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青豆和老妇人之间产生了什么个人的羁绊。牛河的灵能感觉到了这个气息。刚开始最初是健身中心的教练和顾客的关系。然后在某个时间点性质改变了。眼睛浏览着事务上的记录和日期,牛河努力地想要找出那个【时间点】。那时发生了什么。或者明了了什么,以此为契两人不再是训练师和顾客的关系。超越了年龄和立场,建立了更亲近的个人关系。也许还结成了精神上的密约。然后这个密约经过了可行的通路,到达酒店的套房杀害了领袖。牛河的嗅觉这么说。
    怎样的通路呢?而后是怎样的密约呢?
    牛河的推测还无法被及那里。
    可是这其中恐怕是和【家庭暴力】有关系吧。这么看起来,【家庭暴力】对老妇人来说是个重要的个人主旋律。从记录来看,绪方静惠最初和青豆的接触,是在青豆主讲的【防身术】的班级上。七十多岁的女人参加防身术训练班怎么也不能说是一般性事件。也许是有什么围绕着暴力性的因素,让老妇人和青豆联系起来。
    或许青豆自身也曾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领袖是家庭暴力的加害人也说不定。也许他们知道了这件事,然后向领袖施加制裁。可是这一切也不知过是【也许】这个程度的假说罢了。而且这个假说和牛河所知道的领袖并不吻合。当然,不管是怎样的人,心底都会有不可探知的东西。领袖也只是个内在深厚的人物。主宰着一个宗教团体的人。聪明,知性,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可是即使假设他实际上是个干出家庭暴力行为的人,值得他们设计周到的杀人计划,舍弃过往的身份,置自己于危险不顾也要实行么?这个事实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管怎么说,领袖的被害不可能是一念之下的感情冲动。那里有着毫不动摇的意志,明确无疑的动机和绵密的体系的介入。那个体系长时间有着充足的资金,戒备颇深地运行着。
    可是能证实这些推测的证据一个都没有。牛河手上的无非是基于假说的状况实证罢了。奥卡姆的提到斩断的代替品。这个阶段也还不能向先驱报告。但是牛河是明白的。这里有着某种气味、有着某些反应。一切的要素都指向一个方向。老妇人因为家庭暴力的某些理由,指示青豆杀死了领袖,之后再将她送往安全的地方。蝙蝠收集的资料也全都间接地证实了他的这番假说。
    有关【证人会】的资料整理花费了很长时间。分量多的吓人,且几乎全是对牛河没有任何用处的东西。青豆一家给【证人会】的活动做了多少贡献的具体数字的报告占据了大半篇幅。就资料来看,青豆一家确实是热心而富于献身的信徒。他们的大半人生都奉献给传教。青豆的父母现在住在千叶县市传市。三十五年间搬过两次家,都在市川市里。父亲青豆隆行(五十八岁)在工程公司工作,母亲青豆庆子(五十六岁)没有职业。长男青豆敬一(三十四岁)从市川市里的县立高中毕业后,到东京都内的小印刷公司就职。三年后从那里辞职,开始到位于小田原的【证人会】本部工作。做着印刷教团宣传手册的工作,现在干起管理职位。五年前和女信徒结婚,有了两个小孩,现在租着小田原市里的公寓生活。
    长女青豆雅美的经历在十一岁时终结。那时的她舍弃了信仰。对于舍弃信仰的人【证人会】没有任何兴趣。对于【证人会】来说,青豆雅美如同十一岁时死了一样。在那之后青豆雅美步上了怎样的人生,是活着还是死了,没有一行记载。
    这么看来似乎得去父母或者哥哥那里问一问了,牛河想。这么做也许得不到任何线索。从资料中来看,很难想象他们会爽快地回答牛河的问题。青豆的一家人——当然牛河没有见过——似乎是有着偏执的思考方式,过着偏执的生活,偏执到相信天国近在头顶毫不怀疑的一群人。对他们而言抛弃信仰的人,即使是自家人,也只是个步上愚蠢肮脏道路的人类。不,也许已经不再看做是自家人了。
    青豆少女时代受过家庭暴力?
    也许受过。也许没有。可是即使受过,父母也不会将其作为家庭暴力认真对待。牛河知道【证人会】教育孩子十分严格。其中多数的场合都伴随着提法。
    虽然这么说,幼儿时期这样的经历带给心理巨大的创伤并且深深地残留着,至于长大后将谁杀害吗?当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牛河认为这只是个极端的加油。一个人计划性地杀人是很艰苦的工作。伴随着危险,精神上也承受巨大的负担。被捕的话有重刑等着。其中应该有着更强烈的动机才对。
    牛河再一次拿起文件,仔细地读着青豆雅美十一岁为止的经历。她几乎从学会走路开始,马上跟随着母亲开始传教活动。奔波在大门口递进小宣传册。向人们宣告世界正在走向不可避免的终结,呼吁人们参加集会。只要加入教团就能在这场终结里存活下来。之后至福的王国就会降临。牛河也几次听过这种劝诱。对方大多是中年女性,手里拿着帽子和阳伞。很多都戴着眼镜,像一条聪明的鱼似的目光一直盯着对方。带小孩的情况也很多。牛河想象着青豆跟在母亲身后挨家挨户转悠的情景。
    她没有上幼儿园,直接在附近的市立小学入学。然后五年级的时候从【证人会】脱会。弃教的理由不明。【证人会】不会一一记录弃教的理由。落入恶魔手中的人类,就任凭恶魔处置。他们整日忙着诉说乐园的情景,诉说通往乐园的道路。善人有善人的工作。恶魔有恶魔的工作。
    牛河的脑袋中,有谁在敲着三合板建成的临时简易房屋的隔板。“牛河先生,牛河先生”这么叫着。牛河闭上眼睛,听着这个叫声。声音虽小却很执着。我看漏了什么东西,他想。什么重要的事实记载在这份文件的什么地方,可是我没看到。敲门声这么提醒我。
    牛河再次浏览那份分量颇厚的文件。不是用眼睛搜寻文字,而是将各种具体的场景浮想在脑海中。三岁的青豆跟着母亲布教。大多数的时候,在门口就立刻被回绝了。她进入小学,布教活动仍在继续。周末的时间全都被布教活动占据。应该没有和朋友们玩的时间。不,也许根本没有朋友。证人会的小孩在学校里被排斥被欺负的情况很多。牛河读了和证人会相关的书,这样的事也很清楚。然后她十一岁时弃教。弃教应该需要相当大的决心。青豆从出生起就被灌输着这个信仰。和这个信仰一起成长。一直侵蚀到身心的芯里。不是像换件衣服那样简单就能舍弃的。同时也意味着被家人孤立。信仰极深的家人。他们再也不会接纳弃教的女儿。抛弃信仰也就是抛弃家人。
    十一岁的时候,青豆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她下了那样的决断呢?
    千叶县市川市立xx小学,牛河向。试着将这个名字读出声来。那里发生了什么,毫无疑问什么……然后牛河小小地咽了口气。我以前在哪听过这个小学的名字。
    究竟在哪听过呢?牛河和千叶县完全没缘。出生在琦玉县浦和市,进入大学后来到东京,除了林间夏令营的时候,一直住在二十三区里。几乎从来没有踏进过千叶县一步。去过一次富津的海水浴。可是怎么会听过市川小学的名字呢。
    想起为止花了不少时间。他一边两手在歪呼呼的脑袋上磕磕梭梭地搓着,一边集中意识。好像在深深的泥沼里伸下手去,摸索着记忆的底部。听到这个名字并不是多久之前的事。最近才对。千叶县……市川市……小学。终于他的手抓住了细细绳子的一端。
    川奈天吾。牛河想。是呀,那个川奈天吾是市川人。他也应该上的是市立小学。
    牛河从事务所的文件架上取出川奈天吾的相关文件。几个月前,先驱拜托收集的资料。他翻着文件确认天吾的学历。粗壮的手指搜寻到了那个名字。和猜测的一样。青豆雅美和川奈天吾上的是同一所市立小学。从出生日期来看,大概是同一年级。是不是同一个班,不调查的话还不确定。可是两人认识的可能性大大的增加了。
    牛河嘴里叼起七星,用打火机点燃。事物终于连接上了的感觉。点和点之间的那一条线终于牵上了。之后将会画出怎样的图形,牛河还不清楚。可是多少已经能看见一个大概构图了。
    青豆小姐,能听见我的脚步声吗?大概听不见吧。不发出脚步声地前进着哟。我在一步又一步地靠近。像迟缓的乌龟一般。也是在实实在在地前进着。不久之后就能看见兔子的背影。愉快地等着吧。
    牛河在椅子上转过背去,看着天花板,向那里徐徐吐出香烟的烟雾。
    第八章 青豆 这扇门还不错
    在那之后的两周,除了周二下午来的沉默的补给员之外,没有人到访青豆的房间。自称是nhk收费员的人留下“还会再来”的话。声音里能听到顽固的意志。多少在青豆的耳朵里回响。可是在那之后没有敲门声。也许在忙着别的收费线路吧。
    表面上安静平稳的日子。什么也没发生,谁也不来,电话铃也没响。tamaru为了安全起见,尽可能的注意电话的联络次数。青豆总是拉着房间里的窗帘,屏息静气,不引起别人注意地悄然度日。即使太阳下山,也只点亮最小限度的灯。
    小心地不发出声响地做高负荷的运动。每天用抹布擦地板,花时间做饭。用磁带学西班牙语,(从拜托tamaru的补给品中得到的)做发声会话练习。长时间不说话的话,嘴周的肌肉会退化的。必须有意识地张大嘴活动。为此外语会话的练习很有作用。而且从以前开始,青豆就对南美抱着罗曼蒂克的幻想。如果能自由选择去处的话,想在南美某个和平的小国生活。比如哥斯达黎加。在海边租个小别墅,不时游游泳看看书。她的包里装着的现金,不太奢侈的话能维持十年左右。恐怕他们也不会追去哥斯达黎加。
    青豆一面练习西班牙语的日常会话,一面想象着哥斯达黎加海岸安静舒适的生活。生活里包括天吾么?闭上眼睛,在加勒比海的沙滩上和天吾两人享受日光浴的情景浮现。她穿着娇小的黑色比基尼戴着太阳镜,握着身边的天吾的手。可是这里缺少着震撼心灵的现实感。看着像某处平凡的观光宣传照片。
    想不到该干什么的时候,就清理手枪。按照手册的说明把heckler & koch分解成几个部件,用布和小刷子清理,上油,重新组装。确认每个功能都能圆滑地实现。她对这项作业很熟练。感到手枪现在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大概十点时上床读几页书,然后睡觉。青豆生来就没有为入睡发愁过。眼睛浏览着活字自然而然困意就来了。关上床头的灯,脸靠上枕头闭上眼睛,几步没过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她几乎不怎么做梦,即使做了,醒来的时候也几乎什么也不记得。无数微笑的梦的碎片,撞在了意识的墙壁上。梦的故事情节不清晰,留下的只有脉络不明的短小片段。她睡眠很深,梦里也尽是深邃的场所。那样的梦同住在深海里的鱼一般,不能浮到靠近水面的地方。如果浮上去,因为水压的不同而会失去原本的形态。
    可是躲在这个家里开始生活之后每天晚上都做梦。都是清晰又现实的梦。做着梦,在梦境醒来。自己所在的是现实世界还是梦的世界,暂时已然无法判别。这是青豆从未有过的体验。看枕边的数字式时钟。这个数字有时是1时15分,有时是2时37分,有时是4时07分。闭上眼睛想要再睡着。睡眠却不会那么简单到来。
    没有办法,青豆想。住在这空中浮着两个月亮的世界里的事情本身,是否是本来的现实就很可疑。在这样的世界里睡着之后做梦,其本身是梦还是现实也已无法辨别。不可思议吧?何况我的这双手还杀过好几个男人,被狂热的教徒残酷地追踪着,藏身在这个隐秘之处。毫无疑问这其中有紧张,也有怯弱。这只手现在,还残留着杀过人的触感。也许我再也不能安稳地在夜里睡上一觉。这是我理应背负的责任,或许也是不得不支付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