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中了那伤他的人。
    那男人长嘶吼叫,癫狂充满痛楚的声音。
    一个极细的声音急切地喊:“父亲!父亲——”
    是杨行云。
    他伏在地上,想向这边爬过来。
    飞天冷冷的笑出来,将剑一拔,那人身子踉跄了几步,颓然倒下似朽木一般。
    杨行云长长的叫了出来:“呀啊——————————”
    远远的,有好些人奔过来!
    辉月抢过来抱著摇摇欲坠的飞天,奔雷算是处惊不变,极镇定的一个。
    飞天轻轻挥开了辉月的手,将身上那杆扎得极深的长枪,一把拔了下来!
    血如泉涌,腥红满眼。
    他将那枪向地下一掷:“……杨……杨沃迟杀死天帝,反叛作乱,已经伏法……”
    他呛咳起来,血沫从嘴角向外涌:“奔雷将军……德才兼备,英武明睿……先帝临终口谕,奔雷,将军,爲,下一任天帝!”
    大殿下一片可怖的静默。
    血从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涌出来,滴滴答答滴在地面上。
    “……陛下……”他单膝跪倒:“臣效忠于陛下,此心……至死,不渝……”
    一片漆黑。
    睁开眼睛的时候,汉青正在榻旁守候,惊喜地叫出声来,又慌著掩住口:“舟总管,殿下醒来了。”
    我有些迷惘看著他,他伸手过来探我的额头。
    发烧了吗?明明没有。我只记得……我看到了许多的幻象,一直一直的血腥……
    我是谁?爲什麽明明不是我的身体,不是我的记忆,却让我这样痛?这痛那样真实,要我骗自己说,那切痛与我无关,都
    骗不过去。
    觉得好乱……那些乱纷纷的前尘旧事,一点一滴,由细碎而至连贯,渐渐都清晰了起来。
    我是谁?
    谁是我?我是谁?
    那些事,爲什麽自动自发跑进脑海里,自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头痛的揉著脑袋。
    “殿下不舒服?”汉青著慌起来:“舟总管去送天医,我去请他马上回来。”
    “不要去……”我声音虚弱地把自己吓了一跳:“我怎麽了?现在是什麽时候?”
    汉青有些不知所措:“殿下在回来的半途中就晕过去了,这麽半天怎麽唤也不醒,请天医来看却又说没有什麽事,只象是
    睡著了……舟总管正要说去请辉月殿下来看看您,是不是成年後力量一时调适不来。”
    我摇摇头:“不必了。”
    只是觉得累。
    我的记忆,与刚才的那些幻象,淆乱一团。
    我一直觉得自己神智清醒,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这是在发生著什麽事。
    可是现在却觉得我什麽也不明白,什麽也摸不清。要说那些只是幻觉,或者只是飞天的往事……
    却爲什麽……
    我却随著那些情景心痛,痛到不能自已……
    那些交错的,杂乱无章理不清想不清的情景,在脑子里不停的闪动。好象,是什麽东西在身体上打开了一个缺口,硬生生
    把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硬塞进身体里,分明陌生,可又觉得熟悉。一心想要排斥,却无计可施。
    那把剑,双盈剑。所有的画面中,都有那把剑。
    也都有血。
    汉青小心加倍,打叠起精神服侍。我喝了两口水,他又问有没有什麽不舒服?还是请天医再来看看妥当。
    我摇了摇头。
    又不是身体生了病,郎中上哪里看出病因来?
    对了,那把剑。
    “我的剑呢?”我陷入幻象的包围之前,握著的双盈剑呢?
    汉青嗫嚅低声:“殿下的剑……不知去向。我们把车里找遍了,也没有找到。”
    是麽?
    真是一桩怪事。可是难道这些天我遇到的哪一件不是怪事了?多这一件也不算多。看汉青拧著眉,明净的眼里全是不安,
    我倒软下口气:“不要紧,许是我迷迷糊糊扔在路上了。也不是什麽好东西,连鞘子都没有,到哪里带著也不便。”
    汉青还是不能释怀的样子。
    我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奇怪。
    爲什麽好端端的抽筋?
    我举起手来看自己的手指,汉青忽然说:“舟总管来了。”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请他不用进来,我没什麽事。”
    汉青不解地望著我,并没有出去传话,寝殿门口人影闪动,舟总管迈步进来,姿态闲雅,丰神如玉。
    我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来仔细看自己的手掌。
    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我刚才的话他听见没有。
    “殿下觉得身上怎麽样?”他停在床前,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
    我点个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他哦了一声,虽然一句没追问,但是那语气中的探询之意还是让我说实话:“昨天星华殿下带我出去……练了会剑。”
    不算谎话。是去练了会儿剑。虽然,後来我又去了别的地方。
    他道:“原来这样。”顿了一顿又说:“殿下的佩剑遗失,还没有找到。”
    我不敢擡头,说道:“丢了就丢了吧,反正我拿著也觉得不顺手。”
    不是错觉。
    手指是真的又自己跳了一跳。虽然轻微,但是那种不自然的弹动……
    好奇怪。
    舟总管移步坐在床边,执起我的腕来把脉。
    我倒吓一跳,不知道他还会医术。
    “确实没有什麽。”他点头:“只是殿下要好生休养。许是在辉月殿下那里这些天练剑习武太劳累了。”
    汉青在一边点头应是。
    把不知道什麽东西熬出来的药汤喝了,好在不算太苦。舟总管没再多停留,便出去了。他转过身去,我就擡起头,看著他
    走出去,看著他身形不见。
    没出息。
    在心底骂自己一句,真的很没出息。
    “殿下,”汉青坐在脚踏上,仰头看著我:“殿下现在真好看……”
    我勉强笑笑:“嗯,比先前好看点倒是真的,不过跟其他人比,只算是一般啊。”
    “不是!”他突然固执起来:“殿下在我眼中是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上!”
    我心中不知道爲什麽松了一下,真心的笑起来:“嗯……多谢你青眼有加呀……也累了半天了吧,你去歇歇。”
    他恋恋不舍:“我好多天没见殿下了,我陪您说说话不好吗?”
    我觉得头晕耳鸣的症状好象轻了一些,虽然还是不舒服,可看他殷切的眼神,拒绝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好,好我们聊一会儿。你坐上来些。”我拍拍身边。他眨眨眼,虽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坐过来。他的脸年轻略带稚
    气,说不出的好看。
    “汉青……到飞天殿多久了?”
    他歪头想了想:“到今年冬天……就两百年了。呀,居然这麽久了。”
    他圆睁著眼的样子十分可爱,我擡手揉揉他的头发:“汉青成人之後,想做些什麽?”
    他一字一字认真的说:“我要跟在殿下身边,做最好最好的侍从。”
    这算什麽理想啊……我摇摇头:“除此以外呢?没有别的想做的事?”
    “嗯,还想……”他有点不大好意思:“想学些医道。”
    “哦?”我来了兴趣:“爲什麽?”
    “因爲……父母都是穷困交加重病去的……”他语气有些怆然,我有些後悔问这问题,赶紧岔开话头:“那汉青知道不知
    道舟总管有什麽抱负?他这个人看著就很不凡,象个做大事的。”
    我承认我是在套话,不过,我也没有什麽恶意。
    汉青想了想:“舟总管不大说这些,不过我想,他这样的人品剑法,不要说是天城,就是帝都也很难找出一个两个来,要
    说他做不出一番功业,谁也不信。”
    是啊。
    我的看法和你一样。
    爱怜的搓一把他的头发:“那汉青想不想去学医?”
    虽然不太清楚这里的事,但是我想,以我三殿之一的地位,要让汉青去学医应该是小事一件吧。
    汉青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去:“我是天奴,没资格去学的……”
    我问道:“天奴不过是个身份,我难道不能让你去掉这个身份吗?”
    他慢慢拉开衣襟,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他爲什麽解衣裳。眼光往一边闪,却无意中,看到他肩膀上烙的印痕。
    一个极狰狞的,青黑的字,烙上去的还是刻上去的?我不知道,但是,那个字深陷肌理,象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异兽,十分
    可怖。
    我不认识。
    但是我想我猜得到那是什麽字。
    “这个去不掉……”他声音很低,发了一刻呆,突然又省过来,把衣服拉上了:“殿下再睡一会儿好不好?我真的很担心
    您的身体的。”
    我点点头,却说:“你请舟总管过来一趟。”他应了一声,替我把锦衾整了一把,转身出去了。
    舟总管来了,我支开汉青,闲谈了两句别的,转回正题上来:“汉青身上那个烙记,能不能去掉?”
    舟总管好象并不好奇我的问题,站在一边,声音姿态都很平和……淡漠:“一日爲奴,终身不得脱。这是铁律,没法子更改。”
    我闻言觉得心灰,但又不愿认命:“就没有过能改的先例?”
    他摇了摇头:“没有。”
    我不敢擡头。
    这世上总有那麽一样人,高贵,清雅,处惊不变,光华蕴蕴让人不自觉地爱上。
    可是,又不能接近。
    汉青……
    可怜的孩子,难道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殿下还是早些歇著。”他如是说。
    我低头问:“舟总管有绰号唤作无忧剑?”
    他说:“那是旧时朋友送的戏称罢了。”
    我沈默了一会儿:“我现在一个字都不认得,实在很荒唐。明天你让人教我再识字吧。星华给我一本剑谱,我一点儿都看不懂,还得请你帮忙。”
    他应了一声。
    35
    足不出户的日子,过的也不算无聊。学认字,对著剑谱练剑法。很奇怪的事情就在练剑的时候发生了。
    本来是汉青给我呈了一把剑,然後退了出去。舟总管说他们不能够看到我学什麽样剑法……我想这也是一种保密的规定吧。虽然我是不介意汉青看,但是他却是怎麽也不肯留下。
    我摇头笑笑,伸手抓起剑。
    可是手指突然一麻,剑当啷一声坠在地上,吓我一跳。
    我的天,要是这剑掉下去的时候再偏一点点,就砍在我的脚背上了!
    怎麽回事儿啊?不可能这麽轻的一把剑我也拿不动啊。
    低下身去捡剑,手指刚摸到剑柄,又是重重一麻。
    奇怪了!不摸剑就没事,一摸剑手就好象不听使唤一样?
    接著……
    我目瞪口呆看著自己的手掌。
    银色的光晕慢慢从手心散出,舞动的流光,眨眼间变成了那把失踪了许多天的双盈剑!
    呀啊啊啊————————
    我以爲我叫得很大声,实际上,我只是张大了口,那叫声只在心底回荡。
    太……
    太诡异的情景!
    除了那天看到杨公子的飞马凌空,这还是第二回……
    而且是发生在我身上,超自然的现象!
    用现在的一切知识常理都无法解释这一奇诡,我……我身体里,竟然生出这把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