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办理这件案子,谁也不会认真,只盼能拖延日子,最后不了了之。这时那知府心想:“齐公爷害死了冯伯爵,还要去为难他的家人。那冯夫人也真太不识相,派人上门来胡说八道,也难怪齐公爷生气。”
    齐乐会同顺天府知府,坐轿来到忠诚伯府,只见数百名亲兵早已四下团团围住。进入府中,亲兵队长上前禀道:“回大人:冯家家人男女一共七十九口,都在西厅侍候大人问话。”齐乐点点头。那队长又道:“回大人:公堂设在东厅。”
    齐乐来到东厅,见审堂的公案已经摆好,于是居中坐下,要知府在下首坐着相陪。齐乐逐一叫了冯家的家人来盘问,问得小半个时辰,亲兵队长走进屋来,往齐乐身后一站。齐乐又胡乱问了两个人,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各处瞧瞧。”带着知府、顺天府的文案、捕快头目、亲兵,一间间厅堂、房间查将过去。
    查到第三进西偏房里,众亲兵照例翻箱倒笼的搜查。一名亲兵突然“啊”的一声,从箱子底下摸出一柄刀子来,刀上有不少干了的血渍。他一膝半跪,双手举刀,说道:“回大人:查到凶器一把。”齐乐嗯了一声,道:“再查。”对知府道,“老兄你瞧瞧,刀上是不是血渍?”知府接过刀来,凑近嗅了嗅,果然隐隐有血腥气,说道:“回公爷:好像是血。”齐乐道:“这刀的刀头有个洞,那是什么刀?”顺天府的一名文案仔细看了一会,道:“回公爷:这是切草料的铡刀,是马厩里用的。”齐乐点头道:“原来如此。”
    亲兵队长吩咐下属,去挑一担水来,泼在地下。齐乐问道:“这干什么?”那队长道:“回大人:倘若那儿掘动过,泥土不实便会很快渗水进去。”话犹未了,床底下的水迅速渗入土中。众亲兵齐声欢呼,抬开床来,拿了鹤嘴锄和铁铲掘土,片刻之间,掘了一具尸首出来。那具尸首并无脑袋,已然腐臭,显是死去多日,身上穿的是伯爵公服,那知府一见,便叫了起来:“这……这是冯爵爷!”
    齐乐问道:“是冯锡范么?你怎么认得?”那知府道:“是,是。须得找到了脑袋,方能定案。”转身问身边的捕快头目:“这是什么人住的屋子?”那头目道:“小人立刻去问。”去西厅叫了一名冯家人来一问,原来这房间本是逃走的兰香所在。那捕快头目道:“启禀公爷,启禀府台大人:凶刀是马厩里用的铡刀,拐带兰香卷逃的是本府的马夫邢四,待小人去马厩查查。”众人到马厩中去一搜,果然在马槽之下的土中掘出了一个人头。请了冯夫人来认尸,确是冯锡范无疑。当下仵作验定:冯锡范为人刀伤、身首异处而死。这时冯府家人都要从西厅中放了出来,府中哭声震天,人人痛骂邢四和兰香狠心害主。消息传了出去,不到大半日,北京城里到处已说得沸沸扬扬。
    那知府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心想若不是齐爵爷迅速破案,只怕自己的前程大大有碍,没口的称谢之余,一面行下公文,一面申报上司。只有那捕快头儿心中犯疑,见尸身断处切得整齐,似是快刀所断,不像是用切草料的铡刀切的,又见藏尸和藏头处的泥土甚为新鲜,显是刚才翻动过的,不是已埋了十多天的模样。但齐公爷给他破了一个大案,上头的犒赏丰厚,冯府又给了他不少银子,要他尽快结案,别让冯府亲人到衙门里出丑露乖,他便有天大的疑心,又怎敢吐露半句?
    齐乐拿了顺天府知府的公文去见康熙,禀报破案的详情。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小桂子,你破案的本事不小,人家都称赞你是包龙图转世哪。”齐乐道:“那是托了皇上的洪福,奴才碰巧破获而已。”康熙哼了一声,向她瞪了一眼,冷冷的道:“移花接木的事,跟我的洪福可拉不上干系。”齐乐一转念间,立即明白:“我的亲兵队里,皇上当然也派下了密探。”康熙叹了口气,说道:“这样了结,那也很好,也免了外面的物议。只不过你这般大胆妄为,我可真拿你没法子了。”齐乐知道康熙又饶过自己这一遭,当即跪下连连磕头。
    康熙道:“方今四海升平,兵革不兴,你这抚远大将军的头衔,可以去了。”齐乐道:“是,是。奴才这一等鹿鼎公,也可以降一降级。”康熙道:“好,就降为二等公罢。”齐乐道:“奴才胡闹得紧,心中不安,请皇上降为三等的好了。”康熙哈哈大笑,说道:“**的,你居然会心中不安,日头从西方出了。”齐乐道:“奴才良心虽然不多,总是还有些的。”康熙点点头,说道:“就是瞧在你还有点良心的份上,否则的话,我早已砍下你的脑袋了。”说完便不去理她,低头翻阅案头的奏章。齐乐见状站起,垂手站在旁侍候,只见康熙眉头微蹙,深有忧色,心下一软,想:“他也时时不快活,我既还没走,能帮便再帮帮他好了。”
    康熙翻阅了一会奏章,抬起头来,叹了一口长气。齐乐道:“皇上有什么事情,差奴才去办罢。奴才将功赎罪,报主龙恩。”康熙道:“这一件事,就不能差你了。施琅上奏,说道台弯台风为灾,平地水深四尺,百姓房屋损坏,家破人亡,灾情很重。”齐乐见他说话时泪光莹然,道:“奴才倒有个法子。”康熙道:“什么法子?”齐乐道:“不瞒皇上说,奴才做官的时候,发了一笔小财,最近又向一个台弯财主讨了一批旧债。奴才双手捧着皇上恩赐的破后翻新金饭碗,这一辈子是不会讨饭的了,钱多了也没用,不如献出来,请皇上抚恤台弯的灾民罢。”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受灾人数很多,你这点小财,也管不了什么用。我即刻下旨,宫里裁减宫女太监,减衣减膳,让内务府筹划筹划,省他四五十万两银子去救济灾民。”齐乐道:“奴才罪该万死。”康熙问道:“什么?”齐乐道:“奴才做官t污,贪了近一百万两银子。最近这笔债,是向郑克塽讨还的,又有一百万两……”康熙吃了一惊,说道:“有这么多?”齐乐连道:“小桂子该死!”康熙却笑了起来,说道:“你要钱的本事可高明得很哪,我一点儿也不知道。”齐乐又道:“小桂子该死!”
    康熙沉吟半晌,道:“你这番忠君爱民之心,倒也难得。这样罢,你捐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出来,我再省五十万两,咱们君臣凑乎凑乎,弄个二百万两。台弯灾民约有一万几千户,每家分得一百多两,那也丰裕得很了。”齐乐忙道:“是,是。皇上爱民如子,老天爷保佑皇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康熙为了台弯灾重,这半天来一直心中难受,这时凭空得了这一大笔钱,甚为是高兴,微微笑道:“也保佑你升官发财,多福多寿。”齐乐笑道:“多谢万岁爷金口。奴才升官发财,多福多寿,全凭皇上恩赐。”康熙哈哈大笑,道:“这次去台弯赈灾的事……”本想顺理成章,就派了她去,转念一想,改口道:“……很容易办,不用你亲自去。小桂子,你的一等鹿鼎公,也不用降级了。咱们外甥点灯笼,照舅罢。”齐乐跪下谢恩。康熙道:“‘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台弯既不用你去,你这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回去去看看家人?”齐乐大喜,这岂不是走人的大好时机?当下没口谢恩,又怕康熙问起家乡在哪,赶快找借口辞出。
    齐乐谢了恩,出得宫门,回去府中取了一百五十万两银票,到户部银库缴纳;去兵部缴了“抚远大将军”兵符印信。诸事办妥,收拾起行。临行之际,遥望皇宫,心道:“康熙小弟……小玄子……你我二人,君臣做得,朋友做得,兄弟亦可做得……唯有‘禁脔’……不可当得。只是,这些话不可当你面说,不然你可又要砍我脑袋了……”想着想着,有些低落的嘿了一声,携了众人就此离去。
    穿越来的人,哪里回得了家乡,齐乐想来想去,便想到去扬州再看看韦春芳。建宁经这些年,早已对齐乐失了兴趣,两人相待都只如家人一般,不再痴缠着她。这些时候在宫里又兀自呆得不痛快,这时听说齐乐要离京,便又拿出死缠烂打的本事,一道跟了出来。一行人从旱路到了通州,转车换船,自运河向南,经天津、临清、渡黄河、经济宁。这一日将到淮阴,官船泊在泗阳集过夜。
    齐乐在舟中和众人用过晚膳后坐着闲谈。苏荃说道:“阿乐,明儿咱们就到淮阴了。古时候有一个人,爵封淮阴侯……”齐乐道:“嗯,韩信嘛。”苏荃微笑道:“正是。这人本事很大,功劳也很大,连楚霸王那样的英雄,都败在他手里。只可惜下场不好,给皇帝和皇后杀了。”齐乐叹道:“他确实可惜!”苏荃道:“皇帝忌他本事了得,生怕他造反。”齐乐道:“幸亏我本事有限得紧,皇上什么都强过我的,因此不会忌我。我只有一件事强过皇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是万万不及。”阿珂问道:“你哪一件事强过皇帝了?”齐乐道:“我有六个如花似玉的夫人,”说着看了看建宁,道,“哦,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子,总之天下再也找不出第八个这样美貌的女子来。皇上洪福齐天,我齐乐是艳福齐天。我二人各齐各的,各有所齐。”她厚了脸皮胡吹,建宁和六个夫人笑声不绝。
    正说笑间,舱外随人朗声说道:“启禀公爷,有客人求见。”丫环拿进四张拜帖。苏荃接过来看了,轻声道:“客人是顾炎武、查继佐、黄黎洲、吕留良四位。”齐乐道:“顾先生他们那是非见不可的。”吩咐家人在大船船舱中奉茶,当即换了衣衫,过去相见。
    顾、查、黄三人当年在扬州为吴之荣所捕,险些性命不保,幸得齐乐相救。那吕留良却是初会,他身后跟着两个二十来的年轻人,是吕留良的儿子吕葆中、吕毅中。行礼相见后,分宾主坐上。
    顾炎武低声道:“齐香主,我们几个这次前来拜访,有一件大事相商。泗阳集上耳目众多,言谈不便。可否请你吩咐将座舟驶出数里,泊于偏僻无人之处,然后再谈?”齐乐对顾炎武一向佩服,当即答应,回去向苏荃等人说了。苏荃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的座船跟着一起去,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接应。”齐乐见她关心自己,大为高兴,点头道好,吩咐船夫将两艘船向南驶去,说是要在运河中风景清雅的所在饮酒赏月。
    齐乐回到大船中陪客。两舟南航七八里,眼见两岸平野空阔,皓月在天,四望无人,齐乐吩咐下锚停泊,叫大船上的舟子和侍从都到后舟中去,以免碍了齐公爷和六位才子的诗兴。待舟中更无旁人,顾炎武等这才再申谢当年相救的大德。齐乐谦逊一番,跟着说起吴六奇和陈近南先后遭害的经过,众人相对唏嘘不已。
    顾炎武道:“江湖上流言纷纷,都说齐香主贪图富贵,戗师求荣。黄兄、查兄、和兄弟几人,却知决计不确。想我们三人和齐香主素不相识,齐香主竟肯干冒奇险,杀了吴之荣那厮,救得我们性命,以这般义薄云天的性情,怎能去杀害恩师?”查继佐道:“我们听江湖上朋友说起此事的时候,总是竭力为齐香主分辩。他们却说,鞑子皇帝圣旨中都这样说,难道还有假的?可是齐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种种作为也不能跟外人明言。自来英雄豪杰,均须任劳任怨。以周公大圣大贤,尚有管蔡之流言,何况旁人?齐香主也不必放在心上。”吕留良道:“齐香主苦心孤诣,谋干大事,原也不必在这时求天下人谅解。只要最后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出来,大家自会明白先前是错怪了你。”
    齐乐暗道不好,他们又是来劝我行刺康熙的。于是说道:“兄弟本事是没有的,学问更加没有了,做出事来,总是两面不讨好。兄弟灰心的很,这次是告老还乡,以后是什么事都不干了。”吕毅中见她年纪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居然说什么“告老还乡”,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顾炎武等也都觉得好笑,相顾莞尔。
    黄黎洲微笑道:“齐香主英雄年少,前程不可限量。无知之徒的一时误会,那也不必计较。”齐乐道:“这个较是要计一计的,黄先生,你做了一部好书,叫做明……明……”黄黎洲大为奇怪,说道:“《明夷待访录》?”齐乐道:“是了,是了。你这部书中,有很多是骂明朝皇帝的,是不是?”黄黎洲等都吃了一惊,均想:“连这人都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大大的文字狱。”
    顾炎武道:“也不是骂皇帝。黄兄这部著作见解精辟,说明为君之道,该当如何?”
    齐乐道:“是啊。皇上这些日子中天天读黄先生的这部书,不住赞你做得好。”齐乐于是将康熙如何大赞“明夷待访录”一事说了,众人这才放心。黄黎洲道:“原来鞑子皇帝倒也能分辨是非。”齐乐趁机说道:“是啊。小皇帝说,他虽然不是鸟生鱼汤,但跟明朝那些皇帝比较,也不见得差劲了,说不定还好些。他做皇帝,天下百姓的日子,就过得比明朝的时候好。兄弟没见识,也不知道他的这些话对不对。”顾查黄吕四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想起了明朝各朝的皇帝,自k国的明太组直至末代的崇祯,若不是残忍暴虐,便是昏庸糊涂,有哪一个及得上康熙?他四人是当代大儒,熟知史事,不愿抹煞了良心说话,不由得都默默点头。
    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