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道:“他们当真什么也没说?”吴之荣道:“没……没有。只不过……只不过在那姓查的身边,搜出了一封书信,却是干系很大。大人请看。”从身边摸出一个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封信,双手呈上。齐乐不接,问道:“又是些什么诗、什么文章了?”吴之荣道:“不,不是。这是广东提督吴……吴六奇写的。”
    齐乐听到“广东提督吴六奇”七个字,吃了一惊,忙问:“吴六奇?他也会做诗?”吴之荣道:“不是。吴六奇密谋造反,这封信是铁证如山,他再也抵赖不了。卑职刚才说的机密军情,大功一件,就是这件事。”齐乐唔了一声,心下暗叫糟糕。吴之荣又道:“回大人:读书人做诗写文章,有些叛逆的言语,大人英断,说是不打紧的,卑职十分佩服。常言道得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料想也不成大患。不过这吴六奇总管一省兵符,他要起兵作乱,朝廷如不先发制人,那……那可不得了。”说到吴六奇造反之事,口齿登时伶俐起来,他一直跪在地下,眼见得齐乐脸上阴晴不定,显见对此事十分关注,于是慢慢站起身来。齐乐哼的一声,瞪了他一眼。吴之荣一惊,又即跪倒。齐乐道:“信里写了些什么?”吴之荣道:“回大人:信里的文字是十分隐晦的,他说西南即有大事,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秋。他邀请这姓查的前赴广东,指点机宜。信中说:‘欲图中山、开平之伟举,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那的的确确是封反信。”齐乐道:“你又来胡说八道了。西南即有大事,你可知是什么大事?你小小官儿,哪知道皇上和朝廷的机密决策?”吴之荣道:“是,是。不过他信中明明说要造反,实在轻忽不得。”
    齐乐接过信来,抽出信笺,但见笺上墨磨得很浓,笔划很粗,她看一遍,说道:“信上没说要造反啊。”吴之荣道:“回大人:造反的话,当然是不会公然写出来的。这吴六奇要做中山王、开平王,请那姓查的做青田先生,这就是造反了。”齐乐摇头道:“胡说!做官的人,哪一个不想封王封公?难道你不想么?这吴军门功劳很大,他想再为朝廷立一件大功,盼皇上封他一个王爷,那是忠心得很哪。”吴之荣脸色极是尴尬,心想:“跟你这种不学无术之徒,当真什么也说不清楚。今日我已得罪了你,如不从这件事上立功,我这前程是再也保不住了。”于是耐着性子,陪笑道:“回大人,明朝有两个大将军,一个叫徐达,一个叫常遇春。那徐达、常遇春二人功劳很大,死了之后,朱元璋封他二人为王,一个是中山王,一个是开平王。朱元璋有个军师……吴六奇信里的青田先生,就是刘基刘伯温了,那刘伯温是浙清田人。吴六奇自己想做徐达、常遇春,要那姓查的做刘伯温。”齐乐道:“想做徐达、常遇春,那好得很啊。那姓查的想做刘伯温,哼,他未必有这般本事。你道刘伯温很容易做吗?刘伯温的《烧饼歌》说:‘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嘿,厉害,厉害!”
    吴之荣道:“大人真是聪明绝顶,一语中的。那徐达、常遇春、刘伯温三人,都是打元兵的,帮着朱元璋赶走了胡人。吴六奇信中这句话,明明是说要起兵造反,想杀满洲人。”齐乐心道:“吴大哥的用意,我难道不知道?用得着你说?这封信果然是极大的把柄,天幸撞在我的手里。”于是连连点头,伸手拍拍他肩膀,说道:“好!运气真好!这件事倘若你不是来跟我说,那就大事不妙了。皇上说我是福将,果然是圣上的金口,再也不错的。”
    吴之荣肩头给她拍了这几下,登时全身骨头也酥了,只觉自出娘胎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荣耀,不由得感激涕零,呜咽道:“大人如此眷爱,此恩此德,卑职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大人是福将,卑职跟着你,做个福兵福卒,做只福犬福马,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
    齐乐哈哈大笑,提起手来,摸摸他脑袋,笑道:“很好,很好!”吴之荣身材高,见她伸手摸自己的头不大方便,忙低下头来,让她摸到自己头顶。先前齐乐大发脾气,吴之荣跪下磕头,已除下了帽子,齐乐手掌按在他剃得光滑的头皮上,慢慢向后抚去,手掌摸到他的后脑,心道:“我也不要你粉身碎骨,只须在这里砍上那么一刀。”问道:“这件事情,除你之外,还有旁人得知么?”吴之荣道:“没有,没有。卑职知道事关重大,决不敢泄露半点风声,倘若给吴六奇这反贼知道逆谋已经败露,立即起事,大人和卑职就半点功劳也没有了。”齐乐道:“对,你想得挺周到。咱们可要小心,千万别让抚台、藩台他们得知,抢先呈报朝廷,夺了你的大功。”吴之荣心花怒放,接连请安,说道:“是,是。全仗大人维持栽培。”
    齐乐把顾炎武那封信揣入怀里,说道:“这些诗集,且都留在这里。你悄悄去把顾炎武那几人都带来,我盘问明白之后,就点了兵马,派你押解,送去北京。我亲自拜折,启奏皇上。这一场大功劳,你是第一,我叨光也得个第二。”吴之荣喜不自胜,忙道:“不,不。大人第一,卑职第二。”齐乐笑道:“你见到皇上之后,说什么话,待会我再细细教你。只要皇上一喜欢,你做个巡抚、藩台,包在我身上就是。”吴之荣欢喜得几欲晕去,双手将诗集文集放在桌上,咚咚咚的连磕响头,这才辞出。齐乐生怕中途有变,点了一队骁骑营军士,命一名佐领带了,随同吴之荣去提犯人。
    他回到内堂,差人去传李力世等前来商议。只见双儿走到跟前,突然跪在她面前,呜咽道:“齐姊姊,我求你一件事。”齐乐大为奇怪,忙握住她手,拉了起来,却不放手,柔声道:“好双儿,你是我的命根子,有什么事,我一定给你办到。”见她脸颊上泪水不断流下,提起左手,用衣袖给她抹眼泪。双儿道:“齐姊姊,这件事为难得很,可是我……我不能不求你。”齐乐搂住她腰,道:“越是为难的事,我给你办到,越显得我宠我的好双儿。什么事,快说。”双儿苍白的脸上微现红晕,低声道:“我……我要杀了刚才那个官儿,你可别生我的气。”齐乐嘻嘻一笑,道:“双儿记性好像不太好。”双儿不解道:“什么意思?……”齐乐给她擦着眼泪,笑道:“傻姑娘,你不记得刚出庄家我跟你说过什么?我要拿你啊,换一个人……你不记得我要送这份大礼给你?”双儿恍然,又惊又喜,抽抽噎噎的道:“齐姊姊,原来你是说真的?这个吴之荣,是我家的大仇人,庄家的老爷、少爷,全是给他害死的。”齐乐嬉笑道:“当然必须是真的,我记得,当时好像还有人哭了?”双儿红着脸,忙去捂她嘴道:“不,不是我。”齐乐听得哈哈大笑,拉过她手,道:“好,不是你便不是你,怎么样,我疼不疼你?”双儿满脸飞红,又喜又羞,转过了头,低声道:“你,你待我这样好,我……我这个人早就是你的了。你……你……”说着低下了头去。齐乐见她婉娈柔顺,心中一动,笑道:“好,等咱们大功告成,我要亲你,你可不许逃走。”双儿红着脸,缓缓点了点头。齐乐道:“倘若你此刻杀他,这仇报得还是不够痛快。我让你带他去庄家,教他跪在庄家众位老爷、少爷的灵位之前,让三少奶奶她们亲手杀了这狗头,你说可好?”双儿觉得此事实在太好,只怕未必是真,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齐乐,不敢相信,说道:“齐姊姊,你不是骗我么?”齐乐道:“我为什么骗你?这狗官既是你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了。他要送我一场大富贵,我也毫不稀罕。只要小双儿真心对我好,那比世上什么都强!”双儿心中感激,靠在她的身上,忍不住又哭了出来。齐乐搂着她柔软的纤腰,心中大乐。
    只听得室外脚步声响,知是李力世等人到来,齐乐道:“这件事放心好了。现下我有要事跟人商量,你到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双儿应道:“是。”突然拉起齐乐的右手,俯嘴亲了一下,闪身出门。李力世等天地会群雄来到室中,分别坐下。齐乐道:“众位哥哥,昨晚我听到一个大消息,事情紧急,来不及跟众位商量,急忙赶到丽春院去。总算运气不坏,虽然闹得一塌胡涂,终于救了顾炎武先生和吴六奇大哥的性命。”群雄大为诧异,齐香主昨晚之事确实太过荒唐。宿女昌女票院,那也罢了,却从青楼里抬了一张大床出来,搬了七个女子招摇过市,乱七八糟,无以复加,原来竟是为了相救顾炎武和吴六奇,那当真想破头也想不到了,当下齐问端详。
    齐乐笑道:“咱们在昆明之时,众位哥哥假扮吴三桂的卫士,去青楼喝酒打架。兄弟觉得这计策不错,昨晚依样画葫芦,又来一次。”群雄点头,均想:“原来如此。”齐乐心想若再多说,不免露出马脚,便道:“这中间的详情,也不用细说了。”伸手入怀,摸了吴六奇那封书信出来。钱老本接了过来,摊在桌上,与众同阅,只见信端写的是“伊璜仁兄先生道鉴”,信末署名是“雪中铁丐”四字。大家知道“雪中铁丐”是吴六奇的外号,但“伊璜先生”是谁却都不知。群雄肚里墨水都颇为有限,猜到信中所云“西南将有大事”是指吴三桂将要造反,但什么“欲图中山、开平之伟业”,什么“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这些典故隐语,却全然不懂,各人面面相觑,静候齐乐解说。齐乐笑道:“顾炎武先生不久就要到来,咱们请他老先生解说便是。”说话之间,亲兵报道有客来访,一个是大喇嘛,一个是蒙古王子。齐乐请天地会群雄以亲兵身份伴随接见,生怕这两个“结义兄长”翻脸无情,一面又去请阿琪出来。相见之下,桑结和葛尔丹却十分亲惹,大赞齐乐义气深重。待得阿琪欢欢喜喜的出来相见,葛尔丹更是心花怒放,这时阿琪手铐早已除去,重施脂粉,打扮齐整。齐乐笑道:“幸好两位哥哥武功盖世,杀退了妖人,否则的话,兄弟小命不保。这批妖人武艺不弱,人数又多。两位哥哥以少胜多,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兄弟佩服之至。咱们来摆庆功宴,庆贺两位哥哥威震天下,大胜而归。”桑结和葛尔丹明明为神龙教所擒,幸得齐乐释放洪夫人,将他二人换了回来,但在齐乐说来,倒似是他二人将敌人打得大败亏输一般。桑结脸有惭色,心中暗暗感激。葛尔丹却眉飞色舞,在心上人之前得意洋洋。
    钦差说一声摆酒,大堂中立即盛设酒筵。齐乐起身和两位义兄把盏,谀词潮涌,说到后来,连桑结也忘了被擒之辱。只是齐乐再赞他武功天下第一,桑结却连连摇手,自知比之洪教主,实是远为不及。喝了一会酒,桑结和葛尔丹起身告辞。齐乐道:“两位哥哥,最好请你们两位各写一道奏章,由兄弟呈上皇帝。将来大哥要做活佛,二哥要做‘整个儿好’,兄弟在皇帝跟前一定大打边鼓。”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道:“日后吴三桂这老小子起兵造反,两位哥哥帮着皇帝打这老小子,咱们的事,哪有不成功之理?”两人大喜,齐说有理。齐乐领着二人来到书房。葛尔丹道:“愚兄文墨上不大来得,这道奏章,还是兄弟代写了罢。”齐乐笑道:“我写写自己名字还成,让我写奏折文章可是不行。咱们叫师爷来代写。”桑结道:“这事十分机密,不能让人知道。愚兄文笔也不通顺,对付着写了便是。好在咱们不是考状元,皇上也不来理会文笔好不好,只消意思不错就是了。”他每根手指虽斩去了一节,倒还能写字,于是写了自己的奏章,又代葛尔丹写了,由葛尔丹打了手印,画上花押。三人重申前盟,将来富贵与共,患难相扶,决不负了结义之情。齐乐命人托出三盘金子,分赠二位义兄和阿琪,备马备轿,恭送出门。
    回进厅来,亲兵报道吴知府已押解犯人到来。齐乐吩咐吴之荣在东厅等候,将顾炎武等三人带到内堂,开了手铐,屏退亲兵,只留下天地会群雄,关上了门,躬身行礼,说道:“天地会青木堂香主齐乐,率同众兄弟参见顾军师和查先生、吕先生。”那日查伊璜接到吴六奇密函,大喜之下,约了吕留良同到扬州,来寻顾炎武商议,不料吴之荣刚好查到顾炎武的诗集,带了衙差捕快去拿人,将查吕二人一起擒了去。一加抄检,竟在查伊璜身上将吴六奇这通密函抄了出来。三人愧恨欲死,均想自己送了性命倒不打紧,吴六奇这密谋一泄漏,可坏了大事。哪知道奇峰突起,钦差大臣竟然自称是天地会的香主,不由得惊喜交集,如在梦中。
    当日河间府开杀龟大会,齐乐并未露面,但李力世,徐天川、玄贞道人、钱老本等人均和顾炎武相识。顾、查、吕三人当年在运河舟中遇险,曾蒙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相救,待知眼前这个少年钦差便是陈近南的徒弟,当下更无怀疑,欢然叙话。查伊璜说了吴六奇信中“中山、开平、青田先生”的典故,天地会群雄这才恍然,连说好险。
    吕留良叹道:“当年我们三人,还有一位黄梨洲黄兄,得蒙尊师相救,今日不慎惹祸,又得齐兄弟解难。唉,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贤师徒大恩大德,更是无以为报了。”齐乐道:“大家是自己人,吕先生又何必客气?”查伊璜道:“扬州府衙门的公差突然破门而入,真如迅雷不及掩耳,我一见情势不对,忙想拿起吴兄这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