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把祝福魔法变成诅咒什麽的……”修抬起头,“你不能再念了。”
“可,可那是本古书。我是说,不是现在市面上乱写的那种……”
“欧洲的印刷术只不过几百年历史,而术法的存在,已经和这个天地一样悠久了。”修笑笑,低头继续翻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借我几天吗?我想让一个朋友看看,他是这方面专家。”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阵,只剩下沙沙的翻书声。
好一会,艾薇的声音又轻轻响起来:“能把书还给我吗?”
修仍盯著书,头也不抬地回答:“嗯?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再看了。”
“请还给我好吗?我只是,想看看,想看看而已……”
意识不对,修抬起头时,艾薇已经直直地站在他面前。
“还给我!”她扑上来,面目狰狞得如同疯了一样。
修已经没有起身或躲避的时间,一瞬间他本能地抬起手,准确地掐住艾薇的脖子,瞳色一下沈淀成浓稠的黑暗。
那黑暗在晕染开的瞬间又立刻消散,修奋力格住艾薇,大声喊出来: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艾薇仰起头,沙哑的嘶吼变成一声悠悠长叹,而後如同被抽空了般,软软摊坐到地上。
好一会,她才喘著气回过神来:“我,我怎麽了?刚才那是什麽?”
修已经站起身,拉开距离居高临下看著她,显得很愤怒。
“我,难道我也入魔了?”她惊恐地问。
“不,你没有。你只是看这本书太久而已。”修冷硬地说。
“我……”迟来的恐惧席卷全身,泪水在艾薇眼眶里打转,她硬是咬紧牙忍住,想站起来,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修只是站在一旁看,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她浑身哆嗦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坐回椅子上。
“艾薇,你该回去休息。”修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上去好一点。
艾薇喘著气,看向柏格。“不,我要留在这里。”
“你留在这里没有什麽用!”
“我要留在这里!”她猛地大叫,声音里带著哭腔。
这个单纯的贵族少女性格意外地坚韧。修看了她一阵,叹了口气。“那叫个人来照顾你,我要去休息了。”
艾薇拉了拉铃,她的呼吸仍然急促而紊乱。
“念圣经。”修在一旁看著,又说,“你家有圣经吗?”
“有……”
她指指桌子。修从桌上翻出圣经,把手臂伸得长长的递过去──他依旧表现得一点也不想靠近她,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刻意的疏远显得很不近人情。
艾薇接过书,红著眼睛问:“念哪一段?”
“哪一段都可以。”看到她翻开圣经,修又补上一句,“等我出去再念。”
很快有个女仆打扮的女子进来。修退出去关上门。
“你不该生她的气。”蝙蝠从他口袋里探出头来,小声责备,“那不是她的错。你不能因为念了那麽两句圣经就气成这样。”
“我知道!”修压低了声音愤愤地说。他抽出一支烟点上,安静了一会,终於平静了些。“我跟她说过不要靠近我!”
蝙蝠小心翼翼地问:“修?你刚刚是不是……”
“是的!”他低吼。
“修……”蝙蝠爬到他肩上,蹭了蹭他的耳朵,那是它表示安慰的方式。
房间里的交谈声停止了,响起了艾薇念诵圣经的声音。
修靠著墙静静听了会,确定没有什麽再发生,这才转身离去。
布莱兹整个晚上无所事事。
他坐在阳台狭窄的石台上画画,嘴里哼著不知来自哪个年代的曲调。
後来他在石台上走来走去,依旧抱著画本哼著曲子,直到手中的铅笔啪地折断为止。
“您瞧,宁静祥和终归是一层假象。”布莱兹看看自己的手,站在距离地面几十米高的石台边缘,张开双臂愉快地宣布,“而真实总是要浮出水面的。”
他任由脚尖向前滑,脱离石台向下坠。身体刚落下一点,忽然被什麽拽住。
布莱兹抬起头,看见广阔星空之下,修背光的脸。他正趴在阳台边缘,伸出一只手拽住布莱兹的手腕。
“你在做什麽?”修保持著那个姿势,笑著问。
布莱兹发现,和对他人时的礼貌疏远,与对蝙蝠时的亲密自然不同,修和他说话时,脸上总是带著点讽刺的轻笑。
也许在他眼里,自己这个恶魔显得很可笑──又或者所有恶魔在他看来都很可笑。
不,不止是这样。布莱兹想,那冷笑後面还有更多东西,有些像──自嘲吗?
真有趣。
“上来。”
修说完这个词,就松开手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身後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呼。然後布莱兹的身体浮上来,再次落到阳台上:“噢!天哪!我不敢相信您居然在像个救世主一样拉住我之後,就这麽把我扔下去!您简直比恶魔还善变!”
修给自己倒了杯水,背对著他问:“你刚刚想出去干嘛?”
布莱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左顾右盼了一会,眨眨眼睛轻声说:“我已经尽力忍耐了。”
修点点头,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也许你还是该回你的疯人院呆著。”
“我们非得讨论这个话题吗?”恶魔狡猾地说,“您瞧,既然您并没有这个踢我下去的能力……”
“你要试试吗?”修语气轻松地打断他,“噢,我都快忘了,我们还有份契约呢。”他模仿布莱兹的语气说。
“契约上可没写……”
“当然了,你还能怠工呢!”修讥笑著看过去,“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恶魔的契约是吗?那可是能给新闻系学生当言之无物的范文,或是给法律系的教授们玩找茬游戏的玩意。让我想想我需要什麽,一个漂亮的悖论?或是一个精准、可以钻过所有规则漏洞、绕过所有文字陷阱的命令?对了,玩弄文字游戏可是你们恶魔的特权呢!──也许下次你们该把这条加上。”
蝙蝠紧张地趴在修的肩膀上,不知该不该打断他。
布莱兹的笑容变得森冷:“噢,不,您可真幽默,我可被您吓得有三颗心脏都罢工了。”他盯著修的眼睛说,“可我突然想起来,如果您真找到这麽条规则上的漏洞,您早就可以命令我解除契约从我手中溜走了,对吗?您该知道文字游戏玩一次就会失去意义,对您来说解除契约才更为紧要,对吗?”
“解除契约,然後立刻被你攻击?我真是一秒都不该高估你们的智商──如果你们真有那玩意的话。”
恶魔站在那,任黑色藤蔓在自己身上蔓延。他似乎拿不准该不该相信这个人类的话:“人类有信仰,尤其是古老的神圣家族,他们宁可死也不会让自己的灵魂堕入地狱。”
“太棒了,现在一个恶魔开始给我传道了。”修无所谓地喝了口水,看上去对恶魔的怒意没有半点防备──那姿态本身更像是嘲讽的一部分,“你自信的根据是什麽?也许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麽了解人类,也许我的灵魂──本来就在地狱了,”说到这句他停了会,“也许我还有别的办法解除那个契约,你要不要赌一下呢?哦,或者你又要教导我不该赌博了。”
恶魔在那里站了一会,身上藤蔓开始收缩。
“您真是非常──恶劣,”他叹了口气说,“和您争论这个对我来说没有半分好处,一个无法验证真相的赌约我根本毫无胜算。
“有时候我觉得,您是在故意挑衅我,好像希望我快点杀了您似的──我得承认,您差点就成功了。而每次您这麽做,都是在您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很奇怪,因为您看上去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您甚至能在地狱之火的灼烧下保持理智,我实在不清楚究竟还有什麽能惹您生气。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我的错觉,对吗?”他用委曲求全的语气说,却仍然死盯著修的双眼,犀利的目光里一分试探都不曾减少。
修看著他没说话。
布莱兹耐心地继续:“虽然看上去您很像是在挑衅──我是说,看上去,但我会忍耐的,虽然这对我来说实在很困难。可是那怎麽说来著,爱是永恒的忍耐,对吗?您瞧,在您的灵魂能用之前,我可一点也不希望您死了。就这一点来说,您确实牢牢把著我的死穴呢。”他对这个结论显得很满意,“所以我们就此息战了,好吗?”
修在等他的下文。
“但是,”金发恶魔显得小心翼翼地继续,“您瞧,我毕竟是个疯子,不是个正常人……”
“那就装!”修冷冷地说。
“噢噢,我会的,可我说了,这不容易。”金发恶魔用委屈的语气无耻地说,“恶魔的灵魂是很弱小的。没有信仰,不坚定,自私虚荣又善变,完全被欲望所主宰。您瞧,我可没有您那麽强大的灵魂。所以您得时时看著我才行,这是您的责任。”
“哈。”修忍不住嗤笑了声。
“所以,来给我找点事做吧。”布莱兹满怀希望地说,“为了避免我的脑子继续胡思乱想,咱们来随便做点什麽培养培养感情,怎麽样?随便做什麽都可以,放心我没有羞耻心那种廉价又虚伪的玩意。”
“好吧,他终於说了一句实话。”蝙蝠躲在修的衣领里小声吐槽。
“为了避免你的脑子继续胡思乱想,你能不能去睡觉呢?”修开始下逐客令,“让那位塞尔特夫人再给你找个房间,她会很乐意的。”
“您的意思是,您现在要睡觉了吗?您瞧,我们才刚说过您该看著我,您不会这麽快就把我扔到您看不到的地方去的,对吗?”恶魔精神百倍地望向那张占据了房间大部分面积的床,“噢,我喜欢床,我想您不会介意跟我挤一下的,因为我敢打赌天上那位boss也喜欢床,要知道叫他名字最多的地方,除了教堂就是床上了。”
修耐心地等他胡言乱语结束。
“布莱兹,”他第一次温和地叫恶魔的名字,恶魔显得很是受宠若惊地望过来,“我需要高质量的、完完全全的深层睡眠,所以如果你敢在我睡觉时靠近我的床两米之内,我立刻把你踢回你的疯人院。”他补上一句,“这是警告,不是威胁。”
“噢,我了解,大脑皮层处於抑制状态时,欲望完全被释放,意志力丝毫不起作用,那是人类最接近自己心底真实一面的时候──我简直不能想象您那样强大的意志力之下束缚著怎样一个恶魔……”
修抬眼冷冷看过去,布莱兹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惊吓地往後退了两步。
“如果你能安静地呆著……”
“当然。”恶魔飞快地妥协。
修没有再理他,看上去真的准备睡觉了。
“那,”布莱兹在修背後一边欣赏他换睡衣,一边小心地开口讨价还价,“您总得给我找点事做,不能就让我这麽看著您──睡觉,我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刚说完,就见一个方形重物向他砸过来,差点砸到他的脸。
“我知道,”修好笑地看看他,转身掀开被子爬上床,“你可以感谢艾薇小姐。”
布莱兹在一片黑暗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一本厚厚的书,硬质封面上写著“儿童文学”几个字。那显然是修进屋前就准备好的。
最後他开口:“我对您的体贴和周到实在是──无话可说。晚安。”
深渊 6
第六章
一夜很平常地过去,除了蝙蝠因为害怕一直缩在修的被子里──平时它睡觉时是倒挂在屋顶的。
他们第二天一早就离开。柏格已经苏醒,虽然还很虚弱,但恢复了神智。塞尔特夫人和艾薇出来送他们。艾薇仍不放心柏格,修没留自己的地址,倒是留了个驱魔人协会的电话给她。
布莱兹是开著修的车过来的,修很高兴自己不用再跑回那个废弃的教堂一趟,离开那个令人难受的古堡同样让他心情愉快了不少。
古老的城堡高高耸立,城墙上爬满常青藤,一扇扇窗户紧闭著,一点光也射不进去。
一扇窗後,忽而一只白皙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无声无息地撩开窗帘,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