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不大不小的火灾,这原本不必他来管,奈何李家才入主长安,有些事非得亲力亲为不可。一番折腾,灭了火,又抚恤了十来户被波及到的人家,已近丑时了,在榻上眯着眼稍稍休憩一会,又得去议事,现下便是察看散了之后父亲交给他的一些文书,大约便是各势力的动静了。
门扉被轻轻推开,绮罗捧着托盘进来,动作轻巧无声地将冷茶撤下,沏上新茶。
李建成揉了揉眉心,道:“怎的是你?这么冷,还是好好儿在房里呆着吧,这等琐事让婢女来做就可以了。”
绮罗笑道:“成天在屋里呆着,妾身怕骨头懒了,再者说了这茶都凉了好久了吧,都不见婢子来换,今儿是哪个当值的,太没规矩了。”到后边带上了点儿不满。
“我身边能有几个婢子。”李建成像是毫不在意地道,翻过一页。
绮罗闻言静默片刻,犹豫道:“大郎,当年因着母亲不同意,紫英之事才未能成,现如今她年岁也大了,此时要不要……”
李建成放下手中事务,转过身来,倾身握住绮罗冰凉的手,道:“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事?”
“自我入了李家,紫英便对我颇为照顾,妾身是不忍看她孤寂一人。”绮罗脸上红了一点儿,轻声道。
“那你觉得配给谁比较好?”李建成又问道。
“诶?”绮罗怔了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邓武已有一妻,且夫妇俩甚为恩爱,若是寻常家仆又是辱没了紫英,毕竟是十多年的老人了,此事若是随意而为会叫多少人暗生疑心,故而紫英只能留着。”李建成笑了一笑,道,“她毕竟还在世民身边伺候过好些年呢。”
绮罗默然,过了片刻,她道:“那还请大郎多多小心。”
“恩。”
李建成晓得紫英并没什么害处,虽则被人看着的感觉不甚好,但此时无法,便只得先搁着了。而绮罗向来与紫英情同姐妹,此间突然要将紫英支走,莫不是中间出了什么事?
“不过你过来便只是为了送茶么?”李建成不欲她过于忧虑,便转开话题。
绮罗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手抽出,从怀中拿出一小卷纸来,道:“今儿一早院中落了一只黄鸟儿,腿上绑着这东西,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便拿来给你。”
李建成接过纸卷,打开便见抬头是“子文安好”,他未看内容,直掠到下方,信尾只草草写了两字“执礼”。
李建成将这封信重新卷好,问道:“那只黄鸟儿呢?”
“还在院子里歇着呢。”许是记起那鸟儿可爱,绮罗笑了起来,“一点儿不怕人。”
“那是自然的。”李建成站起身,“我出去一趟,你回房里歇着吧。”
绮罗忙为他披上鹤氅,急急问道:“可回来用饭?”
李建成想了想,道:“约莫不回来了,你先用吧。”
绮罗难掩失望地应了一声,李建成匆匆安抚似的笑了笑,道:“这些日子比较忙,待过几日便好了。”
绮罗点点头,目送李建成离去。
李建成出宫却是去寻韦挺了。
这封信分明是给他的,只不晓得送信的训禽怎的将信送到了武德殿来。
韦挺住得不远,此时天色阴暗,像是要下雪的模样,李建成没骑马,慢慢步行着,往韦挺住处去。
没拍几下门,门便开了,韦挺所住的不过一进简单小院,看着也颇为朴素。韦挺见他来了,很是怔了一会儿,他未曾想到堂堂唐国世子竟会独身前来,便有些手忙脚乱。
将李建成请进来,饶是韦挺一向有些迂执腼腆,也忍不住怪了一句:“世子当派人提前来说一声才是,寒舍简陋,都没什么好招待世子的。”
“我来看看旧时好友,还要派人来通报么?”李建成扬了扬眉,被冻得有些失了血色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他取出那封信,扬了扬,道:“何况我还是带了见面礼来的。”
待温了米酒端上,韦挺方坐下展开纸卷,只一眼,脸上便现出笑容来,他匆匆看了一遍,小心收好,掩不住欢悦地对李建成道:“世子是从哪儿拿来的?”
李建成大略说了说,琥珀色眼眸难掩兴致地盯着那信,问道:“看你如此高兴,想必来信的必是至交了?”
韦挺忙收敛了些许笑意,但脸颊依旧红润,他道:“这位执礼,便是文帝时隐居太白山的杜执礼。”
李建成怎会不知,那杜淹是京兆杜陵人氏,聪敏善学,他与同郡韦福嗣交厚,他曾对韦福嗣说,陛下好用隐士,不若隐居太白山。两人因此不出仕,隐居太白山。谁料话传到文帝耳朵里,惹得文帝大怒,将他们流放南方,后遇大赦天下,方才入朝为官。
只是——“确是名士,只不知杜御史现在可好?”李建成拢着袖,笑吟吟问道。
“他现下在洛阳,信中说宇文化及一伙似有异动,他们这一帮子官员都困在洛阳城中,进退不得,如坐针毡啊。”韦挺提及此,方才的喜色也褪去了,有些忧虑了。
“宇文化及虽奸猾好色,却没那个胆量逼宫弑帝,他身后怕是还有一批人野心勃勃,不甘平静。”李建成慢悠悠地道,“杜御史只要安安分分,便不会被宇文化及那等人为难”
“但愿如此吧。”韦挺叹了口气。
两人又聊了片刻,李建成因着极看重韦挺,故拿到这信时特特送来给他,上一回他并不晓得韦挺竟和杜淹关系不错,这两人不仅年纪差得甚多,为官之地也相隔甚远,真不知如何认识的。
但既是杜淹,李建成也稍稍放下心来,他记得在王世充败后,杜淹因有其侄子杜如晦等的求情,活了下来,后来被房玄龄招至天策府下为曹参军和文学馆学士,确是一位很有才能的人。
此时天色已晚,李建成便在韦挺这里用了饭,虽有些寒陋,但他素来不在意这个,倒是能与好友相谈甚欢。
武德殿中。长孙无垢皱着眉喝下了乌黑药汁,她初次有孕,故而处处谨慎,好在她身子一向康健,竟是连妊娠反应也比常人要轻得多。
鸢儿将药碗搁在托盘上,把漱口盏递过去,长孙无垢漱去药味,拿帕子拭了拭嘴,低声道:“鸢儿,可曾看见秦王?”
“饭后说是出去散散心,瞧着像是往世子那儿去了。”鸢儿垂首道。
她晓得自个儿说出来长孙无垢会不高兴,却也不忍心对她有所隐瞒。他们兄弟真是太过亲昵了,特别是秦王,总不顾及无垢娘子的感受
长孙无垢静默片刻,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小荷包来,深红为底,葡萄枝绣纹掐的边儿,角落处绣着大团蜀葵。荷包布面已有些旧了,想是带了好些时候了。
鸢儿偷眼瞧了眼长孙无垢,想了想,小心道:“昨儿个晚上元宵极为热闹,底下几个小仆溜出去玩,带了些玩意儿回来,娘子要不要看看?”
长孙无垢笑了一笑,示意她拿过来,鸢儿松了口气,快步出去一会,片刻后便捧着几个小玩具进来,做工精致漂亮,显见是特意制的。
但长孙无垢却面色微变,那几件小玩意里头,赫然放着一把极精致的小弓。
“拿走!”她厉声喝道。
鸢儿被吓了一跳,虽不知为何,却忙把方才拿出来的东西又抱了出去。
长孙无垢深深吸了口气,房内熏陆香温软清淡的香气缓缓缭绕,她将手搁在腹上,目光落在那荷包上,端正美丽的脸上漠无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在汉唐网围脖看到一则撑腰体是这么写的
李世民:你是长安人,在外地看到老人摔倒就去扶,他要是讹你,你就给他说你是长安人,他要是还不买账,秦府十八学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给你做法律援助。若是败诉了,大唐给你补贴。再不成,直接把他拉到玄武门来,接下来你懂的!
从没觉得李二同学这么欠揍……
登基为帝
江都翻天了,宇文化及终于耐不住性子,弑杨广于江都。
李世民估摸着李建成已经知道此事,却还是要去李建成的住处找他,这目的不用想也知道,无非就是想与李建成多些相处的时候。幸而李建成也不烦他,虽然冷淡了些,但是也只是表面罢了,几次之后,李世民就摸透了他的脾性。
他在院子门口正好碰见出来的韦挺。
“见过秦国公。”
哪怕韦挺是李建成眼下的红人,然而现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祭酒,见过他也要恭恭敬敬地行礼。纵使他没有越礼的地方,李世民依旧看他不顺眼,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接着步入院子,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
对他高傲的行为韦挺也没有生气,只是轻声笑了一下,他的性子与李建成很相像,约摸也是把李世民当成未长大的孩子般让着。
李建成坐在几案后头,正在看一封信,看到李世民来了,仅仅是抬眼瞅了他一下。
李世民反手关了书房的门,乐颠颠地跑到李建成身边,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脖颈处,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白皙的肌肤,见李建成没有反应,索性吮住那一小寸地方,直到肌肤上出现粉色的印子。
原本环在腰间的双手也顺势滑入衣间。无论他在战场上如何英勇或充满戾气,在李建成面前却永远都是这副猴急的模样。
李建成颇为无奈地按住他的手,道:“有正事。”
李世民哀哀地叹了口气,缩回手,就着抱着他的姿势看几案上的信。
“我早些时候已经知道了。宇文化及野心不小,想自立为帝的心思恐怕早就有了,杨广就是太相信他,才会栽在他的手上。他倒是想直接坐上皇位,但朝中还有些耿直的大臣在,他不能如意,只好推举秦王浩做个傀儡皇帝,学习父亲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建成点点头,“待他把朝中的老臣清理地差不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了。只是,”他顿了顿,道:“那时候,他也命不久矣”他说着垂下目光若有所思。
李世民亲昵地蹭蹭他的脸颊,很是赞同宇文化及命不久矣那句话,然而李建成的心思要比他深沉,想的也远些,他有些猜不到,便问道:“大哥,你在想什么?”
此时他还稍有些依仗李建成,然李建成却并不想如此,他不是个自私的人,也从未想过要将他的军事天赋扼杀,让他做个永远依赖自己的孩子。
李建成微微转动淡色的眸子,李世民看到他的眸中泛起一丝冷意,他把信收好,道:“先前父亲立了杨侑做傀儡皇帝,不是怕杨广还活着,他就登基为帝惹人闲话么?现如今杨广死了,哪还有那么多顾忌。”
“大哥的意思是……”李世民笑了笑,道:“我想父亲也明白的,只是少级台阶让他顺着下罢了,回头找裴公劝他一劝便好。”
“我想我们不需要费工夫了。杨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