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节日,还会在这里搞几场不大不小的文艺晚会。
但现在的戏也好,晚会也好,都没那个味了。我不禁想象,当年红袖戏剧社的那些红粉女子们在这个戏台上唱戏的样子,没有麦克风,没有炫目变的灯光。仲夏夜,小戏台,露天茶座,长衫短马,西瓜帽,台上台下,咿咿呀呀,一举手一投足,明眸一瞥,发自内心的叫好声……仿佛一条缓缓的时光之船,停靠在黑白的日子里,定格。
这足以证明我是一个怀旧的人,所以,那些隐密的历史,对我有一种本能的诱惑。林美的爷爷、他那执著又古怪的想法、死去的老罗、《梁祝》戏谱与红袖戏剧社、“特务”与“抓特务”、仿佛不远又仿佛很远的六十年代……每一条带我回到过去的线索,都越来越吸引我,当然,还有神秘的“米兰”。
询问了很多老人,都表示爱莫能助。原因是,解放前就已成年的老人,现如今至少也应有七十五岁以上了,这个岁数来活动中心活动的少之又少,只有寥寥三四个,大多说不大清楚,说得清楚的,也只晓得这里原是个茶馆,至于戏社什么的,没印象。
后来还是一个老伯帮助了我们,他说他有个叔叔,九十岁了,一直住在麻芝街,原是个教师,平生没什么爱好,就好一杯茶,头脑还清晰,说不定他知道。
就带我们去了,还真的知道。
老人回忆,解放前的那几年,确实有个叫做红袖戏剧社的班子在雁来茶馆唱戏,他还认识戏社的老板林可道,不过林可道在1948年底就死了,生肺病死的。
慢慢的,话匣子打开了,就说了很多有关和无关的话。他说红袖戏剧社的台柱子有两个,一是范雪梅,小花旦,活泼俏皮得很,解放后进了县越剧团;还有一个演青衣,叫董雅兰,艺名“一叶兰”的,端庄清雅,很受欢迎,但1946年她突然消失了,后来听说去大上海唱戏了,从此再也没见过。
谈起当年的林家大少爷,老人还有印象,长得挺挺拔拔,白白净净的,斯文,有礼貌,一看就像个书生,典型的知识分子。
林美见老人夸她爷爷,高兴地合不拢嘴。说实话,我真也想象不出,林美遗传了她那白净斯文爷爷的哪点基因。
言归正传。失踪的董雅兰是否就是“米兰”?1946年后,她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梁祝》戏谱上的印章是“米兰”这个特务代号?而不是艺名“一叶兰”?唯一的线索,就落到了花旦范雪梅身上,也许这个当年的搭档会知道些内情。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老越剧团经过三番五次的调并撤立,像积木似的被打得七零八落,原先那些老艺人转行的转行,换团的换团,已经很难找到了。
我埋怨林美,为什么不从她爷爷那里获得更多关于“米兰”的信息,比如直接告知米兰的真名、曾经的工作单位,就会省力得多。林美解释说,“米兰”是一个留在大陆的“特殊人”,十有*,早已换了另一种身份生活,而且,有些东西他不能说,怕我们不小心说漏了嘴,给她惹麻烦。他派林美来的时候,本以为我会知道得更多,可惜我一无所知。我理解老人的担心,他对大陆的认识,怕还停留在数十年前呢。就算“米兰”曾经是个特务,如今也是垂垂老妪了,可能早就看淡了人世,人世也看淡了她。
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找到两个越剧团的退休老职工,换来的却是失望和迷茫。
范雪梅,谁都不知道,谁也没听过,就像不存在。
确定?
确定,很确定。
我一时糊涂了,转了一圈,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谁是“米兰”?到底谁是“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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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23:23 台州
王星火下了车,朝公安大楼里走去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回头,看到的却是无人的街道,黑糊糊,空荡荡,连鬼影子都没有。
聚齐了,103小组开了个内部分析会。
杜丽发现唐小六特务电台,是个关键性的突破,令全体组员精神大振。“蜥蜴”终于露出了尾巴,这次没断,活生生地长在屁股上呢!
总结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案情:
一、潜伏特务陈瓯从蒲草山监狱出逃后,在乌盆巷被灭口,凶手披黑色雨衣,尚未确定身份。
二、潜伏在公安部门的特务田顺被我方设计引出,畏罪自杀。
三、帮助陈瓯出逃的周国源杀死管委会主任马一鸣,挟持人质时被不明狙击手射杀。
四、交给肖姓男孩“水果篮炸弹”的神秘中年妇女,还没有线索。
五、无线电专家陈思投匿名信举报破坏灵潭水库的“魂字方案”,紧急事件指挥小组已在积极应对中,但陈思被两名假警察骗走,下落不明。
六、水手胡晨光的妻子杨秀英有重大嫌疑,其与田顺的关系有待深挖。
七、东海理发店潜伏特务唐小六及其秘密电台已被我锁定,目前正在严密监控中。
八、地下密室发现的电文隐语,“米兰”是谁?是男是女?是什么角色?外婆家在哪儿?隐语的真意是什么?
其实在范哲内心里,还有一个重要的疑问,但他没说出来——那就是周国源的威吓。十四年前的隐痛,不堪回首。他相信周国源幕后肯定有人指使。到底是谁授意?为什么如此了解他?为什么要揭他的伤疤?
这四个小时,发生了很多的事。开局就像线团一样,绕在了一起。尽管有了初步的突破,但范哲知道,他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对于老谋深算又狂妄自大的“蜥蜴”来说,只是冰山一角。茧该怎么剥?丝该怎么抽?时间紧迫,不能坐等,必须主动主击。
“通知各派出所和街道治安点,对外来人员与临时居住人员实行严格审核控制,发现来历不明的特嫌人员,可当场拘留,并将人员名单及时上报给台州公安处许处长。在此过程中注意尽量做到不扰民。运用一切可以运用的隐蔽力量与社会力量,成为我们的千手千眼,给特务以强大的心理压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他们躲不了,藏不住。”会后,作了新的布置。
范哲决定,秘密逮捕杨秀英,从她口中打开另一个通往蜥蜴组织中心的入口。另外,跟踪唐小六,找出下家。道理很简单,唐小六的角色是通讯员,既然收到了命令,肯定急于把这个命令交给执行人,我们只要等着,看着,跟着,以逸待劳,就可以了。
杨秀英很快就被带过来了,早被侦察人员的眼睛盯得死死的,想跑也跑不掉。
“我一个普通劳动妇女,地富反坏右都沾不上边,一颗红心向着党。同志,你们一定搞错了吧?”杨秀英进了问讯室,仍然巧舌如簧。
“杨秀英,别装了,党和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情况,还是老老实实交代吧。”负责主审的王星火打断了她的辩解。
“我说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你们的意思,你让我交代什么?”
“那我提醒你一下,4月28日晚上,你和谁在一起?”
“和谁?”杨秀英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警察同志,你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隔了那么久的日子,谁能记得住呐?”
“杨秀英,给我老实点。”王星火严厉地斥责,“胡晨光已经交代了你和田顺的事,你还在这里装傻。说,你和田顺是什么关系?”
杨秀英呆了呆,她想不到胡晨光已经被捕了,更想不到他会供出自己和田顺的事。但随即恢复了平静。
“我和他是同学关系。”杨秀英说,“警察同志,我要见你们田科长。”
她并不知道田顺跳窗自杀的事,更以为王星火只是一个普通刑警,所以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惜你见不着他,他也不可能见你。”王星火说,从桌上拿起一张证件在杨秀英面前晃了晃,“你认识这东西吗?田顺有,你也有。”
杨秀英看清楚了,大脑里一阵轰鸣,这是国民党的秘密委任书,她明白田顺已经暴露了,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他还好吗?”杨秀英的声音有些发颤,这表情的细微变化,逃不过王星火和杜丽的眼睛。
“他还没死呢,他已经交代了。只要你能够说清楚问题,对你,对他,都有好处。”在一边陪审的杜丽虚晃了一枪。
杨秀英似乎松了一口气,似乎又像泄气了,耷拉下脑袋:“我坦白,我和田顺是有过一段婚外情,现在很后悔。但我发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特务,如果我知道,会主动和他划清界限,向人民政府检举揭发的。”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王星火一拍桌子:
“杨秀英,狡辩和侥幸心理是两股拧在一起的麻绳,你不要自己把头往里面钻。交代你参加台湾特务组织的罪行,戴罪立功,政府会对你有所考虑的,要是等到别人先交代了,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王星火唱红脸,杜丽唱白脸。杨秀英终于有点支持不住了,
就在杨秀英快要交代时,有个女警在门口的小窗上张望,示意杜丽出来。
杜丽放下笔,走到门外。
“什么事?”
“梁萍死了,在拘留室里上吊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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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23:42 台州
快半个小时了,陈思在努力寻找机会,但是机会几乎等于零。那两个假警察坐在外间聊天儿吹牛,像两个门神似的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陈思从零零碎碎的对话中揣摸出来,他们还没杀他灭口,不是仁慈,是在等上面的命令。陈思祈祷“上面”的命令永远也不要下来,但祈祷在大部分时候是没准头的,不可信的,说不定下一分,下一秒,杀他的命令就像圣旨一样飞过来了。
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陈思曾想过在封闭的木屋墙板上弄一个洞,哪怕是一个狗洞,或者大声呼救。但都否定了,因为弄大了声音,两个假警察就会过来看,还会挨上几个老拳,陈思已被打得遍体鳞伤了。
木屋的角落里堆满了杂物,陈思意外地发现,角落里扔着一台老式真空管收音机,心里一动,慢慢挪到收音机边上。
作为无线电技术专家,陈思对这种真空管收音机了如指掌,这种老式收音机的磁耦天线系统有一个元件,稍加改装就能逆向发射无线电波。在战争年代,利用这种收音机改装发报的潜伏间谍多如牛毛。
陈思心中窃喜,观察了一下动静,假警察并没有发觉。他立即趴在地上,使劲用牙齿和绑着腕的手拆开收音机。
牙齿啃出了血,手指磨破了皮,大汗淋漓。
终于,收音机的外壳如愿打开了。找到关键元件,重新改造电路,接线,取出两节看上去已经烂了的电池,搭上。陈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拜托,拜托,千万不要没电!他几乎要叫起来了。
电池正极与细铜丝相触,咝咝两声,闪出极其微弱的火花。太好了!陈思鼓起了生的希望。
竖起收音机天线,用铜丝点触电池,三短三长,……s……o……s……陈思的手禁不住颤抖,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
这是他生的希望,唯一的希望,虽然这希望看起来非常渺茫。
1964年10月17日00:19 台州
梁萍是为田顺自杀的,用裤带扣在拘留室的铁窗上自缢了,发现时,已断了气。杜丽很同情她,这个女人没有罪,田顺的罪不能强加在她身上。但她也知道,梁萍如果不死,从此以后也会饱受非议和责难,甚至会被列入重点管制对象。特务老婆的帽子,臭不可闻。双重的打击,让这个可怜的女人选择了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杨秀英似乎也嗅出了什么,死活不愿意再交代了,只好将其暂押在另一个拘留室里。
看守的失责让许则安大为恼火,为了避免这类事情再次发生,把杨秀英的看守从两人增加到了四人,并没收了一切可能用来自杀的物品。
杜丽去看了杨秀英,刚才审问时,她明显感觉到杨秀英对田顺的关切之情,这是女人的敏感。她想,不管杨秀英是不是女特务,女人终归是女人,情感性的动物。也许能以田顺为引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打开杨秀英紧闭的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