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可惜,他到了适才,方明白。
    虽然这也意味着,他再不必背负这种束缚的职责。
    因为主上曾说过,当他生命结束时,这一切部署的计划,就可以停止。
    那么如今,在功败垂成,即将颠覆周朝之际,是要停止了吗?
    他,不知道,只看到,冰墙内,绿衫女子闭上眼眸,最后一滴清泪,坠落。
    往昔一幕幕地在她闭阖的眼前浮现,冥矅,仍是选择用他的命,为这段感情做上最终的诠释。
    他,精通医术,应该是可以解去七草七虫毒的,毕竟这毒,也是源于这。
    只是当他发现她还活着,发现这么多年的谋算,对她才是真的伤害时,惟有死,才算是忏悔和结束罢。
    她和冥矅这一生,起点和终点,其实,都是相同的,心中早已明白——
    今世,她的情,给了天烨,无法收回。
    她的心,最柔软的那处,始终,会有这样一个,银发飘逸,犹如谪神男子的存在。
    最后留下这一滴泪,她俯低螓首,紧紧地把冥矅拥在怀里,她,不要他的身体,这么快就冷去,这一生,她负得最多,竟还是他,不是吗?
    当他的身子,慢慢地在她怀里冷却时,终于,她没有任何理由再做停留。
    随着三郡起兵,冥国开朝, 周朝社稷危在旦夕之际,隐居另一处世外桃源的她和天烨,亦察觉一切似乎有所不对。
    镐京面对地动的善后工作,竟无动于衷,玄忆驻兵平川,又迟迟按兵不动。更有阳生之人频频在他们隐居的地方出现,这一切,隐隐都透出异常时,她和天烨才最后决定,往平川一趟。
    果然乔装打扮,匆匆赶到平川,看到的,是昏迷于榻的玄忆,并且,他的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消逝,所以,让她在听到平川百姓相互议论冥国的告示时,瞒着天烨,连夜赶往明成。
    这张告示上的诡异玫瑰,或许  是她唯一的希望。
    哪怕现在才知道,玄忆,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始终还当他,是她的孩子,这就够了。
    可,这一次天圜玫瑰的出现,不再仅与生相关,却带来了另一场死别。
    倘若,她早预见到这个结局,她是否会来呢?
    一切没有倘若,就如,一切都不会重来……
    地宫,鲛烛燃尽,林蓁用簪尖轻轻地挑着烛火,只这一挑,听得烛芯,“哔”地一声,兀自跳了一团火芯子出来,烛焰,终究是燃亮了几许。
    她收了簪子,听到有人缓步进的室内。
    她没有回身,男子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后时,一双手就势缠住她纤细的腰际,她的手,覆到那男子的手上,手心的触感,经这几日夜晚的缠绵,早熟捻于心,此刻不过是更添一份熟捻罢了。
    是的,熟捻。
    所以相对于熟捻来说的,其实心却是陌生的。
    “还没睡?”面具后的声音依旧暗哑。
    她将簪子复插到髻上,淡淡道:
    “答应我的事,为什么现在还没做到呢?”
    “孤是登基为皇了,但周朝未肃,册后一事,还需押后。”
    “押后期限是多少呢?”她微侧螓首,烛光在她光洁的面颊投下一道影弧,这层影弧衬得她的眼波愈见深邃。
    “不会太久。”
    银制面具男子伸出手,只轻轻一挑,她髻上三支并排插着的簪子,悉数被救下,青丝垂覆下,她的身子稍颤了下,避开那张凑近欲吻她的诡异银制面具,淡淡一笑:
    “另外那件事呢?你应允我的,何时能做到?”
    “孤应允你的,都会做到。”
    “是么?我记得,上次问你时你是避而不答的,那今晚我再问你一次你说都能做到.那么请问,为什么你要把我安置于地宫呢?”
    “冥国的龙脉本就是地宫之内。上面的宫殿,不过是昔日东歧的旧宫。”
    银制面具男子的手略松开她的腰,柔柔地将她披垂下的青丝挽起,鞠于手心之内。
    她眸华若水地拂过他的面庞,一字一句地问:
    “被你安置在上面宫中的林愔,你打算怎么办?绯颜.你又打算怎么处置呢?”
    这一问她说得极轻,极柔,可每一字间,都凝着一种冷冽。
    朝着她青丝的手分明颤栗了一下,略有些讪讪地道:
    “孤应允你的事,一定不会变。”
    “不会吗?”她的脸迅疾地一转,这一转,被他钧住的青丝悉数从他的手心被拉回,仅余了几缕随着这一转被扯断的青丝犹留于他的手心。
    “蓁…  ”
    她的唇边嚼出一抹笑靥,复凝向他,手轻轻地放到他的面具两侧,问:
    “为什么,就连燕好时,都不愿除去这张面具呢?难道,你只愿意用这面具来吻我么?还是 —— ”她顿了一顿逼近这张冰冷的面具,“你不愿意,我看到面具后的真实呢?”
    这一句话,她说得愈轻,指尖的力度却骤然加大,猛地把那面具一拉,男子仿佛羽悉她的举动般,握住她的手腕,这一握,她的手,再使不出力来,仅是僵持着。
    “你,那么想知道,孤是谁么?”
    面具后的声音不再暗哑,变成让另外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她并不陌生。
    她的笑愈深,拉住面具的手,却陡然地松开:
    “想不到,连你也会骗我。”
    “我只骗过你这一次,而你呢?”面具后的声音透着一股悲凉。
    即便,她骗他,可,他仍旧是爱着她。
    这份爱,他想,是永远不会变的。哪怕为了她,违背一门忠烈,谋逆反叛,他都不会变。
    他松开她的手腕,缓缓,将银制面具取下,面具后的脸,年轻,俊朗。
    正是乐王。
    “果真,是你。”林蓁收回如水的眸华,略带怅然起身,拂袖,不再望他。
    ““你想要的权势,孤会给你,冥国的皇,会是孤。”
    “呵呵,你以为玄景会让位于你么?如今,他才是真正的冥皇,而你,不过是一个地宫的冥皇。”她缓移步行至轩窗前,“一个地宫,当然,可以实现六宫无妃,只是,我要的,仅仅是这个吗?”
    “我知道,你要的从来不是这个,从繁逝宫那次开始,孤就知道!”
    当时他征讨南越凯旋返朝时 ,因惦记着她,涉险扮做景王的内侍,进冷宫探望她。
    毕竟,一别已是三年,他出征时,她犹待字闺中,他班师还朝后,她竟成了废妃。
    所以,他怎能不去看她呢?
    但,这一探望,终究并非如人所愿。
    “是,血统,我不光要的是六宫无妃,更要血统,而你呢,不过是一名将军的子嗣,真以为配得上我么?你今日冒名顶替所做的一切,只让我做呕,就如同,繁逝宫那次一样!”林蓁鄙夷地说出这句话。
    “不管怎样,当孤为你谋逆后 ,是你求玄忆免了孤的死刑,仅判为流放,这一点孤永远会铭记,蓁,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心狠,为什么你要把曾经善良的一面伪装起来呢?”
    “我干嘛要让你死也背上一个为了我的名义呢?这样的名义,我不要你背,因为你不配!所以,我根本没有为你去求情,你这样的人,我避都来不及,怎会傻得,用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恩宠,去换你的生呢?你的生与死,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是的,彼时,在繁逝宫,她终于怀上玄忆的子嗣,当她让莫水把这条消息托昭阳宫的人带去南苑时,不过一晚 ,玄忆就匆匆由南苑赶回宫中,亲自将她接出冷宫,并告诉她乐王于南苑谋逆的事。
    未待她启唇,玄忆就决定流放乐王于漠北。
    也在那一天,她明白,他终究是怀疑她和乐王的。
    只是,她该怎么告诉他,她的心里,其实,并没有乐王。
    两年的时间,并不算短,虽然,哪怕在冷宫,她仍居着最宽敞的殿宇,亦有三名宫女伺候,可苦苦的等待中,玄忆却没有一次来看她,除了每隔七日,免朝前他必会往倾霁宫吹萧,她仿佛在他生命中正逐渐被淡忘一样,再不会有一丝的波澜。
    是的,淡忘,随着三年一度的选秀临近,势必,只会是新人笑,旧人泪。
    所以她怎么能等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绯颜方缓缓睁开眸子。
    如同,那次醒来,身已在冥宫一样,她的身子,并没有怎样的不适,所以她以为,那石腕上的针痕,还有药味,是为了她一直孱弱的身子而为,却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是她中了毒。
    她有冥霄护得周全,那么玄忆呢?
    如果玄忆真如林蓁所说, 不在了。
    她想,她将失去所有坚持的力气,真正的生不如死
    不知什么时候,冥霄站于榻前暖暖地笑凝着她,他凝着她,读得懂她眸底是一片荒芜的失落。
    “现在,你不是一个人,所以身子最重要。”
    绯颜甫启唇,嗓口里,都是腥甜的味道,好似一张口,那种腥甜就要涌了出来一样的难耐。
    在等待中,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关于希望的破灭。但,她的人生,注定是不甘于希望破灭后的平淡。她要做到人上人,她要握住女子中最高的权势。所以她一定要出去。而,惟有怀得帝嗣才能顺理成幸地出冷宫。因为,有例可循:前朝有一后妃,因怀有帝嗣,被接出冷宫,复为妃位。既然,她进冷宫,是由于被人陷害,毁于帝嗣。那么,出冷宫,同样出于子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这样,对那些陷害她的人 ,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于是,繁逝宫的走水,是她引得君王雨露的一个方式。
    她选在,玄忆会去倾霁宫吹萧的那一夜,布下这个局,因为,她相信,那个时候他的心底,是会念到她的。
    是以她的出事,定会引起他的不舍。
    那一夜,她支开其余两名宫女,再由莫水点燃了外殿的火,火势并不算太大。这样,万一玄忆没有赶到,莫水其实也能控制。
    而她一个人退到内殿,用浸满水的被子,紧紧地拢住身子,在听到,莫水发出关于玄忆行仗到来的暗号时,才点燃,本来干燥的内殿。
    火影憧憧间,她看到,玄忆竟不顾自己的安危,冲进殿内,在那一刻她承认,被他感动过。
    纯粹的,感动,不夹带任何目的的感动。
    因为她没有想到,他为了她,竟会如此。
    于是当他抱住她,冲出殿外的那瞬间,她的心为了这个男子悸跳了一下。
    随后在侧殿,她褪去被烧损的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