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他从政以后,人真的变了不少,越发的稳重干练,也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了。
    淡淡的眼注视着段砚行的时候,明明不带任何隐晦的意图,却让段砚行不自禁地心里反复。
    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可惜段砚行心里已有了云觞。
    林云衍不露声色夹了一筷子饭入口,眼睛既而往茶几上的咖啡杯瞥了下,也是不着痕迹的:“你今天怎么会闲在家里?”
    知道他嘴上在问,眼里已经明察秋毫。段砚行瞅了瞅沙发上搁置的剧本,回过头来温和地道:“衍衍,你一会儿陪我对对台词好么,就像以前那样。”
    林云衍笑了一下,低头夹菜时道:“不是又要我演女角吧?”
    段砚行暗自又想了想:“算了,我一个人练习吧,你帮我看看哪里不好。”
    饭后,段砚行把茶几搬走,腾出一块空地来。
    林云衍坐沙发中央,捧着剧本先细细阅览了一番,忽然笑道:“云导真是好文笔。”
    段砚行想起白天云觞在片场时的脸色,心里一阵潮气上涌,苦笑:“我觉得他像是在燃尽生命里最后一点火花。”
    林云衍哭笑不得地皱了皱眉头:“你是徐志摩么,这么诗意。”
    白天演的部分依样画葫芦地过了一遍,虽然是练习,段砚行也一点不敢马虎,神情投入,感情淋漓尽致。
    林云衍微蹙眉头,一手托着下颚寻思:“看起来没什么不好,但好像觉得,确实又有哪里不足,但是……”
    段砚行摊手:“这剧本我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上面的批注都能倒背如流。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摸不透云觞到底想要个怎样的‘月梢’,只有这个人物在剧本里刻画得很模糊。”
    模糊,即是有更多探索和发挥的空间。
    云觞觉得不够,林云衍也觉得哪里不足,就连他自己也认为还缺了点什么,可就是找不出根源来。
    正当段砚行原地踌躇时,林云衍放下剧本,语调一变,细柔而温情脉脉地道:“‘月梢’,你有没有,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名字虽然叫的是“月梢”,但这句台词剧本中并没有。
    段砚行诧异了一下,看过去时,林云衍直视的目光一片炙热,好像沸水翻腾时的那种高温,但是又沉静、含蓄。
    深深的期盼着,假如被拒绝,就会万劫不复一样。
    忽然想起,这句话林云衍曾经说过。而就在他思考着如何回应时,林云衍从沙发上起来,绕过茶几到他面前,步伐刻意地变得很缓慢,一步一进没有一点声息。
    他到段砚行面前以后,在暧昧不清的距离下,好像很顺其自然地就抬手搭上他的肩头,微微地扬起一点脸,室内普通的灯光中,竟让他的脸色仿佛泛起了些微潮红。
    目光温柔,生涩一笑:“我知道你这人啊,最迟钝的了,不来直的你是不会有感觉。”
    语音未落,嘴已经堵上了,口腔里淡淡的湿润漾开一片甜蜜,和曾经的翻云覆雨比起来,此刻竟是异常清淡的,还带了点涩涩的苦味。
    林云衍终于放开他,他也觉得自己像刚到沙滩上扑腾了片刻又回到海里的鱼,活了过来。
    林云衍退开了些许距离,冲淡刚才彼此间的暧昧。
    淡淡笑道:“我们都是演员,一个吻不算什么。”顿了顿,注视着段砚行又说,“不过你刚才的反应很不错。”
    他此刻的神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意味深长,与其说是若无其事,不如说有点余兴未了的讥诮。
    段砚行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正了正眉色:“真吻和假吻我还是分得清的,有没有感情,正因为是演员,一试就知道,你……这算是干什么呢?!”
    重重一叹,心里堵得慌。
    林云衍却一脸不以为意:“我随便试一试而已。”
    段砚行立马肃容道:“这种事不能乱试,试多了会试出问题来!”
    他几乎吼出声来,林云衍挑眉,坦然自若。段砚行无可奈何,低下头去叹道:“你应该有一段正常的感情,我希望你幸福。”
    语声渐渐沉淀,静默之中,林云衍道:“如果我一辈子不讨老婆,你是不是会愧疚一辈子?”
    事后,段砚行才发现自己是剃头桃子一头热。
    林云衍回了沙发那儿坐好,自顾自喝着凉掉的咖啡,说:“其实云觞想要个什么样的‘月梢’,批注里已经写得明明白白。”
    段砚行投去困惑不解的目光,林云衍正好抬起头来,目光温润:“段砚行,算上你的前生,你一直在演戏。虽然这样是没错,演戏的时候,演员总会留一分余地,让自己清醒在现实的世界,因为完全沉浸在戏中,是很危险的。”
    林云衍直视着他,说:“就像刚才我试探你的时候一样,你总会保留一些余地,看起来很投入,但始终是有空隙的。”
    “但是云觞,已经完全沉浸在戏里了。他想要的,是一个最真实,没有保护色,不留余地的‘月梢’。”
    “你的演技,必须要有能够感染人的灵魂的力量。”那天晚上,林云衍看过剧本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以后,才觉得自己应该只是一旁看戏的人,“云觞自己也不知道那样的‘月梢’是什么样子,只有你能给他答案。”
    后来,林云衍做了一件让他们都震惊的事,段砚行那时候因为拍戏奔波,连续熬夜的缘故,潜伏的病症一下子全爆发出来。
    就在《月觞》上映的那一年里,人人都在谈论着那个荧幕上的月梢,而段砚行在病床上度过了这登峰辉煌的一刻。
    云觞在病床边与他朝夕相伴,林云衍在做什么,他们都不曾注意到。
    第五十一章 惘然
    过了年以后,到了重生以来的第四年,段砚行占据着裴易寻的身体跨入二十三岁。
    离开z市前,裴邵贤到他的新居还东西,并为上次把他压倒在沙发上的无礼行为道歉。
    段砚行送他到楼下,走之前,他给了句临别赠言:“转眼四年,日子实在过得快,我才发现你今年四十……多少来着?”
    段砚行脸色一青,嘿嘿笑道:“我老当益壮,让你看着妒忌了?不然,你也去找个小屁孩身体重生了,我认你做养子,教育你三观要正——”
    “你教育我三观?”裴邵贤挖挖耳朵,摇摇头利索转身,散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宁静的暮色中。
    剧组冲着那座世界着名的圣索菲亚教堂,足足飞了三十个小时到达土耳其伊斯坦布尔。
    由于拍摄行程的紧凑,在那里只会滞留两天,接着要飞埃及。
    圆顶的大教堂静静沉睡在一片葱郁的绿色中,一座历史的古城,浓郁的风土人情,朴实的自然风光,明明是清幽古朴且雅致的地方,可是段砚行头天晚上就出现水土不服的现象。
    肠胃和高烧一起折腾,吞不进东西,连水也喝不下,更糟糕的是皮肤还有过敏症状,一下子就冒了几颗红豆豆点缀在脸上,身上皮肤到是干干净净什么异样也没有。
    自从复出以后,云觞在片场总懒洋洋横在御用美人榻上,身下垫鹅绒软垫子,铺貂皮褥子,身上裹羊绒毛毯,玉雕似的脸阴晴不定,大多时候都在骂段砚行不用心。
    段砚行不与他计较,每天闲暇时候就专心研究剧本,思考演绎方式,不然就是抓人对戏,培养互动默契。晚上的宵夜不是粽子就是青团。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到了伊斯坦布尔,身体会这么不争气,一个镜头还没拍成,人先倒了。
    云觞很不淡定。
    “怎么搞的,全剧组就你一个水土不服,你又不是第一次飞海外。前两天我叫你好好休息,我们要到土耳其取景,你听进去了没有?”
    嘴上虽然凶悍,动作却还是极其轻柔地把段砚行扶起来一点,让他靠着枕头,并把药片塞进段砚行嘴里,吹凉了杯中的开水才让他喝。
    段砚行脑袋烧得糊里糊涂,吞了药片后,眼神迷离地看过去。
    房车里显得狭小拥挤,云觞虽然坐在椅子上,却与他距离很近。这样近的距离下看云觞的脸,既有种清冷的美感,又凶狠得渗人。
    段砚行苦笑一下,朦胧间不经大脑地就说:“你不能温柔点么?”
    云觞白他一眼:“温柔这个词和我八字不合,你第一天认识我么?”又磨了磨牙,转身去换了杯茶来。
    段砚行继续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把握住了云觞的手:“现在我们都远在他乡异国,叶慎荣看不到的地方,你……真的不能对我温柔一点?”
    云觞依旧白他一眼,呆坐在那儿半晌,漆黑的眼浮出几许柔润的光来:“你先给我好起来再说,这样子我看了心烦。”
    段砚行微微一笑,狡猾地把云觞搂进了怀里:“我没事,不会再舍你而去了。”
    “你大可以再试试看。”云觞咬了下唇,轻轻一下冷笑勾得段砚行心头起伏,手指缠着云觞的长发,温柔吻了一下:“我不舍得。”
    进度不能拖沓,段砚行第二天振奋精神,总算喝下一碗蔬菜汤,吃了几口压缩饼干上战场。
    云觞话也没多说,照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拍到与女主在尖塔下重逢的一幕,“月梢”紧紧把“秦觞”抱在怀中,哽塞良久挤出一句:“我舍不得你。”
    “cut!”雷声震耳,云觞疾言厉色瞪了过来,段砚行苦苦一叹,扶着额头隐约觉得有些犯晕,勉强稳住脚步:“云大导演,让我再抱你一下,感觉感觉。”
    大家都知道云觞女色不近,喜欢男人,也早以为裴易寻被潜规则,皆是默契地暗自偷笑,到没有人真正在意。
    云觞一手高高甩着剧本,雷霆大喝:“他妈的你给我演好这幕戏,老子剥光了衣服让你抱!快点,重来!”
    伊斯坦布尔的夜色静谧,且有些寂寞。
    空气里透了点早春的寒意,段砚行却满不在意地蹲在房车顶上,看不远那座深邃迷人的教堂。
    过了会,云觞也爬了上来,坐在他边上,递上药片和茶水。
    段砚行吞了药片,左思右想,忍不住道:“云觞,你想要个怎样的‘月梢’?”
    “我不知道。”云觞眺望远方,脸上泛着霓虹照映过来的淡淡浮光,目光极其的深而远,仿佛要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边,“拍了那么多戏,当了那么多年导演,我却不知道我到底想做到什么程度。”
    顺着渐渐消失在空气里的尾音,段砚行又喝了口热茶:“云衍说我能给你答案。”
    “又是他,你念叨他的名字好像比叫我的次数还多……”云觞陷入沉默,余光不着痕迹地偷偷瞥了段砚行一眼,面无表情,连着眼神也渐渐暗淡地溶入了夜色里,深得看不清。
    同样也在偷偷瞄着云觞的段砚行本想以一声轻笑缓和气氛,却是越笑越生涩:“你要的是重生以前的我,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可是现在的我,心里多了一个云衍。我没有办法完全否认。”
    云觞的表情一层层冷下去,眉宇纹丝不动,静静看着在夜晚显得格外庄重肃穆的索菲亚教堂。
    良久,好像谁都忘了要说话,冷场中云觞打破沉默:“我消失的那一年里,给你写过一封信。”
    段砚行一下愣神,回想起那封莫名遗失的信,哭笑不得。
    云觞从侧面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冷淡:“我给你写过很多信,不过只有那一封寄出去了。”
    他轻轻一笑,胜似在哭,平静的眼里竟泛出一股凉意,映着段砚行阴柔的面貌:“信里有一枚戒指,还有我当时所在的地址。”
    段砚行还没有开口,云觞再补了一句:“我以为你会明白。”
    段砚行依旧是没有机会开口,云觞再抢断话头:“叶慎荣向我求婚,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跪下来求我,而不是逼我。我答应他,拍完这部戏就跟他结婚。”
    嘴巴张张合合,话语上上下下卡在嘴边,等云觞讲完了,不出声了,段砚行却不知自己要讲什么。
    最后,反而变成了一声尴尬的冷笑:“我以为我重生,是要来回报你坚持了十年的感情,原来不是吗?”
    手指不曾用任何一份力气,只是轻轻地擦过云觞的脸颊,划过那道曾刻画在心底的明朗弧线,可现在却有些模糊不清。
    “原来,”段砚行侧过了身,注视云觞,嘴角是如同夜色一般暧昧不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