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啥?你还想这事啊?!”吕副主任的口气一下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本来呢,我已经把报告打上去了,如果没有太大的障碍,也就差不多定下来了。可今儿个上午,县里突然来了个调查组,说你跟村里一个什么人有奸情。茂生啊茂生,这种事你也敢啊!?”他手拿茶杯在桌上顿了顿。“村里那么多女人,你沾哪个不成啊,偏偏惹个当兵的老婆?如今什么年代你懂不?破坏军婚,可是要入大牢的。”
“主任,你也相信?根本就是无事生非。”茂生自己都觉出有些心虚。
“没有最好。”吕副主任的口气缓和了一下,“也许是有人诬告你,不过,上面既然调查下来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如果没事呢,屎盆子也绝不会扣到你头上;如果真有呢,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冷不热的话真像屎盆子浇了个透心凉,坐也不是,站也不行。
他自己都不知是怎么走出公社的大门的。一路躲着人往回走,连人们给他的笑脸也以为是故意嘲弄他。进到家门,正在给鸡拌食的老婆也不似以前那样问声“回来了”,而是阴阳怪气地。他觉出有些不对劲,想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可扭曲了几次,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刚要进屋,就听得背后老婆冷冷的声音:“李茂生,你干的好事。”
他扭转头。
“怎么了?吃枪药啦?”
“你别装蒜,全村人谁不知道,就瞒着我一个,把我当草包了啊?要不是县里来了调查组,我还真被你这王八蛋骗了呢。”
别的话还不打紧,一听“调查组”三个字,李茂生脑袋“嗡”地炸开了。
“啥?你说啥?啥子调查组?”他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你也有怕的时候啊?”老婆蔑视的眼神把他的心一下子推到了枯井里。
“你个臭娘们,你跟我说清楚——”李茂生也说不出哪来的那股无名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撕过他老婆地头发,扭到在地,一只拳头狠狠地砸了下去。
就这,他觉得还不解气,立起身又踹了几脚,他老婆哼都不哼一声。他有种莫名的恐惧,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在老婆的鼻孔处试了试,没有一丝气息。
他惊恐到了极点,在院子里转了三圈。完了,跟嫣红的事闹出来了,老婆死了,自己这条命也该到头了。
但他还是清醒的,又折回来,尽他自己的努力给老婆做人工呼吸,见仍没有动静,他真的害怕了,想喊人,可试着开了几次口,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他冲出门外,自己都不知要去干什么。转了一圈回来,下意识地又凑到老婆跟前,依然没有一丝气息。他觉得自己这回真是死定了。自己这么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怎么几天的功夫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了呢。而且,即使老婆不死,自己也没脸在秀水村活下去了。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里闪现: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舀了一瓢冷水浇到头上。不成,我不能就这么死去。他转过身,老婆横卧的尸体又一次阻挡住了他的视线,刚刚打消的念头重又浮现出来。
说不出是什么驱使,他从院子的一角拿过小方凳放在横梁下,将绳索悬在梁上,跨上方凳打个死结套在脖子上,一脚将方凳踢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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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梦魇
三魂荡荡,七魄悠悠。
高山流水,茂林修竹。
李茂生自己也不知这是什么样的所在,只知道所有的一切都透着灵动和生气,优雅而亲切。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堂了吧?”李茂生心里捉摸,跟着一个影子不知不觉地往前走。人人都害怕死,真来到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啊?正胡思乱想,只见一骷髅状的人近前来。笑迷迷地对他说:“你也来啦?”
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不是那个三麻子吗?是了,他也死了,刚死了没几天,可能正在这里等我吧?他怎么也会到这地方?他这样的人只配下地狱才是。自己可不愿意跟汉奸在一个地方。我是谁啊,我参过军,是堂堂正正的党员,怎么能跟这种人在一起呢。可是,可是,这里是天堂啊!
他想跑,躲得离汉奸远远地,那人却死死的抓住他的衣领。对了,自己还穿着那身半白不黄的军装呢。这老东西,活着没让我清静,死了也找我麻烦。他狠狠的撕扯着,嘴里不住地咕噜着什么。
又听得有人轻声细语地说:“醒了,醒了。”
他有些奇怪,自己不是明明死了吗?怎么会听到老婆的声音?是了,老婆让自己打死了,她在这里,也一定饶不了我。他想退,那个三麻子正凶神恶煞向他张着手;往前跑,老婆的魂魄又阻住了去路……
正进退两难之际,隐隐听得女人的啜泣:“茂生,茂生,你不能死啊。你得可活过来啊!”分明是老婆的声音,熟悉而重浊。天堂也跟人间一样吗?他正疑惑,又觉的有人轻轻攥住了他的手。
“没事了,这下可好了。”
嫣红,是嫣红。那么娇柔的嗓音,也只有嫣红配得上。
那声音隐隐退去了。
“嫣红——”他大声呼叫,冷不丁一下子坐起身。
残阳歪斜地射在床前,老婆面无表情地对视着他。
“这是在哪里?我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是人是鬼。”
“想做鬼,没那么容易。”还是老婆冷冷的声音。
噢,不对,刚刚老婆还哭着不让自己死的,怎么现在又变了一个样子?
哦,死不能死,但活也活不舒坦。
“这是哪里?”
“医院。”还是冷冰冰。
“我没有死,我居然又活下来了。”他痛楚地叫着,“谁?谁这么狠心把我救下来?”他在心里呼喊着,痛哭得捶胸顿足。
哭累了,他停下来,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是的,自己明明把绳子套脖子上了,怎么会在这里?他隐隐约约记起了之前的一些事。对,是那个吕副主任说要调查我的,还有老婆说县上的调查组进村了。怎么会?我一个堂堂的民兵连长,就为这点事来调查我?这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完了,我李茂生这辈子算是完了。不对,我跟嫣红的事一直偷偷摸摸做得天衣无缝,外人怎么会知道?
一连串的问号在他的脑际萦回,似乎那么简单,简单的不需任何解释;又那么大张旗鼓,像是我李茂生犯了天大的错似的。
他清醒了,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新的一天也就开始了。只是他不明白,老婆已经被自己打死了,怎么跟没事人一样?他想解开这个谜团,可这种事又不好直接问。
他又躺下来,像是犯错的孩子,在受了大人的教训之后,一句也不敢顶撞,乖乖地躺在那儿。
自己刚才说什么啦?对,嫣红。嫣红怎么了?为什么我叫嫣红的时候老婆会在身边?嫣红不是这样子的,她体格风骚,莺声燕语,恣意狂浪;而这个女人,一张苦瓜脸,说起话来就像河东狮吼,令人生厌。唉,完了,我和嫣红的事人人都知道了,我还怎么在秀水村抬起头来?这倒是次要的,人们说过也就完了;最令人担忧的上面还来了个什么组,真的假的啊?不像是假的。我听老吕说过,老婆也说过的。是的,如果不是老婆亲口说,我怎么能对她下毒手呢?
自己受了这么多年良好的教育,难道到这里就全完了吗?他不知是想象还是进入了梦中,也不知是人间还是天堂或是地狱,反正就这么茫无头绪地驰骋着。
一会是嫣红甜蜜蜜的笑脸,水蛇腰在眼前不停摇摆。他“心肝儿肉”地叫着扑上去,可怀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明明就在的啊,她就在自己的身后嘻嘻地笑呢。赶紧扭回头,一个厉鬼正面狰狞地用嘲弄的眼光扫视他。他心神晃忽地闭上眼睛,厉鬼消失了,却有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似乎在轻声耳语:“连长——连长——”跟着出现了一张焦炭样的脸。是谁?谁会这么低声下气。是二龙。没错,一定是他。不过怎么面目全非了呀?是了,他为了抢救集体财产被火烧了。唉,这个二龙呀,干么性子这么急。
“嘿嘿。”他不觉笑出声,不知是笑二龙还是笑自己。连长?我还是连长吗?人人都知道我是盗窃犯,人人都知道我的风流事了。前面这事还没有什么,跟嫣红那些烂事可把自己给毁喽。为什么他男人是个当兵的呢?这事又是怎么弄到上面去的呢?
他翻来覆去的问自己,肯定了又推翻,推翻了再肯定。他的泪不觉又顺着眼角渗出来。是,眼泪,自己还活着。不过,那个三麻子真的死了吗?二龙真的烧成这模样了吗?老婆不是被我打死了吗?我明明记得自己是上吊了的呀?一连串的问号折磨着他,他觉得自己真要窒息了。
还好,嫣红又来了,还是那张勾魂摄魄的笑脸。玉米地,草垛旁,大队部的小床,嫣红家的土炕,颠鸾倒凤,蜂飞蝶舞,欲仙欲死。
嫣红真的又出现了,还是那么轻盈的脚步,正推开自家的大门,回头嫣然一笑。他心荡神摇地跟进去,一把抱住她。又是空的,闪了个趔趄。他举目回望,正要找寻,但见嫣红手持菜刀望空劈来,嘴里还喊着:“你害了我,你害了我。”
他急忙躲闪,明晃晃的刀影划了一道弧线,就见左手飞离出去,手腕处登时一阵剧痛。
他杀猪般“啊”地一声嚎叫,把正在给他挂吊瓶的护士吓出一身冷汗。
第二十八章 夜半收场
大队部高音喇叭上说,最近两天将有暴雨。柱子坐不住了,跟有良商量,是不是晚上加夜班,把已经晒得差不多的豆子压好了扬出来。
场院坐落在村东端,距李有才的新家不远。没有月光的晚上,老远就能看见村东头雪亮的灯光。灯光下,不管男女老幼都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有的用木板在摊开的豆棵上甩打,有的把已敲打得不成形的豆棵用木杈推到一边,另有人堆成一大垛一大垛,剩下的带豆皮的堆成一大堆,然后有几个青壮劳借着风势扬场,半边场院里弥漫着风吹起的豆皮碎末。桂爷从牲口棚里牵出两匹骡子,拉上两个大碌碡,边哟喝边滚碾起来。
毓秀和巧云也参与进来。所有这些对她们来讲都是新鲜的,她们使用着各种不同的工具,体验着各种不同的滋味。丰收的场景总是令人难忘,不光农民如此,她们也一样受到感染,心里喜气洋洋的。
在忙碌的人群中,一个包着花头巾的姑娘引起了毓秀的注意。这不就是那个吃“忆苦饭”时大骂李有才的菊花吗?这么久了,一直没见她露面,今晚到是新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巧云当然不知这里面的猫腻,谁跟谁根本还分不出来。不过,她天性活泼好动,跟谁都说得上来,甚至一口一个“哥”,把李有才都叫得晕头转向。
菊花正和一群中年妇女把已经扬好的豆粒往麻袋里分装,那也算是力气活了,但毓秀看得出,这女孩力气蛮大的,大概也与她强健的身体有关吧?
看到菊花,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寻找有才。也是从吃“忆苦饭”那天开始,她意识到农村这种男女关系倒也挺有些意思,露骨,却保持着天然和纯朴。而且,这几天,她到是觉得,李有才这人本质上并不坏,可能只是从小缺少些管辖就是了。那个菊花,根本算不上什么漂亮姑娘,若是换成年轻小伙子,还真未必瞧得上他。倒是那个有才,年龄比他大了那么多,说不定正会疼人呢。
嘻嘻,她自己也不觉暗笑起来。这是想什么呀?一个大姑娘家,不往正经事里想,偏偏想这些歪门斜道。是不是自己也开始有这样的感觉?一个念头从心底窜出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在,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们只顾忙碌着,没有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和巧云一起,拿一条中间带滑轮的木棍,学着其它妇女的样子,在晾晒好的豆棵上敲打起来。
这阵仗,巧云还是第一次参与,兴奋而又好奇,干得特别卖力。可是,不一会,就觉脚麻腿酸,胳膊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啊,这样的事,跟书本上学得相差十万八千里哩。过去守着文字的时候,只觉得劳动也是快乐的,没想到真的干起来,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滋味。不过,周围人的热烈和欢快还是感染着她。再加上,农人们了解这些城里娃,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