伯父,您不要误会,我和静晞是清白的,我们之间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谭曜旭挺直身子,试着和颜立峻解释清楚。
「清白?」颜立峻打断他的话,冷嗤道:「你都把我女儿拐来跟你同居了,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说『清白』两个字?你身上流着那么骯脏的血,有什么下流事做不出来?」
颜立峻嘲讽的话,残忍地揭开他极力隐瞒的过往,令他难堪得抬不起头来,无力反驳。
「立峻,你冷静一点。」颜母凑上前去,深怕丈夫再对两人动粗。
「爸,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批评曜旭呢?你又不了解他,怎么可以这么说他呢?」静晞质问。
「那妳又了解这个男人多少?」颜立峻威悍的手指向谭曜旭受伤的脸庞,怒斥道:「连他的背景都不了解,就这样糊里糊涂跟人家同居在一起,我颜立峻是这样教女儿的吗?妳什么人不挑,不好好交往,偏给我找个父不详的私生子?他父亲都不想认他,像这种身世骯脏的私生子,有什么值得妳去交往的?妳居然傻傻的被骗,就是要把颜家的门风、百年的清誉都给败光了才甘心吗?」
谭曜旭咬紧牙关,面对颜立峻的指控却无法为自己申辩,就像当场被人剥光衣衫,将自己的不堪与伤痕赤裸裸地呈现在人前。
静晞回头望向谭曜旭,他沈默的表情令她心酸。她对他的身世了解不深,只知道他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罹患胃癌去世后,他才来台依亲,至于有什么亲人在台湾,他绝口不提,她也不敢细问。
原来他难以启齿的身世里,藏着那么痛的过去,难怪以前他的眼神看起来总是那么阴郁,而且疏离地与众人保持距离。
她的眼眶蓄满心疼的泪水,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爸爸的那番话说得那么恶劣,一定伤害了曜旭的自尊。
「爸爸,就算曜旭是私生子又如何?那是上一代情感纠葛后所犯下的错误,为什么所有的痛苦和罪恶都要由曜旭来承担呢?做错事的人是他爸爸,不是他,为什么要看不起他,要用那种话来伤害他呢?」静晞泪盈于睫,激动的反驳。
「看妳,跟这种不三不四的男人厮混在一起,连脑子也被他洗脑了!什么不学,竟然学会顶撞我!」颜立峻气得破口大骂。
「是爸爸先伤害曜旭的──」
「静晞,不要说了。」谭曜旭打破沈默,制止她,不想看到他们父女俩为了他而争执。
「为什么不让我说?」她难过地瞅着他们,低泣道:「私生子又怎么样?就不是人吗?我跟曜旭是光明正大地交往,根本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样,为什么要这样诬蔑我们之间的感情?」
「因为他配不上妳!」颜立峻怒吼。
静晞抹去眼角的泪光,觑着父亲,他竭尽所能地用言语羞辱谭曜旭,彷佛一条毒辣的火鞭,恶狠狠地抽打着她的身体,受伤的不只是谭曜旭的自尊,还包括她的心。
她哽咽道:「为什么曜旭配不上我?就因为他的身世所以否定掉他的一切吗?我有什么特别的吗?只不过会拉大提琴而已,这很了不起吗?」
她深吸口气,无视于颜立峻发怒的脸,继续说:「也许对爸爸而言,会拉大提琴很骄傲,那是因为我在你心中除了女儿这个身分之外,更是你的炫耀品,我在音乐上获得的奖项让你感到骄傲与满足。你把年轻时未竟的梦想放在我的身上,因为你没有勇气踏上音乐家的路,你违背自己的意志,选择一条平坦安稳的道路,所以你栽培我学音乐,借着我的光环来满足你的虚荣──」
「啪!」一记热辣的耳刮子再度烧灼过静晞的脸颊,强劲的力道令她整个人扑倒在地,双膝碰到冷硬的地板,殷红的血渍在白色的绷带上晕染开来。
「妳在胡说什么!我辛辛苦苦栽培妳这么大,供妳吃穿,让妳受最好的教育,妳现在居然为了一个男人来忤逆我!」颜立峻气得脸色铁青。
「我说错了吗?我是你们的女儿,不是你们的所有物,我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人生!今天我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想和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用社会的价值观去否定、伤害他──」
「静晞,不要说了,快向妳爸爸道歉。」颜母软言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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