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这三个字。
    他说的是这三个字!
    行云惊喘著攥紧衣裳,被这突然回想起来的一句话,震得再无力思考。
    从第一次在酒宴上见到龙子霏,行云就有瞬间的怔忡,然後,不自觉地战栗。
    本能的好奇那面具下究竟有著一张什麽样面孔。
    象是心里已经缺空了一块很久的地方,突然渴盼被填满。
    那一块空洞,在看到龙子霏之前,并没有察觉过。
    高贵的地位,无忧无虑的生活,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得到辉月一个温柔开怀的笑容。
    有的时候深夜醒来,也会有刹那间心里一片空白,全忘了梦中情景,只觉得那是一场纷茫迷乱的梦境,可是却一点想不起梦中人与梦中事。
    只是无限惆怅。
    爲了那空阔的长夜中的一点淡然的遗忘。
    但他是惊才绝豔的孔雀公子,是天城的行云殿下。
    他没有那样多愁善感,有那样多的时间去追想一个不复记忆的梦。
    可是就在第一眼看到那银发青衣的龙子霏的时候,那种惆怅旧欢如梦的失落,猛然间涌上心头来。
    象是失落已久的那个空白的梦境,一下子扑到了眼前。
    那个人清亮的眼睛,孤寂而挺秀的背影。
    在在让人惆怅。
    真的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有些怕,可是又好奇。
    无限期待,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只是情不自禁,被这个人吸引了目光。
    中夜去跳他的窗。
    揭掉那张面具,看到一张丑怪的脸。吓一跳,又释然的笑,轻手轻脚的离开。
    原来长成那副模样,怪不得要遮掩。
    可是……
    笑过之後,心里那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依然没有减淡。
    他那样温和包容的目光,象辉月,象平舟,象星华,象一切对他宠爱友善的亲人朋友,可是,还有一些不同。
    隐忍却又鲜明,淡然又浓烈。
    行云看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一个陌生人,爲什麽会有那样让人心悸的眼神。
    在地底的黑暗里,那个人温柔的声音。
    明明是单薄的唇,贴靠上去的时候,却出奇的感觉到温暖和丰润。
    清新的,源源不绝的灵力与气息,从他的双唇间传递给他。
    他的手臂并不强横,但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淡然微笑的他,轻声细语的他,处处关切的他,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怀念与忧伤的他,以唇渡气的他,埋葬九尾尸首的他……
    在被侵犯的时候落泪的他。
    嘴唇张翕,无声的说
    我爱你
    他
    龙子霏……
    胸口闷痛,行云跪在了地上,身子蜷成了一团。
    好象有什麽突突的乱跳,心中那一块空洞,象是慢慢的有东西要涌进去。
    “这是杨行云。”
    “这是飞飞,奔雷带回来的小弟弟。”
    象是久远的一个幻觉,看到了辉月,还是少年面貌的辉月,温雅浅笑说:“你们年纪差不多大,要好好儿的相处。”
    那个穿著布袍黑发凌乱的小家夥儿,脸上扣著一个五彩的面具,眼睛中流露出分明的惊豔,定定看著他。
    “你……真漂亮耶!我还以爲辉月哥哥就够漂亮了,你也好漂亮!”
    当下就决定要讨厌他。
    辉月哥哥?叫得好亲热。他都没有这样叫过,这个乡下小子凭什麽亲亲热热的称呼辉月?
    还敢说他漂亮?他是男孩子好不好!父亲天天都爲著他不够男子气概而斜睨他,帝都谁不知道杨行云公子最讨厌人说他漂亮如女孩,这个小家夥居然!
    气呼呼扭过头不搭理他。
    那个小子也不恼,拉著辉月的袖子晃晃:“辉月哥哥我肚子饿了,奔雷哥哥说你这里有很好吃的点心,给我尝尝好不好?”
    辉月一笑,牵起他的手,又挽起了行云:“好,我们去找找看今天做了什麽点心。”
    行云看到自己高高扬起下巴,一副老马识途的样子:“一定是细花糕饼,我昨天看到那花都开了,神殿年年这时候不都是摘细花做点心的麽?”
    那个笨小子傻张著嘴,一副愣头愣脑的土包子样。
    居然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辉月要是把神殿那精致高贵的点心给他吃,才叫暴殄天物!
    白糟蹋东西,这小子知道什麽?
    知道糖粉要用多少?花蕊要用多少?花瓣用多少?
    他哪里会欣赏神殿那上千副精致的糕饼模子?款款精细,样样华美。
    辉月做什麽对这小子这麽好!
    “我下午还有功课,你们两个好好儿写字。”辉月不大放心:“行云不要欺负小飞,他学字晚,不会的,你要教给他。”
    不甘心的答应。
    离他远远的坐了,铺开纸写字。那个土包子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咬咬笔杆,纸上根本一笔也没写!
    土包子!
    行云皱眉头。
    奔雷哥也是,爲什麽把这麽个乡下野孩子弄到帝都来啊!
    “这个字……”
    不耐烦地指给他说了,过不了一会儿又凑上来:“这个呢?”
    一次又一次,行云实在烦恼!
    “喂 ,你怎麽这麽笨啊!什麽都不知道,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麽?”
    小飞咬著嘴唇,眼睛眨啊眨的:“嗯,我不知道,你教给我不就行了,你教过我就会了啊!”
    行云烦得直想赶紧脱身。
    低下头做出认真看书的样子,小飞又趴回桌案上去。
    好不容易耳根静了一会儿,刚翻开一页书,那个讨厌鬼又挨挨蹭蹭过来:“这个,也不会……”
    忍不住手里的书一推,用力搡了他一把:“笨蛋离我远点儿!”
    小飞向後摔了一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下,脸上那个面具没扣实,滑脱掉在了地上。
    行云看他一张丑怪的脸,吓得猛退了一步。
    小飞看看他,马上把面具捡了起来,慌乱的扣上:“我……我,吓到你了?”
    行云定定神,哼了一声:“我有这麽胆小吗?你脸……是怎麽啦?中了毒吗?”
    “辉月哥哥说这是天生的。”他爬起来,居然一点儿没有生气:“这个字真的不认识,怎麽念?”
    行云看看他,咬咬唇:“念加。就是多加了东西的那个加。”
    小飞不大好意思,搔搔头笑笑:“嗯,我记得了。”
    好象这个小子……
    也没那麽讨厌。大概辉月哥对他好,也是因爲同情他孤苦又貌寝的缘故吧……
    虽然他东问西问是挺烦人,不过,的确问过一次的问题也没有问过第二次,也,不算太笨。
    好吧……
    这个小子,马马虎虎,就算做是他的朋友吧。
    当时的行云,当时的辉月,当时的少年时光。
    头痛,象是要裂开了一般,排山倒海似的,一片交叠一片的影像与声音,乱涌而至。
    象是巨浪把所有的思绪冲得凌乱不堪,分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是幻觉。
    小飞,辉月,少年的行云。
    这是谁的记忆?
    这是谁的往事?
    微笑著下笔如烟云,落纸成山水。辉月,优雅沈静,高贵难言。
    那越来越气势凌人的少年,会在写不出字背不出书来的时候,被辉月打手心。
    他捧著卷书在一边兴灾乐祸地笑。
    後来……
    後来……
    一转眼,家破人亡,翻天覆地,人事全非。
    再也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了过去。
    伤痛在心中膨胀,要把理智吞噬。
    “啊————————————”
    长长的撕裂夜空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惊雷乍响,电闪银蛇。
    大雨倾盆而下。
    雨声淹没了嘶喊哭泣,淹没了一段终于被唤醒的回忆。
    雨声惊醒了伤重沈睡的子霏。
    水的声音。
    怀念的,水声。
    殿内的灯火沈沈,一片阒寂。
    睁开眼的子霏,一时不知何世何地。
    他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见了极荒诞的,辉月竟然与他交颈缠绵。
    还有,行云狠厉的,一剑刺在了他的胸口。
    真是荒唐。
    撑著身体坐了起来,大约是喝多了酒,觉得头重脚轻的,顺手拉起床沿的袍子披上,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