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相处无论立场或是环境差异有多大,他都让人觉得如坐春风般舒适。
    说话间既显得亲切,又隐含尊敬,也绝不会有失自己的身份。
    平舟往身边招呼:“行云过来,见见我们龙族的贵客。”
    坐在右首第二张案上的少年并没有马上起身,斜睨著漂亮的眼睛,有些懒洋洋地说:“这就是子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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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霏讶异于自己的冷静,居然还可以用若无其事的声音说道:“这位是行云殿下?”
    少年终于还是站起了身来,行礼的姿势漂亮之极:“见过龙子霏大人。”语气是十足的不客气。
    子霏还了一礼,目光无法克制的停留在行云的脸上。眉眼秀美惊人的少年,带著勃勃英气,面容象是会发光的宝石一般。
    子霏凝视
    著他,几乎觉得整个神魂就要被那双明亮的眼睛吸了去。
    平舟和他客套:“行云一向任性,子霏不要见怪。”
    “不……不会。”子霏垂下眼,象是要掩饰什麽似的,很快说了一句:“行云殿下真是品貌出衆,年少有爲。”
    平舟笑了,说:“这是自然。”
    子霏镇定了一下,才问道:“三殿我已经见到其二,可说此行不虚。”
    平舟穿的袍子在明灯下熠熠生辉,说出话来让人觉得极其动听:“子霏肯来帝都,自天帝而下,帝都人人俱感荣幸。三殿
    还有一殿
    从缺,这几天会有人选添增,子霏来得正巧,可以看一场精彩之极的选试。”
    子霏点了点头。
    他有许多许多的疑问。闭关了这麽久,外面的一切都十分膈膜了。
    如果不是帝都有使者去,他不会知道天帝易人,上界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旁边有人看著他们说话,因爲与子霏不相熟,而且平舟的地位是超然高贵旁人不可以上来插入谈话。行云在一边慵懒地剔
    著指甲,
    他的指甲淡红晶莹,手指修长。十个指甲却有两个齐根剪断的,剪得粗糙。子霏在他的位置上落坐的时候,听到那边平舟
    和行云在
    说话,并没有刻意小声,平舟的声音很自然亲切,两个人的关系一定是极熟而且融洽的。
    平舟说道:“你又去塔边了?居然把指甲都玩断两根。”
    行云撇了撇嘴:“一时不当心而已。”
    平舟一笑,弹弹他的袖子:“回来跟陛下,你也这麽说去吧。”
    行云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把桌上的果子抓起来咬。事实上现在所有人都在依次入席,正襟危坐,象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真
    没有第二
    个。
    子霏垂头看著自己的手掌。
    好象一场梦。
    所有一切都象梦,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一起挤到了眼前,让他不知道看哪里,听什麽。
    耳中嗡嗡的全是乱响的声音,眼睛盯著自己的手,可是实际上却什麽也没有看得进去。
    行云还活著麽?
    是行云吧,是他吧……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有些稚气。
    连名字也都没有变。
    是活著的……
    是活著的……
    这就可以了……
    就可以了。不管中间发生过些什麽,现在是什麽局面,将来又会步上什麽样的路途。
    他是活著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不敢擡头看他,怕眼睛中痴傻的火焰会把光明烧灼成灰。
    怕这好梦易醒,怕琉璃易碎。
    下首的案几上也来了人,隔著两步远的空子,向我招呼:“子霏大人早来了?”
    子霏擡头看那穿著短袍的人,他笑得爽朗,自我介绍道:“我叫做星华,是五宫里的第一宫。”
    子霏微微颔首:“久仰。”
    他一挥手,样子十分的随意:“客气话不说了!我听说你是隐龙谷的第一高手?有空的话来切磋切磋?我是用刀的,你呢
    ?”
    子霏觉得有些熟悉的热流从心间漫过,语气也高了一些:“我用剑。”
    星华两眼放光:“用剑?什麽剑?我看看!”
    对面平舟正与行云小声说话,提高声音说了一句:“星华宫主,这是宴厅不是武场。”
    星华摸摸鼻子,道:“有什麽关系,说说不行麽?”一边又和子霏挤眼:“要不,晚上你去看看我的刀,重一千四百六十
    一斤七两
    二钱,刀身宽九寸……”
    平舟又提高了声音:“星华宫主,昨日递给你的禀贴已经看过了吧?”
    第二次被打断,星华终于有所收敛:“看过啦,明天给你写回贴。”
    平舟笑笑,行云凑过头去和他说话。
    子霏垂著头,仍然盯著自己的袍子角看。
    星华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些微的潮水的气息,沈静安适,让人觉得心中莫名其妙的舒服。虽然他不大说话,可是让人觉得他
    并不遥远
    冷漠。
    传说中的上古神族,孩童时就听著那些久远的惊天动地的往事过日子。现在就有一个传说中的龙族站在面前了,可是看著
    却不让人
    觉得有什麽出衆。
    也许拔出剑来打一场,就看得出真正斤两了。
    他的胡思乱想只到此时爲止,司仪朗声诵道:“天帝陛下到。”
    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厅中的人都站起了身来。
    子霏站起来,他的姿态风范都显得自然而标准。
    天帝步伐缓慢而庄重,走到了子霏面前的时候停了下来,语声柔和:“子霏远来辛苦。”
    子霏清晰地回答:“陛下如此款待,教子霏不安了。”
    天帝微笑起来。
    在场的人大都低著著,这个微笑只有恰好的擡头的子霏看到了。
    明明是美如新月的眼眉,秋水一样的眼睛,却因爲长久的威严而显得冷厉尖削。眉如剑锋眼似冰封,那微笑只在唇边而不
    在眼中。
    子霏看著这个并不温和的微笑,眼睫又垂了下去。
    天帝的步子停顿了一下,眼中有一点晶光闪过,才从子霏面前走了过去,缓缓落坐。
    余人才松一口气,各归各座。
    天帝穿著一件并不特别华丽的礼服,黑底银纹,算不得抢眼。但是这样一件黑衣,却让他彰显出无上的尊贵和清远。子霏
    打量他的时候,也意识到包括天帝在内的厅中所有人,都在不著痕迹地打量他。
    好象有一道目光,特别的凌厉,象是穿透脸上的面具,一直刺进心里一般。
    司仪念的冗长的场面话,子霏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那些话全都念完了,天帝和声与他寒暄,他才算回过神,有分寸的
    应答。
    侍立的僮子斟满一杯酒,天帝举杯向他邀饮,子霏举袖半遮,把杯中酒喝干,僮子又伶俐地斟满。
    喝酒的理由十足冠冕堂皇,先是爲了风调雨顺天地和泰,子霏一边喝酒一边腹诽如果真能喝一杯酒就能达到这伟大的心愿
    ,那这心愿也不见得还能称上伟大了。第二杯是爲了上界繁盛龙族扬名,又是个好理由。
    第三杯不用说,自是爲了子霏远道而来到帝都,接风洗尘安顿抚慰。
    子霏把第三杯喝完的时候,才注意到天帝只是说著让他喝,自己的杯子只是举了举,连嘴唇都没沾。
    这当然是不公平的,摆明就是灌你。
    可是你不能不喝。
    让你喝你就得喝,谁让人家是主你是客?人家是官你是闲人?
    子霏当然知道这种事不可能较真儿,只不过……这个杯子,个儿大了点儿。喝得又急,子霏觉得胸腹间有些热热的。
    nnd,帝都什麽都变了就这个没变,这种上来先灌人酒的破习惯,到底到哪年才能改掉啊!
    天帝这才是开了个头儿,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排著队等著上来灌他。
    子霏甚至听到刚才行云和平舟小声说的那句话。
    那个象个促狭小鬼似的美少年居然说,把这个龙啥啥的灌醉了,他会不会现出原身来,让所有人看看龙究竟是几只爪多少
    片鳞?
    有人上来献舞,跳得当然是十分的好。子霏的预感完全正确,天帝和他说了两句闲话,星华就已经满端著大杯子靠近他了
    。
    说的也是场面话。什麽远道而来,先干一杯。
    好。
    第二杯来了,说是一见面就觉得义气相投,改天好好儿打一场,互相指点指点。
    第三杯也是满的,说是再过几天三殿从空的那一殿要定主儿,他可以跟著出出力气凑凑热闹。
    当然星华没天帝那麽牛b,敬子霏三杯,自己也是陪了三杯。
    子霏趁机会问,爲什麽三殿的位子会空出一位来,而且空了许久。
    星华一笑,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你们都不问世事麽?现在的天帝陛下原来出身三殿,从空的一殿就是他的旧属,空五十
    年是惯规。当年奔雷陛下登位後,他东战将的位子也空了五十年,後来才由克伽将军接的任。
    子霏点了点头,两个人一饮而尽,互相亮亮杯底。
    星华当下决定他喜欢这个龙族的子霏,虽然话不多,可是脾气十分相投。
    接著平舟也来敬,不用问也是三杯,自然杯杯都有好理由。
    子霏在面具下苦笑,又喝了三杯。
    行云也过来了。他脸孔雪白,端著大的酒爵,双目明亮耀眼:“子霏大人,你们龙族都是银发之人麽?”
    子霏笑了:“不见得。我们族长就是一头赤发。”
    行云点点头:“哦,倒是不错,来,干一杯。”
    他倒是没有找大理由来喝酒。
    第二杯倒上了,行云又说:“子霏大人今天这身儿行头儿也不错。”
    子霏看著他漂亮的容顔,觉得这个少年直率得叫人喜欢,马虎眼打得十足马虎,无聊的场面话说得比谁都无聊。
    第二杯见了底,第三杯倒上,子霏抢先说:“行云殿下是羽族人?看起来道行不算深。”
    行云点点头,道:“我有个别号就叫孔雀公子,你倒眼尖。”
    喝了第三杯。
    子霏觉得头有些晕了,松松高束的领子,深深呼了两口气。
    冷不妨一擡眼,天帝居中坐著,一双眼正和他对上。
    那双眼深而黑,看不到底。
    歌低舞回,酒觞人醉。
    子霏仍然是端正的坐在席间,那些几杯就可以醉倒人的醇酒,他喝了多少盏下去,竟然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喝到後来,甚至上来敬酒的人杯子都乱颤起来,他依旧眼神清明,言语得体,就象喝得不是酒而是清水,就算是清水,这
    许多的水喝下肚里,也该撑得人动弹不得了才是。
    星华坐得近了些,伸肘撞撞他:“喂,你是不是先吃了解酒的药来的?”
    子霏放下杯来淡淡一笑:“没有。”不等星华再问,轻声道:“我去更下衣。”
    星华哦了一声,等看他起身来从席案间走开,才突然冒出一句:“等等我一起去。”
    等到两个人系衣出来,有侍从端水盆屈膝上来服侍净手,星华又说了一次:“你酒量真是好。”
    子霏一笑:“我们这一族,最不怕的就是水。醇酒固然醉人,可是说到底也是以水爲体,这个我是不怕的。”
    星华恍然,一拍额头:“唉唉,我倒没想起这个来。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