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的到来让范哲多了一层无形的压力,但他也知道,这个技术干将对103,对破蜥蜴案会是很有帮助的,有了他,便如虎添翼。于是,又十分盼望李卓早点过来了。
    “星火那边顺利吗?”范哲问杜丽。王星火去审唐小六,还没回来。
    “顺利。他刚才来电,再过五分钟就可以回公安处了。”杜丽露出灿烂的笑容。
    范哲当然能看出来,一提到王星火,杜丽的表情就不一般。虽然103有规定,成员之间不准谈恋爱,可规定是规定,实际上,谁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这一点范哲深有体会。但纪律也不能违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他为这对年轻人暗暗担心,这感情发展下去,前景并不看好,除非其中一人离开103。
    “好。”范哲赞许说。唐小六审得顺利固然是好,另一个重要的好,是初步证实了范哲的推想。那个躲在公安处的第二个内鬼,离现形的时间不远了。范哲把许则安和赵大勇叫过来,在他们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1964年10月18日05:35 台北
    客人来了,如约而来,很准时。
    “这么早就喊你来,真是难为孟甫老弟了。”叶枫把这个长得高高大大的四十多岁中年人迎入包间。
    “叶老师约我,怎敢不从命啊!”王孟甫谦虚地应答。寒暄了几句,早茶小点心就上来了。
    这个王孟甫,实际上是司调局的人,局长沈之岳的机要秘书,深得沈的赏识。当时司调局刚刚重组,人事变动很大,叶枫就趁这个机会多拉些关系,以备后用。实际上,叶枫的大部分情报都是在喝茶聊天时得来的。
    但今天有些特别,这么早约人来,不光是为了喝茶聊天,更重要的目的在背后。
    “沈局长前几天还提起叶老师您呢。”王孟甫呷了一口茶,说。
    “哦?”
    “局长说,如果司调局有叶老师这样的资深情报专家助一臂之力,那就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了。”
    叶枫哈哈一笑,连连摆手说:“那是沈局长太高抬我了,我一个快退休的老头子,还能有什么用。”
    沈之岳和叶翔之都不是什么好主,用底下人的话说,一丘之貉,半斤八两,一对老狐狸而已。沈之岳本是叶翔之介绍入军统的,但后来居上,平步青云。
    说说沈之岳吧。军统潜伏特务出身的沈之岳也算是情报界的传奇人物了,故事挺多,传得很神。自打来台湾后,更从军统保密局大陈站站长一路扶摇直上,干到了司调局局长,却趁机打压了不少中统老特务。有一段时间,岛内天天搞整肃运动,真共谍,假*,一股脑儿先抓起来再说,弄得人人思危,只求自保。以至于被关进牢里的大小特务,对其恨之入骨,晚上打蚊子,都称之为打丘山贼,用来解气。不过去年,这个大特务头子却在家门口翻了船,丢了大面子。当时沈化名孙子超,受命潜伏澳门,准备指挥刺杀来访的*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刘少奇,不料他前脚刚踏上澳门,澳门警察和安全人员后脚就跟过来了,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暗杀小组悉数逮捕,全军覆没,自己也被驱逐出境,灰不溜丢地逃回台湾。
    老蒋和小蒋对他这次大失水准的行动极为生气,撤了他的职,差点拿办示问。好在沈八面玲珑,有惊无险,过了一年,官复原职,竟然还大了半级,真让人感慨其通天之能。其实那次行动也怪不得他,在他没离开台湾之前,暗杀计划的所有细节情报早已一五一十报到了大陆公安部,他这只孙猴子再有能耐,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焉有不败之理?
    叶枫知道,这次“刺刀密令”,老蒋之所以没叫沈之岳干,转而交给军情局叶翔之,除了两局分工不同之外,更是因为前车之鉴,怕又像上次一样,弄得下不来台。这次是下足了保密工夫,花了血本的。叶翔之这边委以重任,风光得意,那边伤疤刚好的沈之岳看在眼里,酸在心里,那肯定也是难免的。
    其实不用叶枫约,沈之岳也想约他的,两人是同乡,早就认识了,沈一直想拉拢他。这次又想从叶枫身上打听“刺刀密令”的执行情况,但他不知道,“刺刀密令”除了叶翔之本人,军情局内部谁也不知情。叶枫则想从沈那里得到关于“刺刀密令”的点滴信息,特别是关于“蜥蜴”的情报,因为沈曾当过情报局副局长,对潜伏的“蜥蜴”肯定有了解。有时候,即使是一滴水,也能反映出整个太阳。
    从沈之岳这只老狐狸口中套取情报,叶枫还没有把握,但其机要秘书王孟甫是沈从军情局带过去的,想必也知道些东西,先从他入手。双方各怀心思,一拍即合,虽是喝早茶,王孟甫接到叶枫的电话,经得沈之岳同意,就屁颠屁颠赶过来了。
    喝茶是假,刺探是真。叶枫准备的一些似是而非的假消息,在一言一语,一问一答中全用出去了,而且用得掏心窝肺腑的,好像他在叶翔之手下有多憋屈。作为回报,王孟甫也断断续续放出点东西。最关键的,是他提到,有张特殊的潜伏名单,他曾受沈之岳之命复制了一份,他记得其中有一个特殊的人物。
    是谁?
    不肯说了,机要秘书毕竟是机要秘书,关键的地方就打住了。
    但王孟甫还是透露了一点点,说此人跟国军刚撤到台湾时的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有关。
    叶枫也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又聊起别的。聊“三套马车”,这个不算机要,谁都知道,“三套马车”直接受命于蒋家。在私底下,特务们也聊,大多是猜,没有王孟甫口中那么实打实。跟几个大特务头子和“三套马车”有过直接接触的,也只有他了。
    这杯早茶没有白请,内容很丰富,虽然针对“刺刀密令”的有用情报不多,但叶枫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他决定铤而走险,做一个大胆的行动。
    茶喝完了,能说的话也说完了,该走了。叶枫叫进那个女领班,付了账。另外,又掏出一张钞票,放到盘子里。这是惯例,要给点小费的,叶枫在这方面一点都不吝啬。
    “谢谢叶老板。”女领班神采飞扬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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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4年10月18日05:40 台州(1)
    唐小六很配合,尽管战战兢兢,心惊肉跳的,生怕哪个角落里突然打来黑枪要了他的命,但还是老老实实照着王星火的要求做了。
    先回家,吃早饭,然后就去东海理发店开店门。开了门当然要做生意,因为以较早,街上的人还不多,稀稀拉拉的,都匆匆忙忙赶早市呢,很少有人理发。唐小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想到自己像只树上的猴子似的被公安监视人员盯着,他就浑身不自在起来,仿佛全身都生了芒刺。但在旁人眼里,唐小六还是唐小六,一个技术精湛的理发师傅,像只早起鸟一样勤劳的老光棍儿。
    唐小六心里确实没底,田顺所说的那个接头之人会不会来。他记得解放军入城的前夜,晨光组织的头子田顺把这家东海理发店交给了他,让他以剃头师傅的身份潜伏下来。当时还没有密室电台,这个电台是前一个电台被打掉后才建的,和理发店一起交给他的还有另一样东西,小东西,可以放在手心里。不用田顺说,他就知道,这是一颗毒药,完全可以在瞬间毒死一头牛。
    组织中的任何一人暴露,都必须自觉地取义成仁,为*效忠。或者,由组织来执行。田顺的话犹在耳边。
    这颗东西在理发店的秘屉里藏了十五年,现在,本该到了用它的时候了。但唐小六却再也没有勇气把这颗小药丸吞下肚子里。一切都是虚假的,人生。他感到无比悲凉。为了一个个看起来崇高的任务,为了有一天*再插上这片土地,为了能光宗耀祖,他付出了太多,像只鼹鼠一样躲在密室里收发电报,十几年如一日,连心爱的女人都放弃了,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这个梦彻底破碎了。
    唐小六有一种欲哭无泪的酸楚。
    “师傅,剃头了。”
    就在唐小六陷入往事中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走进一个中年男人,高个子,黑皮肤,尖鼻子,像只老鹰似的。
    “哦。”唐小六如梦方醒,连忙把他迎过来,指着理发椅说,“请坐,请坐。”
    “同志,剃哪种头?”待客人坐下后,唐小六帮他围好白围布,一边问。
    “三七分或者四六分,都可。”
    唐小六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他一下子记起田顺很多年前和他约好的切口。难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田顺约定和他接头的“逗号”?
    “那就三七分吧,你的脸型尖,比较适合这种。”唐小六也用切口回答。
    “很好,老发型了,三七分,照原样吧。你可要理得光鲜点,我等会儿要见上海来的客人的。”那人说。
    确定无疑,唐小六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但终于控制住了。他从镜子里仔细看了看这个不速之客,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不是他以前的顾客。
    开始理发,银剪咔咔,电剪吱吱,唐小六几乎是无意识地操作着,心不在焉的。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儿都有,又像大风呼呼从大脑里刮过,吹得晕晕的。是该提醒这个组织里的“战友”,还是抓住他,戴罪立功?唐小六在心底里盘算着,矛盾着,却始终作不了决定。
    “‘逗号’同志,有情况吗?”唐小六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
    “‘感叹号’和‘句号’都牺牲了,‘晨光’完了。‘省略号’通知我们,‘蜥蜴’要求‘晨光’未暴露的同志马上进入休眠状态,销毁一切证据和设施。”那人见四下无人,低声说。
    “嗯。”唐小六答应了一声,模糊的声音立即引起了那人的警觉,他从镜子里看到唐小六手上的剪子微微颤动,脸上的表情也很不自然。
    1964年10月18日05:40 台州(2)
    “你被控制了?”那人惊愕地站了起来,见唐小六没有反应,一下子明白过来,扯掉胸前的围布,往门口夺路而逃。早有两个便衣警察堵了上去,但那人拼命一撞,竟从他们身边蹿了出去。
    “快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路边几个乔装设伏的便衣纷纷围了上来。那人身手倒也矫健,左冲右突,逃入一条小巷,却不料脚下突然伸过一条腿,当即被绊了个狗啃屎。一个人扑上来,骑在他身上,扣住他的手臂扭到背后,咔嚓一声铐上了手铐,干脆利落。
    “大勇,好样的。”随后赶来的王星火赞道。
    那人终于放弃了挣扎,因为他发现,挣扎是徒劳的,四周已经站满了警察。
    “竟然是你!”许则安看清那人,眼里就喷出火来。
    是谁?
    不是什么大人物,甚至连正式的编制都没有——竟然是公安处传达室管收发邮件和考勤的“大刘”刘德山。传达室,这是一个最不起眼却又很关键的位置,公安处所有的人员进出和邮件收发,都要经过这道关口。这个内奸一抓到,从陈思的被骗到狙击杨秀英,以及范哲的被跟踪等怪事就顺理成章了,原来公安处的每个行动,都有人偷偷看着呢!而且,能在停在大院内的无线电测向车上做手脚的,也只有他了,传达室离停车处只有几米之遥,方便得很。
    五年前在这个位置上找人,也不是没考虑过安全,但刘德山是田顺强烈推荐的,各项政审又合格,所以就安排进来了。许则安很后悔自己忘了这么一档事儿,害得好几名同志牺牲,白白造成了十分惨痛的损失。
    其实不用刘德山到东海理发店跟唐小六接头,103也已经盯上他了。在这之前,范哲就推测到问题可能出在这个不起眼的岗位上。因为凡敌人有行动的,都是传达室可以得到的情报。比如陈思投匿名信,投到了传达室,当然被刘德山“捷足先登”了。还有杨秀英的被捕、范哲的密访,以及几次行动,他都是摆明了看在眼里的。但也有几次没有被敌人掌握,比如杜丽对东海理发店的暗探行动,这些恰好说明了“内鬼”对情报的无把握性和肤浅性,这跟潜伏在高层的特务完全不同。所以,范哲故意设了一个套,在抓捕唐小六时,绕开了公安处大楼。果然,敌人瞎眼了,根本没有发觉唐小六已被我逮捕过,这更印证了范哲的推测。刘德山秘密到东海理发店,早就被103安排的公安人员跟踪了,只是为了掌握可靠证据,才不抓他的。
    刘德山不像唐小六和杨秀英那样老实,死活不肯交代,抱了一副必死的决心。虽然暂时没撬开他的口,但不开口,还是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