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梦想,这个梦想就扎根在我的脑海里,与别人无关。
我俩最早的一次出游是去了密西西比河,亨利舅舅还教会我游泳,天气好的话,他还会带我在河里一起划船。有一次,我们又去了河边,那天玩得最为开心,那还是在夏天,碧空万里如洗,只听到小船轻型发动机发出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汽油的味道。当时只有我们俩,亨利舅舅在后面打开埃温鲁德发动机,我们在河面上飞速驶过,我就坐在船头,双腿搭在船的外侧,踢着水面,水花四溅,落在脸上。那种爽彻肺腑的感觉遍及全身。小船推开层层波浪,清澈的河水也被惊扰,一漾一漾地拍击着船底,激起细细的水雾轻柔地触碰着我的肌肤和面颊。
在小船上这么坐着,属于相当危险的姿势,但也给了我无尽的快乐和难以名状的美妙体验。数十年后,在电影院里,我看到《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说:“我就是世界之王!”而当年在密西西比河上,我和亨利舅舅在一起荡舟的时候,那绝对就是这种感觉。看到我这么开心,亨利舅舅也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仿佛他已经完成使命,让我走上正确的道路,而他也许不能永远伴我左右。至少后来我就是这么解读我们那些最为珍贵的快乐时光的。
我和威利舅舅和艾拉梅舅母相处的第一个夏天就要过去了,一天晚上,我已经上床准备睡觉,突然听到舅母的惊呼:“这怎么可能!”接着就是舅舅和舅母两人呜呜的哭声。我坐在床上,内心充满恐惧,不仅是我从小到大没见过大人这么痛苦失色,而且我知道是亨利舅舅出事了,一定是他出大事了。有种彻骨的痛在屋里肆无忌惮地蔓延,连我睡的小阁楼上也没有幸免。我最最虔诚地祈祷,主啊,千万别是我的亨利舅舅。我无法入睡,一遍遍地祈祷,感觉到如此的无助,无力改变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二天早饭的时候,舅母艾拉梅镜片后的眼睛又红又肿,用悲伤痛楚的声音告诉我们:“亨利舅舅出事了,昨天,他淹死了。”
震惊伤痛之余,我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这么走了,而且更不能接受他是溺水而亡,他谙熟水性,做事谨慎,这怎么可能呢?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舅母还在说着事情的经过,我知道她是在讲给我听,因为三个弟弟太小,根本不懂,但是我似乎麻木了一般,整个人仿佛已被噩耗击碎。我又回到自我保护的静止不动状态了,我拼命回到现实中来,努力分辨着舅母的声音,试图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亨利舅舅那天是去小岛上钓鱼,锚松动了,小船漂离了岸边,他想游过去把船拉回来重新泊靠,结果被一股强大的暗流带走,再也没能回来。
亨利舅舅不止一次告诉我暗流的危险,从水面上根本看不出来,他这么告诉了我不知有多少遍。怎么可能他自己不知道呢?这怎么可能呢?我的心仿佛要碎成齑粉,但是有种力量拦着我不允许我这么做。有种感觉告诉我不可以哭,因为我知道只要眼泪一流下来,就不可能停住。所以我就硬撑着,让那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重量化为一个巨大的问号,然后使劲把它压下来,压到心底的最深处,压到我心中的暗流之中,将它吞噬。
我和缇缇舅母参加过许多葬礼,本以为我会从容面对亨利舅舅的葬礼。但是,当初我和缇缇舅母在一起的时候还太小,再说那些同一教区的死者我们其实并不怎么熟悉。但这次完全不同,对亨利舅舅的逝去我全无准备,我一直在等人说这一切是个误会,舅舅不过又是去国外冒险,没来得及和大家告别而已。不仅如此,我更没想到会在葬礼上见到妈妈,这是一年来我头一次见到她。
可每次我想靠近她,都被别人拦住。我们不可以拥抱。她也不可以告诉我她现在身处何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她会回来,以及她是否还会回来。所有人都痛哭失声,悲痛欲绝,让我感觉到有些恍惚,但我却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妈妈就站在前面,我却够不到她,这种痛苦让我有心和亨利舅舅一同而去。也许,她知道这种痛的深重,所以她根本不看我,也不和我说些什么。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我不看她的时候,她哪怕是能瞥上我一眼。我希望妈妈知道,我已经长高了,也长壮了,而且基本上是个好孩子。每次我朝她的方向望去,都希望有些许迹象她已经看到了我,但我看到的不过是她伤心欲绝,因为痛失小弟,也因为不能和自己的孩子们说句话。她两眼紧紧盯着亨利舅舅的棺木,不肯抬头。
突然我看到母亲身边有个女狱警,那是葬礼上唯一的白人。她身穿蓝色制服,对我而言,她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我明白了这些时候妈妈是在哪里度过的,但是一个重大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之后,我头脑中却又生出更多的问题。她什么时候又入狱了?什么时候会出来?她还会出来吗?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从不同的渠道打听到母亲第二次入狱的真实原因。但是就在葬礼的当天,我就感觉到弗莱迪与这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是他在屡屡对妈妈施暴,但是弗莱迪告诉当局,是妈妈点着了房子,要把他和家一同付之一炬,因此妈妈违反了假释条例,再次锒铛入狱。当然,他这么做的时候,丝毫没有想过孩子们该怎么办。
我在葬礼上也见到了姐姐奥菲丽娅。在这里遇到姐姐和两个妹妹沙仑和金牡有些古怪,再加上我家的传统“不打听,不多嘴”,更是让我十分难受。我心潮澎湃,又无法诉说和发泄,我只好下定决心,让自己能一门心思做点什么,我想到了一个行动计划。尽管妈妈走了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弗莱迪,我还是决定让他从我们的苦难生活中完全消失。这个想法一直都有,只是在我配置的毒药爆炸之后,才临时被搁置一旁。我还下定决心,不管妈妈离开多久,我都要尽量享受自己的童年时光。我要和朋友在一起,我们一起制造些小麻烦,也琢磨做些好玩的事情,用木头和轮子自制滑轮鞋,也许是想法子挣点零钱,给自己买辆自行车。然后我们就可以骑车在城里兜圈子,喜欢的话还可以去湖边玩耍,或是一直骑到水库附近的小山上,那是密尔沃基这一带最高的地方,在山顶举目四望,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之王。接下来,我就敢想敢干、敢作敢当,从山上一冲而下,双脚离开脚蹬,好让车速更快,更无遮拦,把危险撇到一旁,尽情享受速度的激情和快感。
在亨利舅舅的葬礼上,我还发誓自己不可以哭出来。这是我在向妈妈证明自己已经长大,她不必再为我操心了。
在接下来的两年间,我都没有掉过眼泪。但是一天下午,我的誓言经历了最为严峻的考验。那天我去了贝碧家,我那两个小妹妹和她呆在一起。弗莱迪给我们生活带来了如此之多的伤害,作为唯一的补偿,就是他那两个妹妹对我们非常之好。贝碧亲眼见过自己的哥哥曾如何待我,为了能有所表示,她总是对我问寒问暖,非常友好,甚至还时不时给我点钱之类的。
“克里斯,饿了么?”她迎了上来,没等我咧着嘴点头承认,她就拿出三明治的原料忙乎起来。突然,她想起来楼下还在洗着衣服,就问我能不能帮她把衣服放到甩干桶里。
当时我就应了下来,到了地下室,把湿漉漉的衣物从洗衣桶里拿出来,突然我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那是我还在福利院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好闻的味道,不是香水,也不浓烈,那种味道清香四溢、温馨亲切,它在我周身上下围绕,仿佛用超人的神奇斗篷将我紧紧包裹住一样,让我感受到一种深切的关爱,是妈妈的味道。
我站在那里装着甩干桶,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我不知道贝希碰巧保存了一些妈妈的衣物和物品,而且就放在了地下室。我更不会知道也就在几周后,一切又都变了,妈妈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和以前一样。
就像我们生活中的那个熟悉的剧本又突然被换回来一样,我们接着上次断开的部分继续生活。也是一样没有任何解释,而且一同回来的还有弗莱迪。
我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室里,当时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我要哭,直到哭干自己最后一滴眼泪。因为大坝已经整整支撑了十年,实在无法扛住那些悬而未决问题的重压,终于让密西西比河水一般的眼泪滂沱而下。
但在眼泪的闸门打开之前,我还是禁不住那美妙味道的诱惑,还想进一步确认,所以转过身来,大喊:“妈妈,是你吗?”
第4章
“克里斯!”这声音仿佛是唱歌似的从第八大道右街的大房子里传来,我们和母亲就在这里和贝希阿姨临时凑合着住,倒是不用花钱,但我需要时不时地当差跑腿,连我那些姐姐妹妹、表姐表妹都可以支使我。
即兴精酿1(上)
“克里斯!”这声音仿佛是唱歌似的从第八大道右街的大房子里传来,我们和母亲就在这里和贝希阿姨临时凑合着住,倒是不用花钱,但我需要时不时地当差跑腿,连我那些姐姐妹妹、表姐表妹都可以支使我。
我在10岁到14岁的时候,连想都没想过,就接受了培养专业跑腿的在职培训。可这与我当时的远大理想相距甚远,我原本一门心思想成为迈尔·戴维斯这样的爵士大师,那天在亨利舅舅家头一次听到他曼妙的音乐,我就从此不能自拔,就暗下决心,一心想向着这个伟大目标努力。
当妈妈奈不住我一次次地央求,终于买来了一把二手小号,而且给我提了这样那样的要求,我也只好一切都照单全收,乖乖地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些活找我帮忙倒是没什么,比如到街边的杂货铺花几元钱买点这个那个之类。一般这类活计都是从妈妈这样张口喊我的名字开始的:“克里斯,去贝碧家取个包包回来。”
虽然妈妈什么都没讲,但我明白我们这又是要拆东墙补西墙了。大家都心照不宣,仿佛说家里手头紧是见不得人的事情。等我到了贝碧家,她也是只字不提包里装的是什么,只是交给我一个折好的小纸包让我带走,当然我也清楚地知道里面包着的是两三个美元。做这种差事,我自然不会偷窥纸包里到底装了多少钱,不过这种事情让我对妈妈用心良苦维系一个家庭的生计而备受感动,有的时候我们几乎是靠这点钱才能解决当天的晚饭问题。
所有这些和钱相关的话题都让我颇费心思,因为没有父亲作为我的经济支柱,我不得不学会精打细算,省吃俭用,把自己打零工挣得那点钱节省下来,甚至后来我曾一度以自力更生买辆自己的车子作为目标。与此同时,这些差事让我对一系列金融原则有了基本的认识,诸如资本和负债、借贷和利息,怎么通过更少的钱带来更大的价值之类,这些都离不开这时候的经历。
除了沙伊犹太店和其他一些小店,我还常光顾本叔叔的店,他家的店开在第九大道万利捷大街,本叔叔是黑人,他开的是肉铺,妈妈常让我从他那买一块钱的熟食回来,一半意大利香肠一半奶酪,这就是一家7口人的晚饭了,包括妈妈、弗莱迪、我、沙仑、金牡,还有姐姐奥菲丽娅的女儿德沙娜,那是她在少年管教所生的孩子。
虽然我饥肠辘辘,但还是不愿碰那些本叔叔肉铺里的食物。倒不是店主本人有什么问题,只是看到他家的猫总在店里吃肉让我接受不了,总是觉得从卫生角度这事情有点不可取。那时的我不过12岁,根本谈不上是什么专业人士,只是觉得猫咪刚在窝里刨来刨去,又过来动我们要吃的意大利香肠,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不过,这个秘密我没有说出去。
还有个差事让我头痛,就是需要大家都聚齐的时候,让我出马,把德沙娜接回家来。当时,德沙娜还寄养在福利院,只有姐姐奥菲丽娅找到工作后,才可以把她带回家来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我的工作就是把小家伙从10个街区以外的福利院带回家来,然后再把她送回去。
德沙娜不认识我,对自己的生母奥菲丽娅也不熟,一看到我来,就会又哭又闹让大家谁都不好受。连福利院的阿姨拿她都毫无办法,小家伙又喊又叫,又哭又闹,在地上打滚,连踢带打,这阵势让福利院的阿姨都抹眼泪,对我怒目而视,仿佛这些都是我造成的。再下来,我自己都要掉眼泪了,我冤枉啊,这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过是履行职责罢了,不过是个跑腿的,这和我有何干系啊。
当我们终于能迈出大门,准备带她回家时,她就干脆躺在地上大哭大叫,我只好扶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