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在离修的脸还有分毫之差时蓦地停下,一只手掐住了他的手腕。
修的双眼睁开,目光清醒而锐利。
“不,”他纠正,“是我抓住你了。”
布莱兹脸上依旧是一贯的笑意,背後燃起的火焰已经变成了三朵。
他的面前是铜墙铁壁,他的身後已经干干净净。
她依旧在试图反抗呢。他想。他能体会到对方越来越剧烈的恐惧,希望慢慢转变成绝望却依然抓著最後的希望不肯放手。
这多有趣。
他在一个研究员面前停下脚步。後者缩在墙角,植物的根茎密密地垂下来,绝望地试图保护他。
“哈,你真走运,我的主人不让我碰你们呢──人类。”他斜睨著那人,微笑著慢慢说,“我不会碰你们的,不会的。”
他嘶地点燃一根枝条,看著它在火焰中疯狂地挣扎,植物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却依旧不肯退缩。她不能退,那是她的孩子。
“你瞧,她在保护你呢。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孩子早就被你们杀死了。”他居高临下斜眼看著那人,冷冷地微笑著,柔声说,“她可真是位好母亲,不是吗?”
太痛了。
植物在地下痛得发抖。她感觉到恐惧,那恐惧并不是顷刻将她淹没,而是一点点展示自己的力量,一点点蚕食她的意志。
她一点也不知道这是怎麽了,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惹到了这麽个恐怖的对手。最初她发现了一个强大的食物,那强大的力量诱惑著她,她相信只要能吞下去她会有足够的力量去应付眼前的危机。
可就在她快要成功时,她的一个孩子阻止了她。而现在她找不到他了。
她拼命想弄清究竟发生了什麽。她的意识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清醒,这种情况似乎已经维持很久了,但她却没有足够清醒的时刻去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麽。
本来像她这类植物,一生只会生产一次,在照料孩子们长大把所有养分分给他们之後,自己就会干枯死去。生命的循环便是如此。
植物觉得自己似乎早该死去了,生产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可是她的孩子们一直没有长大,她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也许他们只是长得太慢了,所以她也一直活著,她不能就这麽丢下他们。
而现在──又一根枝条被点燃,她痛得几乎无法再思考。
她真的要死了。她恐惧地想。他会这样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杀死她,再用同样的方法残忍地杀死她的孩子。
不不,她不能让他这麽做,她绝不能把自己的孩子们留给他。
“你什麽时候醒的?”蝙蝠趴在修肩上问,生怕一眨眼他就会再次睡过去。
“有一阵了。”修说,把胸口那朵尚未挥发完全的花狠狠拔下来,“这本来就是和我同源的力量,但我第一次接触,掌握它需要一点时间。”
“你是醒的?”奎恩目光阴鸷地看著他,忽而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难怪那些干尸会凑效,单纯的力量不可能会分辨,是你自己的意志阻止了。”而後他又如慈祥的长辈一般,和善地笑起来,“那些残渣──作为食物的确太糟了。”
修不置可否地冷冷盯著他。
“可是既然你醒了,你为什麽不反抗呢?你打算就那麽让它把你吞掉吗?”
“哈,”修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你不该拿自己生命冒险,如果我再晚两秒……”
“别罗嗦了。”修目光沈下来,“我要所罗门之花。”
奎恩保持著和善的表情:“你知道你会变成怎样吗?”
“那可以让我变成普通人。”
“那会让你失去力量。”奎恩纠正,语气里充满惋惜。
“我不要这力量!”
“为什麽?”奎恩耐心地表示疑惑,“你拥有我们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却要轻易舍弃。”
“如果你想得到力量,让狼人咬一口就够了。”蝙蝠忍不住插嘴。
奎恩看向它,摇摇头:“不,那形态,太糟糕了。别误解我们,我们是人类,我们只想要力量而已,可不想变成什麽怪物。”
修忍不住冷笑了声。“你们想得到,却不想付出?你们认为那可能吗?”
“为什麽不?”奎恩又看向修,“就像你一样,能拥有这麽强大的力量,还能保持如此美好的形态。过去被感染的、或是混血儿,都无法做到。所以你才如此珍贵。”
修眼中的黑暗似乎沈了沈。
“我无法永远保持这个样子。”他停了一下,气氛忽而变得冰冷,他空洞的声音听起来犹如来自另一个世界,“而且你不知道我付出了什麽。”
奎恩一脸遗憾地看著他,似乎还打算说什麽,忽而神色一变。
他脸上浮现恐惧,有些慌乱地四处张望,最後又似乎明白了什麽似的,再次恢复平静。
“竟然会这样……”他喃喃,现出一种放弃似的了然。
修疑惑地看著,扣著他的手腕没有丝毫放松。
“好吧,”奎恩说,“我带你去。”
奎恩领著修朝楼顶走去。这里似乎是机密重地,一路走来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可是他们都能觉察到有什麽不对。嘈杂的声音隔著地板墙壁传来,整栋大楼似乎处於某种极度混乱的状态。
“怎、怎麽了?”蝙蝠缩在修脖子边惊恐地小声问。
“布莱兹。”修说。他也不清楚下面究竟发生了什麽,但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的杰作。
“我不懂,他已经离开好一会了。”蝙蝠嘀咕,“这里又没多大,他早该把那株植物烧掉了。”
“谁知道,他不是不喜欢太快到高潮吗?还在前戏吧。”修嘲讽地说。他忽然停下来看了看。一路上他这样看了好几次,蝙蝠奇怪地问,他又说没什麽。
奎恩安静地走在他们前面,皮肤下,植物的根茎在蠕动。修在後面沈默地看著。
“你用人类喂那些实验所里关著的‘宠物’?”修终於忍不住问。
“它们只爱吃那些。”奎恩毫不犹豫地回答。後面修的目光沈了沈,奎恩没有看见,但接著又说:“不用担心,是尸体。我说过我们只想要力量,我们并不是恶魔。”
蝙蝠觉得他的逻辑很奇怪。修冷眼看著他,又说:“可你们在和恶魔做交易。”
“啊,”奎恩似乎笑了笑,“只是交易,平等交易而已。我们并没有出卖自己的灵魂。你瞧,那株植物就是交易品之一,很不错的买卖不是吗?”
“那你们付出了什麽……”修的声音忽然停住。
他想起了莉莉,想起莉莉说最近死了很多人,想起莉莉说他们需要情报,想起那不寻常的恶魔的盛宴──许许多多的讯息参杂在一起,修忽而理出了头绪:
“驱魔人中心……那些驱魔人的任务是你们指派的,”他的表情变得深沈,“你们出卖了他们……”
奎恩依旧不紧不慢地走著,并没有一丝动摇。
“平等交易。”他声音平和地说,“我们只不过交换了情报,我们知道他们在那里,他们也知道我们要去,这样而已。是他们能力不够,我很遗憾。”
修停下脚步,在那里站了一会。
“修……”蝙蝠小声叫。
“你不来吗?快到了……”奎恩说著正要转过身,忽然衣领被抓住,接著肚子上狠狠地挨了一拳。
他的身体一下就飞了出去。
“好了,继续走吧。”修看著摔到墙角的奎恩,语气冷淡地说。
奎恩捂著肚子,好一会,才慢慢爬起来。
他狼狈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身体不正常的颤抖著,看上去很痛苦──蝙蝠惊疑地看著他,那好像不仅仅是因为修那一拳而已。
他皮肤下的植物似乎更不安静了,但刚动了动,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抬起头来,依旧是仿佛什麽都知道的平和的微笑。
“年轻人,”他咳了咳,“你还不够了解这个社会的规则。”
修瞟了他一眼。
至少那并不建立在出卖自己的同胞上,无论哪一边。修想。他抽出一支烟,他觉得恶心,很想吐。
“就在这里了。”奎恩说。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汗水不停往下掉,他扶著墙,似乎连站立都已经很困难。
但修没有太多时间去注意他。那朵花就在他面前,在一个透明罩子里,盈盈盛开著。即使只是这麽站在它面前,也能感觉到那股强大而安宁的力量。
修愣愣地看著,眼泪涌了出来。他忽然才意识到,却控制不住。
竟然真的有,真的存在。那麽多次他都想放弃,而现在他所企及的一切,就在他的面前,只要一伸手就能碰触到。
“拿去吧……”奎恩气喘吁吁地说。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痛苦折磨著他,他已经坚持不住,靠著墙坐了下去。
“拿去吧……那本该是你的……你那麽强大……”他满是虚汗的脸上露出微笑,“很多人想要呢,可惜只有这一朵而已,最後一朵……怎麽能给那些无足轻重的人……之前那个小女孩的爸爸,给我们惹了不少麻烦……”
他说到这里修忽而转头看向他,奎恩似乎没看发现,继续说:“不过他到不了这里,他不释放力量就到不了……他太弱了……”
修忽而又惊疑地扭过头去,认真感觉著,就像有什麽在接近一样。蝙蝠不知道那是什麽,它的感觉不像修那麽灵敏。
“拿去吧……快拿呀……”奎恩催促。
修再次看向那朵花,并没有伸手。
蝙蝠终於觉得有些不对。“修,怎麽了?”它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拿吗?”
修又一次扭过头去,看向某个它看不见的地方。
“呵呵──”奎恩忽而笑起来,先是小声的,越来越抑制不住,直到歇斯底里。
“哈哈,你不会拿的,我知道你不会拿的!”他疯狂地大笑著,“所以我才带你来,因为我想赌,赌你是不是真的舍得放弃力量。你不舍得,就算你那麽说,那麽坚定,你终究还是舍不得!”
修看著那朵花没理他。蝙蝠忍不住叫:“才不是,修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修还是没有动。
“修!快点!”蝙蝠急急叫著。
修转过身去:“我们走吧。”
“什麽?!”蝙蝠尖叫起来,焦急地在空中飞来飞去,“修!”
“哈哈──”奎恩笑得整个身体病态地颤抖,“别内疚,孩子,现实就是这样,谁不想要力量呢?只要当个普通人类就好了?即使那麽弱小?别说笑了,我们并没有我们自己想的那麽崇高!”
“不是的!”蝙蝠朝他尖叫,它想抬起那个盖著花的玻璃罩,可它力气不够。
“我们走。我们去找布莱兹,然後回去。”修又重复了一次,那坚定的话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深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感情。
一根枝条再压抑不住,冲破奎恩的皮肤钻了出来。蝙蝠惊恐地张开嘴看著,忘了尖叫。
奎恩忽而抬起头,眼里已经是一片浑浊的腥红。
“噢,天哪──”他用那双已经不属於这个世界的眼睛看向修,看著他存在於另一个世界的真实模样,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孔浮现惊叹的神色,“你居然比我想象得更……如此强大……而且美丽……”
修不理会,正要走过去,奎恩忽然用最後的力量抓住他:“马上就要开始了!去……快去中间那个白色的屋子……快……只有那里安全……”诡异的笑容再次爬上他的脸,“我们可不希望你死在这……你对我们还有用……”
他最後这句话让修皱了皱眉,正要问,奎恩却再也支持不住。他咧开嘴笑,一根枝条从他嘴里冒出来。鲜血瞬时迸裂,那被埋在他体内的植物冲破他的身体他的血管他的皮肤,只是一瞬间就完全吞没了他。
她惊恐地盯著门。
一条火蛇从门缝钻了进来,接著又是一条。
最後那扇门终於被打开来,金发恶魔站在那里,优雅地微笑著,轻柔地朝她打了个招呼:“嗨。”
马上就要结束了。她想。过分恐惧竟让她不可抑制露出一个笑容:“你不会伤害到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