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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五少,嫁给我!」
    「……呃……」
    我瞠大眼睛地看着对方,糊成一片的脑子里,实在找不出婉转合适的对应来回答,何况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听得进拒绝的人,黑白分明的双眼里闪着可的坚决,我连想替他找个天热昏头的台阶下都觉得自己太多事!
    两旁杂立的群众闻言也是惊愕至极,个个拉长下巴、眼凸嘴歪,我想,就算是见了老鼠追猫、兔子吃狼也可能没这般阵仗和效果。
    冷风飒飒,扫过这一片沈寂,更益萧瑟;我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事情会发生是这样的,当日父亲提及与陆家联亲之事,我的断然拒绝,让父亲随口一句「看看罢了」轻易驳回,我道不出推却缘由,也不愿让其它人多生疑心,无奈下也只能尊从父命。
    父亲那听似容易但实则困难的建议,让堡里连着数日人仰马翻,兄弟们毫无理由地相信,在这时机带着我出杜家堡大门必惹纷乱!加上之前丰清城的前车之鉴,商议结论,与其投宿进出复杂的饭楼酒馆多惹注目,倒不如择取名门世家借住来得安全,一来,兄弟们相识的友人在人品上有得相当保证,二来,求援于地方势力,若遇上心生歹念之人,多少还是有些吓阻作用;于是乎,几张拜帖、几句请托,我们一路从杜家堡到陆府的行程规划得严严密密、妥当完善;在人多嘈杂之处,我露脸的机会屈指可数,且多半时间,也都是由兄弟们转番在马车相伴着的。
    我对大哥的安排向来顺从,即使认为没有必要也一样。
    何况,我的思绪早被涛然的忧惧所据。成亲?自受这段劫难后,我便不再妄想同常人一般成家立业,依我这般不堪的处境、残破的尊严、难以告人的遭遇,自顾已是不暇,又如何允得起一名姑娘未来的后半辈子?
    再说,我也实在担心那个人在知晓后,依那偏执独霸的个性,会对杜家堡、甚至陆家做出什么;如同斗杓所言,那个人无论表相、举止都与宅心仁厚四字相去甚远;他能无情地草视杜家堡一百三十九口性命,只为换我一人的低身就范,也曾不费吹灰之力,便逼疯雄霸一时的武林盟盟主;即使那冰霜似的眼眸曾多次浅染淡色温情,我也不认为他现在有长进到那去!可以确定的是,和陆家的亲事肯定招风惹雨、不得安宁!偏偏武林大会上他负气离去,这时候又多日不见踪影,不明朗的前路、无法预估的发展,我蹙紧眉宇,让脑海里不自主的种种揣测,折腾得夜不成眠。
    我的烦忧未能拖延扬州之行,大哥一声令下,一辆马车,几匹骏,以轻车简从为主。途中,我们所借住的全是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帮派世家,绝大部分都在丰清城上会过面的。间接回想起武林大会擂台上那场羞辱闹剧,我的尴尬别扭可想而知!所幸,我们的东道主们除了脸上掩不住的惊艳外,多是以礼相待;除却一些女眷对武林大会一事恶意嘲讽,以及某家声名狼藉的风流公子试图夜半时分往我房内吹送迷烟外,也算是相安无事。
    江湖中人多好颜面,加上杜家堡声誉中天和主人家们刻意打肿脸充胖的行为,摆设迎接我们的,都脱不开满室珍馐奇味、满园戏班杂耍,热络的情境颇有庙会的味道;不过,要比起丐帮史前无例的仗阵,其它家明显暗然失色!
    打从我们的车马进入丐帮总舵一里之内,路上即有三三两两的乞丐夹道相迎,百尺内后,景象更是绝无仅有!道上不但张灯结彩、四处喜气洋然,丐帮帮众还将他们特有的补丁服一律染成大红颜色,由远处看上去,好像年节时刻无数个红包袋在路上闲逛一般!
    更叫人笑插气的是,乞丐们一改平时的蓬头乱发,不但个个面貌洁净,头顶上还无所不用其极地扎成奇形怪状的文人髻,人手一册,也不管拿得是正是反,但通通有模有样的朗读着,只不过内容文句多是不通,还有些人干脆唱起歌来。
    在兄弟们笑得差点跌下马前,二哥拦下一名乞丐问明原由,乞丐百般无奈地道:「少主说杜五少是读书人,喜好书卷气,难得远道来访,丐帮当然失不得这礼,不但强迫我们每个人穿戴整齐,还得背上古诗一首……古诗耶!也不想想,我们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了,还背书咧!」
    大哥失笑道:「莫少主不需如此,我们不过叨扰一晚罢了。」
    乞丐回答:「大少也不是不知道我家少主那脾气,说一是一,旁人再讲理也没用……大少还是先请到总舵吧,少主打一早就坐在那里候着诸位了,要是知道我绊住贵客,回头肯定没我好受……」
    于是,在一群红衣乞丐的促拥下,马车很快来到丐帮总舵大门口,两盏大红灯笼挂在简陋古朴的屋檐下,两排井然有序的人龙,一旁零零落落、嘈杂难听的古乐演奏声,丐帮少主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迎候,我同兄弟们步下马车,拱手问礼,然后,便发生刚才那件无稽至极之事。
    我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出食难下餍四字之意,并非丐帮内的膳食简陋,其实相较起其它奢华不实的山珍海味,我更偏好丐帮实在纯朴的佳肴。只是,当一个人撑着下巴,两只眼连眨也不眨地瞪着你时,再甘美的饭菜也是索然无味。
    莫另还很成功地将除了大哥以外的其它兄弟气到不肯跟他同桌共食,我自认不是个拐弯抹角之人,但相较起莫另直到让人没力的行径,佩服之余只能甘拜下风!莫另爽朗豪迈,但那强驴般的固执个性推不倒也拉不动,即使是能说善道的二哥再怎么晓以大义,也改变不了他荒谬的初衷。
    「莫少主,」我放下无用武之地的碗筷,决定同莫另说清楚:「在下很感激你的错爱,只不过你我同是男儿身,婚配一事绝无可能!」
    莫另大惊小怪地叫到:「为什么!?」
    我才问你还有什么为什么的咧!「男婚女嫁自古皆然,男人和男人怎么成亲!?」
    莫另比我更理直气状:「这就是五少你不知道了,古来断袖分桃比比皆是,也不乏情深义重者,只要两心相守知惜,是同性别又有何碍?」
    我翻瞪着眼,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转而求助于一旁默默用膳的大哥,大哥挥手,本对主人家的尊重,决定不以置评。
    我叹了口气,绞尽脑汁欲从过往研读过的书册卷函中找出什么来反驳;断袖分桃……想着,一不留意,触动心中最深潜的痛处,思绪跌落到暗黑胶着的深潭中挣扎,任由无形的巨力重压着。是啊,或许男人和男人成不了亲,但却能同夫妻一般行房,而已习于在男人身上承欢的我,又如何义正词严地辩驳莫另?「因为……」脑海里浮现墨色的身影,口气也有些苦涩:「是不……不对的……」
    「是吗?」莫另摇着头不感赞同,眼中的直率显而易见,「我可能不像五少读多圣贤书,只是我知道,世道德行、舆谈言论,更甚是人自身,都无法真正强行牵动人心喜恶,喜欢上就喜欢上,一两个小瑕疵绝难杀真心诚意!」笑了笑,「何况人生短短数十载,若连喜欢个人都需要顾虑再三,岂不苦哉?」
    我怔忡地咀嚼莫另的强词夺理,脑中全是浑沌。喜欢?
    我从未在我和那个人的关系中,加注这两个字,原本,便是他单向暴行残虐地羞辱、肆无忌惮地掠夺,我也从不认为除了身体上的欲望外,他还想从我身上索取什么。但,不合情理的是,我也不能否认他对我的专著用心,从他频然地来访、心细的赠药、若有若无的呵护;即使没有经验我也知道,依他的权势、外貌,甚至是不可理喻的个性,能取代我之人众多,但他偏偏就是独就于我,心无旁贷!
    相对在这点我就显得矛盾,持续太久的牵绊,让原本恨极的情绪渐渐转薄而时浓时淡,羞愤中开始掺杂着无头无尾的思潮,明明知道不应该,明明不想自甘下作,可一开始实在伤得太深太沈,以致于后来那个人点滴淡然的柔情,都可以引动我莫名的感动,然后,再为自己的不知羞耻而痛恶。
    恨与不恨之间,突然变得难以捉摸,我猜,我恨自己的无用甚至比恨他还要来得多吧……
    莫另看着我沈思不言,以为我被他的论调所惑,感动地握住我的手道:「五少,只要你给我机会,莫另一定许你一生!」
    我呆呆地回望他,好一会儿才想起他说了什么,莫另的意思,人生苦短、真心难求,即使皆为男子,情爱仍不可抹杀是吧?「莫少主说的,是两情相悦……」莫另点头如捣蒜,脸上充满光彩,好似我接下来就会答应他的请求一般。
    「可是,莫少主……」我顿了顿,有些不忍心地告诉他:「我……没有喜欢你啊……」
    莫另的话对我起了相当作用,我无法不去想,和那个人之间除了忿恨外,还有着什么?或……不应该有着什么……
    我用尽心思却还理不清纠结的丝线,总在该与不该中踌躇不前,只是每次盘缠思绪,都迭累着想见他的冀望,思念滴滴点点积聚着,竟到强行也不能自制的地步。
    「掩月?你又在发呆了?」四哥担心地探了探的我额,「千万别是个丐帮那个白痴少主传染了什么笨病才好!」
    我自沈思中转醒,摇摇头:「想……事情罢了……」
    四哥笑道:「幸好!」想来丐帮以后在四哥的印象中,都脱不开笨字了。「大哥说,再半天就可进城,前方山脚下有卖茶,你要不要先作歇息?」
    我一直认为能再见到那个人,却没想到是在这般情境下!
    两三个惊惶失色的茶客、局促不安的店家,戒慎谨防的兄弟、笑容可掬的斗杓;我伫立着凝视着那依旧墨色的身影,断线般的珠泪如溃决般滚滚而出,任我如何尽心尽力,也完全地无法抑止……
    第十三章
    我想,那绝对是兄弟们出道后,难得地落荒而逃。
    森然的冷风,强灌进无可遮断的茶棚内,吹动众人衣袂飒飒。不知何时,茶客和店家逃逸无踪,偌大的旷野,只剩下那个人和他身后的斗杓,我和两旁的兄弟们。
    我的思绪,在望见那个邪魅摄魂的男人时,全完地被掏空。盈盈的泪眼中,那个人伫立的冷傲身影越渐鲜明;俊美的面容上傲慢而霸气,幽深的墨瞳闪耀着寒光,他全身散布着令人寒毛直竖、不敢逼视的气势,彷佛翻手间,即可令山河变色、天地动容。
    像是接续着先前的不欢而散,他沉沉的怒气漫成漩涡卷袭着周遭,顺着寒风将冷意带进每个人心窝,又像是炽烈的狂焰,放肆地灼烧所有人的呼吸,在场众人无不心神紧缚,禁声、不敢言语。
    面对如此强劲的威胁和不善的来意,兄弟们紧慎戒惧的神情一览无遗,纷纷抽出长,团团护住我的四周僵持着。
    斗杓仍是浑身笑意,见了兄弟们的阵仗更显愉悦,仔细打量后,似有若无地微微一含首,数名蒙面客即现,手各执刀剑,身形狡捷迅猛,以单挑或群攻方式,轻易地将不得不还击的兄弟们一一带离我的身傍。等大哥被两名蒙面人夹击无法分心顾及其它时,我终是落得一人无援地孤立,只能瞠大眼、颤着身躯,手足所措看着那个人信步逼近。
    他停伫在我面前,暗黑如夜的瞳仁中,难得的一丝情绪波动,堆栈的眉宇,像是越见我奔流的眼泪越是深积,原先还是可怖的怒气突然渐趋缓和,神态上却仍是一派冷漠;尖锐的视线炯炯,像是想从我的眼中探掘出什么似的,目不转睛地睇视着。
    我只手紧纠衣襟,周遭一切喧嚣彷佛淡去,只注意到,在眼前那双如泓深潭的眼眸中,印射出自己绝美萦弱的模样,看见自己深锁的眉睫间透着楚楚的悲凄,看见自己水气的泪眼中盈着满怀的委屈,几滴泪水顺着颊面滚落在手背,烧烫不已。
    我断不出在他灼然如暗夜星芒的瞳中,蕴得是什么样的思绪,只是,宛如身陷无底的流沙深池一般,任由他的目光牵扯着我的神魂、勾引着我的沈沦。曾经脑海里盘旋不去的疑问,而今在面对时,却半个字句也吐露不出;一股强烈却不可俱名的感受涨满胸口间,紧缚压迫着心房,好沈、好疼,痛得叫我连喘息都是苦涩的……
    猛地,莫另那一席诳言如落雷似地击中心弦,引起轰然巨响的震呜,我的呼吸一窒,原先胸怀间的浑沌不明,在经巨变后,渐渐淡化成清晰几字,响应着我一直不明所以的悬思,解答着我后来不可自抑的情念……冲击着……我几乎昏厥!
    我现在才发现……现在才发现……轻轻地敛下羽翼似的双睫,却阻断不了成流的泪水,一如我压抑不住的情愫一般,深刻在骨髓里的感情,再也无法操控,一寸一寸地溢出……
    我缓缓地睁开双眼,视线勾勒着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