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炉火中燃尽了。她告知阿叶后,阿叶也未曾放在心上,于是这事便就过去了。
    “公主,自皇上赐您这蜜饯,您食后可觉出不适?”
    涵楚被这话问得一愣,只木然回道:“很好吃的啊,怎会觉出不适呢?”
    小奴想着,恍然悟到:只有赏给钟离的这份掺了毒,而这蜜饯却阴差阳错地给了阿叶……那么,这背后之人要害的并非阿叶,而是钟离啊!
    小奴开始为深宫之中的钟离担忧起来,想着公主出宫一次极为不易,若是将此事告知于她,她总能帮到钟离些,思量了许久,她终于肃目抬脸,从容解释道:“之所以不让公主食这花糕,是因这糕子中掺了毒,而那毒物,正是蜜饯。”
    涵楚一听这话便呆住了,继而回过神来,赶忙应道:“钟离要害阿叶?不对不对,应该是有人要害钟离!”
    “嗯,”小奴小声应道,“公主回宫多多照顾着些离妃娘娘吧。再就是,小奴想问一声,既然她仍记挂着叶主人,为何又将缠指红线送回来,小奴知得,那是叶主人唯一赠她的东西呢。”
    涵楚轻叹一声:“是皇帝哥哥不好……也罢,她既为妃,总是无奈的,这红线的牵挂,还是断了的好。”
    小奴明白了些许,便也不再多言了。
    待了半晌,忽听得涵楚喃喃地叨念出一句:“断了这牵挂,才会记起我些许吧……”
    小奴的心不觉一颤,抬首望着公主落寞的脸,觉得这语调甚是熟悉,就像从前,她时常在心里默念的那般。
    公主……喜欢他。
    小奴看着涵楚在摇椅上静静地坐着,满眼期待地望着窗外,神情之中是掩不住的企盼。
    她是卑微的。
    她的身份是卑微的,就连爱,也始终卑微着。
    “小奴,”涵楚转过头来望着她,羞涩一笑,轻声问道,“你说,若有一天,阿叶有机会成为驸马,他会愿意吗?”
    小奴礼节性地一笑,坦然应道:“不会。”
    涵楚的笑容一僵,紧张地自摇椅上站起了身:“为何?”
    小奴望着窗外朦胧的星月,许是在阿叶身边待得久了,脸上的浅笑竟和阿叶有几分相似,她只轻声回道:“公主,您不知道叶主人最不喜欢做官的吗?”微顿了一下,小奴接着道:“他只喜欢这恬静的卿叶院。”
    涵楚听罢这话心有不满地哼了一声,也知小奴之话在理,便不再争辩了,心里却暗暗地想着:阿叶,以你的才智,不能只是一介布衣。
    钟离能为妃,你……亦能做驸马。
    心浮动·念君心 3(1)
    岁末的大署都城,雪花纷飞。
    小奴清早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推开了阿叶的房门。屋中仍是空无一人,床榻上的被褥规规整整地放着,没有一丝动过的痕迹。
    转目望向白雪覆盖的院落,雪中没有他的脚印。他没有回来。
    于是,她便暗暗怀着一颗担忧的心,继续静静地等着。
    直待暮色降下,天边仅挂着一丝微光,冬月渐隐渐现之时,卿叶院的府门终于缓缓敞开,隐约听见有人哼出了一支悠然自得的曲子。
    熟悉的两道身影,一抹深红,一抹暗青。
    鹏儿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走调儿的曲子,手里拎着从王伯打烊了的铺子里,费尽口舌才求来的一串香鱼,脸上是憨厚而快活的笑意。
    阿叶斜眼望着身边的鹏儿,一想起方才他死活非求着王伯将那最后一串香鱼卖给他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他知道,像鹏儿这样,才算是真真正正快活着的。
    两人悠闲地往院儿里走着,忽听得廊上传出小奴的呼声:“灵儿小姐,快快,他们回来了。”
    随即便见灵儿小跑出来,跟着小奴一并跑向了阿叶跟鹏儿,鹏儿见状歪头朝阿叶笑道:“瞧瞧,这两个丫头还都挺惦念你的呢。”
    阿叶听着灵儿一阵阵的埋怨,抬手为她理理还沾着雪花的黑发,只是淡淡地笑着,却未作任何的解释。
    鹏儿将灵儿拉过来,满脸堆笑着将香鱼递到她手里,道:“灵儿呀,你瞧这鱼多新鲜,帮我煎煎成不?”
    灵儿一瞧他那眼巴巴的模样,禁不住莞尔:“好好,我去给厨娘……”
    眼见灵儿走远了,小奴上前关切地望着阿叶,轻声问道:“怎样?”
    阿叶看着她温柔的眼神,淡淡一笑:“没事了,莫再担心。”
    小奴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抬脸望着阿叶露出一抹浅笑:“叶主人,昨儿个夜里,涵楚公主来过。”
    阿叶与鹏儿对望一眼,微微挑眉,只随口道一句“进屋说”,便踏步往房中走去。
    进房,阿叶随身在摇椅上懒懒地坐下,将左手伸到炉火上方暖着,一边用右手悠然地把玩着棋子,一边听着小奴讲述昨夜发生之事。
    听罢,阿叶掖了掖裘袄,将手中的棋子放下,只是淡淡一笑:“嗯……那在蜜饯中掺了毒的,应该就是她了吧。”
    小奴心中也已将那人猜出了几分,见阿叶亦是如此想的,便也不再言语了。
    鹏儿心下正疑惑着,却见阿叶不往下说了,只得问道:“‘她’是谁呀?”
    阿叶打了个哈欠,眼神忽显得几分朦胧,让人看不出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只听他随口应道:“钟离节节晋升,有着失宠之危的是何人?”
    此话一出,鹏儿恍然大悟,拍手喊道:“我知道了,是韩贵妃!”说罢,见得阿叶跟小奴看着自己的眼神,鹏儿才意识到一时激动,声音过大了,又忙着掩嘴,压低声音道:“是她?”
    阿叶歪头看着自己昨日随手丢在桌案上的红线,脸上仍是微微地笑着,心中却不禁念起了身在后宫的钟离。
    他不再言语,只从摇椅上起了身,推开房门,慢慢地朝着院中走去,忽听得身后传出一声:“叶主人。”
    他转过身子,懒洋洋地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奴:“嗯?”
    小奴的脸上绽出温暖的笑颜,眼神无比清澈:“我陪您走走吧。”
    阿叶的笑容中忽带着些许玩味,他微微低下头,看着眼前这身材娇小,一脸灿烂的女孩子。他唯一看不透的……便是她的眼神。
    她的眸子很清澈,却总是藏着一丝淡淡的期待。
    心浮动·念君心 3(2)
    阿叶不懂——她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
    小奴陪着阿叶在暮色初降的街巷中晃悠着,时不时地会讲些好笑之事,阿叶听着便也配合地笑一笑。如此走了许久,小奴忽然停下了步子,回头对阿叶神秘地道:“叶主人,将眼睛闭一闭。”
    阿叶挑挑眉,心中虽小有疑惑,却也只微微一笑,将眼睛闭上了。
    闭眼待了好一会儿,听不见小奴的动静了,阿叶便睁开眼睛,却发现根本不见了小奴的踪影,于是开口唤道:“小奴丫头!”
    忽觉得肩膀被谁拍了一下,骤然转身,只见一张鬼脸紧紧地凑在自己身前,伴着阵阵窃笑的声音:“在这里啊——”
    阿叶看着小奴做的鬼脸,不禁笑了:“真难看。”
    小奴也轻轻地笑着,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蛋,歪头道:“难看也无妨啊,至少您会开心一点。”
    阿叶一怔,看着她满足的笑容,为她抚了抚发丝上沾着的雪花:“傻丫头。”说罢,阿叶不经意地抬眼,原本抚着她发丝的手忽而僵僵地收了回去。
    小奴亦抬脸向前望去,原来,他们竟不知不觉来到了遥亭楼。
    这里,是他与钟离的地方。而她……无处可存。
    阿叶对她歪头淡笑,一如既往地温和,看不出丝毫异样:“上去看看吗?”
    小奴的心跳骤然加快,双手紧紧地握成一团,轻咬着唇角,竟不知该应些什么。
    半晌过后,阿叶独身一人,默默地向着遥亭楼走去,那一身殷红,在茫茫白雪中显得孤单而落寞。
    小奴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向着他鬼使神差地挪动了脚步。
    遥亭楼中昏暗一片,小奴下意识地抓紧了阿叶的衣角,阿叶觉出了她的慌张,只淡淡笑着安慰道:“别怕。”
    这短短二字,是小奴听过的,最动心的一句话。
    忽然,就湿了眼睛。
    在昏暗中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攀上了顶层楼阁。当阿叶借着月光,看清小奴眼中含着的那一点莹亮时,不知怎的,心中竟没来由地一动。
    他抬手拭去她眼中闪着的那一点泪光,淡淡一笑:“不是吓的吧?”
    小奴慌张地别过头:“小奴难得陪叶主人出来一趟,您还取笑小奴。”
    阿叶望着楼外悄然而降的夜幕,半月朦胧,他的眼神终于渐渐地黯淡下去:“从前,她就是在这里弹琴的。”
    小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未曾应话。
    阿叶忽而微微地笑了,缓缓转头,半眯起眼睛看着身边的小奴,淡淡道:“会唱曲儿吗?忽然之间,很想听听小奴的歌声呢。”
    小奴回望着阿叶清冷的眸子,嘴角浮起一丝浅笑,而后望着夜空中那弯朦胧的清月,没有古琴的音韵,亦没有埙音的和律,只有她清脆哀婉的声音自口中渐渐漫出: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
    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
    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声音婉转悦耳,却无人解得歌中暗藏的一颗女儿心。
    歌声止,她转头望着阿叶,羞涩一笑:“小奴唱得不好,又要叶主人笑话了。”
    阿叶的声音依旧懒散,含着淡淡的笑意:“哪来不好之说,我倒是很喜欢。”
    他说他喜欢。
    而后,小奴便痴痴地笑了。
    月,似乎明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