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一路走好。无忧只希望侯爷记得,弟兄们跟着侯爷走到今天,都已经回不去了  ”
    八方军,已经回不去了。
    如若无法攻下皇城,他们面对的,便只有被联合绞杀的一条死路。
    戚无忧没有再说下去,但幽深的眼眸分明在委婉劝谏:如果侯爷您还
    顾念着一点君臣之义,就不要把八方军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方君乾目光迷离:“一直以来都是弟兄们纵容着本侯任性,本侯铭感五内。”
    郑重抱拳:“方君乾发誓,有生之年绝不背弃八方军一兵一卒。望军师宽心。”
    戚无忧躬身还礼:“无忧替所有八方军将士感激侯爷。望侯爷能早日迎回公子,八方军庆甚,幸甚。”
    方君乾在马上淡淡颌首。
    倏地一扯缰绳——“驾!”骏马昂首嘶鸣,疾掉马头飞驰出营。
    看着那一骑绝尘的火红身影,戚无忧心中郁结,百感交集。
    皇城郊外。
    袖手崖。
    已至九月下旬,袖手崖上的孤单桃树早已零落满树桃花,抛洒一世繁华。
    树下坐着一个人。白衣如雪,黑发似墨,目迷盛颜华光,眉清凌傲远山。
    淡淡晚风里,他冰绡缟袂,素带随风,纤巧飘渺似欲飞去。
    方君乾的视线从刚才起就未移开过。距离越发的靠近,终于再度完全看清了眼前的人。
    真的是他!曾经以为天人永隔的肖倾宇,活生生的倾宇啊。
    那披星戴月昼夜兼程的疲倦焦虑,顷刻间烟消云散。
    无双只觉双臂一紧自己便贴上了一具温暖的胸膛。随后对方急促的喘息流淌着隐隐复得的欣喜,从四面八方揽了过来。
    肖倾宇没有说话,只怔怔任他拥着。
    静静感受着怀中那单薄熟悉的身躯,感受着冰冷暗香带给自己的安详平静。自己曾向上苍祷告,若得再度与他相拥,便是倾尽所有,叩遍漫天神灵,折寿半生,也在所不惜。
    我的倾宇,还活着呀。
    肖倾宇细细打量着他。
    方君乾屹立崖顶,银铠甲外罩红披风,血红的披风在落日中迎风招展。
    以前的方君乾就如一把刚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夺目耀眼,即使身处万人中,还是能让人一眼就认出他来。
    而今的方君乾,更有成熟男子的魅力,气质升华而内敛。
    深不可测,无懈可击。
    宛如藏在剑鞘里的绝世神兵,在未亮剑出鞘时,任何人都无法揣度这柄神器究竟会怎样削铁如泥,切金断语。
    看到他,方君乾明明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如何倾吐,思来想去,最后只问了一句最平常不过的问候:“倾宇,你还好吗?”
    无双公子微笑。千军呼啸,万马奔腾,伏尸百万,血流漂桨,飞骑攻破雄关,铁军横扫万里。天下局势因他改变,风云大事从他手而出。
    但他却只对自己轻描淡写说了六个字:“倾宇,你还好吗?”
    那已是——历尽繁华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落日余晖慢慢散去,袖手崖上,只留下两个沉默无言的绝世男子。
    肖倾宇背对着他,方君乾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你一定要攻打大庆?”
    方君乾回他一个字:“是。”
    肖倾宇咬了咬下唇,转过轮椅,看着方君乾,伸出手,“和我一起走,此战过后,我会向嘉睿帝辞去大庆右相之职,从此袖手天下不问政事  ”
    没有再说下去,说道此处,已是肖倾宇的极限。
    亦是,
    肖倾宇今生唯一一次服软
    当时,肖倾宇的手离他只有半尺之遥。
    方君乾没有伸手回应。
    半响。
    那只手终于无力垂下。
    “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
    轻轻四字,无限悲凉。
    方君乾望着他,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认真到晦暗忧伤的眼神:“方君乾,已经回不去了。”
    到底还是走上了命运安排的那条路——没有尽头,只能一直走下去。
    除了前行,就是死亡,没有第三条路。
    “或许,还有一个方法。”方君乾从腰间抽出碧落剑,捏着剑尖,剑柄朝着肖倾宇递到他手边。“杀了我,你就不用再为保住大庆,为保住那个无情无义的大庆王室劳神了。”
    他张开手,将全身的弱点和要害全部暴露在他眼前。
    血红的披风在山风里猎猎飘扬。
    “杀了我。方君乾能死在倾宇手里,此生无憾了。”
    倾尽天下 乱世繁华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章
    肖倾宇看着手中的碧落剑,夺目的青芒如蛇般在剑身上流窜。最终轻叹一声,调转剑柄,将碧落剑还予了方君乾。
    “为何不出手?”
    “小侯爷何必多此一举,你明知我不会。”肖倾宇淡淡道,“当肖某扯断手中金线那天,就曾对小侯爷说过,‘我今天杀不了你,以后都没办法杀你了,我等着你来杀我。’”
    “是的,我知道你不会。”收起碧落,方君乾轻轻道——那是相击才相知的直言不讳,“就像我永远不可能杀你。”
    无双公子捂住胸口,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随血脉的流动在全身不停蔓延。
    方君乾
    不是肖倾宇不明大义。
    肖倾宇一直相信你会是天下百姓的明主圣君。
    可是方君乾——
    昨日方嘉睿噩梦般的话语在他耳边纠缠纠结,挥之不去。
    “你可知你的母后肖语茉曾是定国王爷爱慕之人。”
    “他们经常私下书信往来,且私交甚密。”
    一封封书信呈交至肖倾宇手上。
    “当朕迎娶语茉前夕,皇弟百般劝阻,也曾痛不欲生借酒消愁。甚至在语茉被朕册封为淑德贤亲皇后之后,皇弟也曾当着朕面直言对语茉的爱慕之情。”
    “皇儿,不,说不定你是语茉跟皇弟的儿子呢  ”
    他怀疑他的身世,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亲生儿子!
    心口一阵阵发冷:“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把皇位传与肖某?”
    方嘉睿眼神复杂莫名:“因为现在除了你,再没有人能救大庆。”
    多么  可笑!
    肖倾宇回过神,定定凝视着面前英挺邪魅的方君乾。
    如果真是那样  如果真是那样
    那自己跟他,岂不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空谷回音,呼啸山风,眼前男子温柔的笑语  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尖锐到仿佛要撕裂一切!肖倾宇呼吸困难,胸口的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原来,真正的爱是一种用整个生命来燃烧的炙热狂烈,不是得到就是毁灭。
    上天为何要这般弄人?
    为何要这等残忍!
    肖倾宇究竟做错了什么呀,要被你如此对待!?
    他想笑,却不知笑人还是笑己。
    他想哭,可泪早已流干,再流的,只能是血。
    只要世人目光投注在他们身上一天,这个真相迟早会被发现。
    到时君临天下的你,该如何面对你的子民、平息蜚短流长?
    我们,永远无法在一起
    可是,肖倾宇不甘心呀!
    只是想  相爱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就这么难?!
    十指抓紧轮椅,风轻云淡下把心里伤痛掩饰起来:“肖倾宇绝不会坐视小侯爷覆灭大庆。”
    方小侯爷收起令女子们趋之若鹜的邪魅微笑,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孩子似的满脸满眼的委屈。
    “为何倾宇就不肯对本侯说一句好听的?”
    这样的表情别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在方小侯爷的脸上。
    无双公子见状更觉悲痛如斯,不曾有半点减缓:“我若是说一句你肯罢手?”
    伤感与不甘占据方君乾身体的每一寸。
    “倾宇不是说过要助我登基为帝一统天下么?”
    “倾宇不是说过会陪着我看遍世间美景么?”
    “现在八方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方君乾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字地说“你就不能成全我?”
    淡然望着他,墨色的眼眸映照着落日的哀伤,无双公子轻轻地微笑着:“如果是在昨天”
    如果是在昨天,肖倾宇定会与一起。
    可是,方君乾——我有可能是你的亲弟弟呀!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呀!
    如果真是这样  这样的我们,该以什么方式在世人面前携手!?
    有朝一日,当真相血淋淋揭露在眼前,肖倾宇该怎样面对你?
    这样的压力,我们承受不起。
    不伦恋,逆天,诅咒、孽缘
    一开始的美丽相遇,注定是个悲剧。
    纵然倾尽天下,却也拼不过宿命。
    于是要你跟我一起走,远离这世俗烦杂、流言蜚语。由我独自背负这个秘密,将它永远尘封地底。
    即使,要我沦堕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肖倾宇也愿意!
    肖倾宇坐在树下,凌凌波光隐隐约约映着他如雪苍白的脸颊,寒似星的眼波隐在暗中:“我不想与你为敌。”
    方君乾微抬下巴,语气是义无反顾的傲然:“你拦不住我。”
    “是吗?”肖倾宇脸上有奇怪的笑意,“其实肖某一直很想搞清楚一件事。”
    方君乾负手而立:“何事?”
    “同为绝世双骄的我们,究竟谁比较强呢。”
    他转身,他抬首——
    目光交击!一个灼烈一个清寒,却一般的寒火四溅,凛凛若有声。
    “若我胜,倾宇就要与本侯一道,再不可敷衍推脱。”
    “若我胜,小侯爷则要袖手天下,与肖某隐退江湖。”
    他有他的难处与抱负,他有他的坚持和苦衷。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