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箭在弦上,叹煞风景的人又到。路瑶无语,竹远倒抽了一口凉气。
“进来罢……”路瑶无奈的请了河童大爷进门。
“太太让我今天搬到后院来住,嫂子,你可有上房与我?”河童保持着每次见到亲哥哥的喜形于色,笑嘻嘻的问道。
“想住就住,正好还有一间客房。明月,带河童少爷过去看房。”路瑶恨不得赶紧打发了河童,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急切和暴躁。
“咦,阿蒙怎么不在,以后能不能让她给我送饭。”河童到底是孩子心性,心底藏不住一点子心事。
“再说罢。”路瑶不耐烦的说道。
“那好,我去习字了,大哥,你过会来给我指点指点啊。”河童也听出路瑶的速速谢客之意,心道,怎么今天和吃了炮仗似的,平日里也没见过这个样子啊……
终于把这位大爷送出门,两人俱是松了口气,又要继续诉肺腑,却听门外又是一阵笑声,“弟妹,我可来迟了!”
说话间,一位丽妆美人已如一阵香风刮进门来。路瑶连忙起身,正疑这是哪位美女姐姐--只怪往日并未上心竹远家里众位亲人。竹远却已站起来行礼,“北雪姊,你来了。”
“竹远,你也在呢,怎么,这么离不开你的小娇妻?”林北雪打趣道,“弟妹,听说是病了,不知可大好了?”
路瑶猜着这位美人应该是已嫁人的林家长女,忙道:“劳姐姐惦念,路瑶已经好了。”
“我今天下午到家,还是第一次见弟妹。竹远,过会儿让人把我送弟妹的礼物抬进来。你知道我素来抠门,别太指望我哟。”林北雪是二姨娘生的,却也随了她一点,心直口快,紧接着又道,“听太太说,竹远你也长进了,过了中秋去学医,咱林家可有望光大门户?也好可以去城里你姐夫家里走动走动,也省得我整天惦念你了。”
原来林北雪出阁之前,养在大夫人跟前。又只比竹远大一岁,姐弟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也甚好。作为林家的庶长女,十四岁时嫁给了满仓县里富商的儿子--彭令涵。婚后北雪时常记挂这个从小病弱的弟弟。可惜嫁人之后,出入受限,只能偶尔捎信来,却也百般开解竹远。今见竹远成亲后,整个人已像一块琢好的玉珏一般,通透温润,心里已是百感交集。
路瑶发现林家人还是有一点相似之处--情感浓厚,却从不轻易表达。譬如现代人说“我爱你”,喜欢用“爱老虎油”代蘀一样,林北雪的目光一径追随着竹远,怕弟弟察觉那欢喜和殷切之意,又低头抿起了茶水。路瑶使个眼色,明月早心领神会,谦谦上前添了一回水。
林北雪来家送中秋的节礼,来了这半日,还要赶在关城门前回县里。又嘱咐竹远夫妻俩,过了节之后,千万要去城里看她,这才又翩翩而去。
一下子屋里又恢复了安静,两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北雪姊姊,待你很好。”路瑶轻轻开口道。
“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她嫁人,便很少见面了。”竹远思索着怎么再继续前话。
“她在夫家想必过得很好。”路瑶心里也有些急躁,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姊姊常写信与我,彭姐夫对她尚可。只是经不起家里的撺掇,纳了几房姬妾。”竹远越说越远。
“你们古人就是这点不好。”路瑶忽然思及这个问题--今后林家家长会不会也帮竹远纳几房妾室呢?
“恩?”竹远不明这古人之说,但又像申明志向一般,定定看着路瑶温柔说道,“我不会,我今生只要一个妻就好。”
路瑶尚不知视线也可以这般灼人,像与太阳对视一般,不由红脸低了头,轻轻道,“竹远,你待我这般好,可惜我不是你在东山遇见的那个女子,我该和你说清楚。”
竹远一听路瑶有误解之意,不由急了,慌张道,“我,我是在成亲之后遇见的你,我当你是我的妻。”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不是个好妻子。”路瑶见竹远急切的表白,心里漫延的感动溢出来。原来他并未把她当做别人,声音不由柔了几分,轻轻问道,“竹远也曾盼望过有人陪你一辈子吗?”
竹远想起自己那么多年噬人的孤独,如同坠入无底深渊一样,绝望无助,轻道,“恩,盼过。”其实心里更想说的是--自我遇见你,我便只盼望着你的走近。少年大着胆子直视眼前忽然变得羞涩的女子,微微颤抖着问道,“凌波,你,你愿意当我的妻子吗?”
路瑶有点慌张,面对这样的表白,任是谁也无法不动容,却也只能喃喃道,“我一直都是啊……”
“那么现在你可愿意随我同去?”竹远欣喜又有些紧张的看着路瑶,眼神灼热。
“好,过了节,咱们就在一处,一起去城里。”路瑶轻声应道,“这件事,我还得和娘亲商议商议。”
“让岳母大人和你一起罢,她少不了人照顾。”竹远已经看出路氏的痨症。
“这回我想听她的主意,有时我心意虽好,却也无意给娘亲添了许多负担。”路瑶执意让娘亲陪着进夫家的门,已让她左右为难。如今看来,娘亲嫁出女儿,心愿已了。本该松口气,安度余生了
少年绷紧的神经,一寸一寸的放开了,他低头红了脸,“那我,我可以……”
终是没有说完,他不知自己此刻为何如此渴望敞开身心,渴盼她的靠近和温暖。
路瑶心里傻傻的乐了,她前世只有过一次朦朦胧胧的暗恋,其实从未有人向她表白过,眼下除了欢喜,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又见竹远这样子,不由羞涩道,“你可以……”
第十八章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格子照进屋里,青石砖地面上漾着细碎的圈圈点点,女子发梢似乎也沾染了碎金,浮起一层梦幻的光晕。
竹远紧紧拥住怀中的人儿,一动不敢动。静谧的光线里微尘飞舞上升,竹远感到空气中只余了自己越来越?锵有力的心跳声,怦怦如擂鼓一般。他随心而发的举动,就像冥冥之中有人推着他上前一样。待自己颤抖着伸出手臂,又生怕路瑶推开他,无措之下便一下子将双臂收的死紧。
路瑶从不知被人拥抱的感觉是这样美好且甜,就像严冬里历经冰天雪地,猛然进了一间暖气充足的屋子。她先是有些愣住不知所措,随即轻轻闭上眼睛,不由自主的把头靠在那个人的胸口。听着那里咚咚的心跳声音,心里亦充溢着满满的信任和欢喜,已然忘了今夕何夕……
那一个下午,两个人即便只是静静的待在一起,聊一些琐碎的旧事,路瑶也觉得就像在度假一般。她来这里的一年多,何尝像现在这样轻松闲逸--原来两情相悦的时光如斯醉人。
竹远尚有些不放心路瑶的身体,劝着她睡下之后,心情愉悦的到客房里和河童一起练字去了。
路瑶让明月过去请竹远来吃晚饭时,正见河童在竹远房里装模作样的习字,不时还要竹远指点一二。竹远尚不厌烦这个弟弟,也不像往日那般冷淡,好脾气的做起了示范。其实他也很想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们亲近,只是苦于不得其法。信手写来,起笔收势,皆如行云流水,更兼一身白衣,那河童不由看得呆了。
明月一见兄弟两个,心里暗道,诚如人言,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要说这河童少爷将来成年之后,长相也必不俗,可是比起大少爷来,却是云泥之别了。而且今日大少爷眉梢眼角皆含着笑意,更衬得面如皓月,英俊非凡。
一见明月,河童猴上前来,“明月姐姐,来请大哥用饭么,今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明月敲掉肩上的爪子,向竹远道,“大少爷,少奶奶在书房备好饭菜,请您过去。”
“那我呢?”河童实在想跟着竹远,寸步不离。
“你的饭,过会子阿蒙给你端过来。”明月闷声道。
“哼,谁稀罕,我饿死了,快上菜。”河童见遂了自己心愿,也不多话了,一溜烟窜到自己房中,他还不知人家巴不得打发了他这个电灯泡呢……
月到中秋分外明,乡村里早几天已经处处弥漫着过节的气氛。乡下人素来重视这个传统佳节,因恰好忙完了秋收,谷仓丰盈,所以家家备了琳琅满目的瓜果月饼,准备晚上全家团圆,同庆丰收之喜。
晨辉普照,林家大院里没见着过节的气氛,也没见着往日有条不紊的忙碌。几个丫头婆子凑在一起嘁嘁喳喳的议论着昨晚上的变故,不由人心惶惶。
林老爷因和大夫人置气,早带上三姨娘回了城里宅院,连全家团圆的风俗都不顾了。大夫人昨晚上不知因何缘故,简单交待几句,一个人搬去了山间医馆。据林家下人传言,夫人近期不打算下山了,几个伺候大夫人的丫鬟都□娘领回家去了。这不是要算散伙了么……
这八月十五的一大早,林家二姨娘脚步匆匆的来到了后院路瑶门前。听到明月禀告二姨娘上门,路瑶颇有些意外,赶紧让请了进来。
“姨娘好,这会子急急过来可有什么事?”路瑶亲自端了盏茶奉上。
“少奶奶可大好了?我这几日刚忙着中秋之事,也没有过来看看你。”二姨娘一张精致粉面上是满满的歉意之色。
“姨娘言重了,昨日承太太亲自过来诊视,你看这不就好了。”路瑶气色已经恢复了**分,尚又添了几分俏丽。
“少奶奶可是好了,我正有要事相求。少奶奶可知道太太昨日之事?她可和你说了什么?”二姨娘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旁敲侧击道。
路瑶昨日从林婆婆不同寻常的话语间,已经有隐隐的察觉,却不知林婆婆居然也学离家出走。
“二姨娘需要我做什么?”路瑶不习惯二姨娘突然的拐弯抹角,索性干脆问道。
“哎,少奶奶,我晓得整个林家,太太最看重的就是大少爷和你。这回太太突然这般决绝,我也不知何意啊,莫不是单因为和老爷置气?眼下合家上下一片混乱不堪,你能和少爷一起去请她老人家回来吗?要说就是念着你们新婚,她也不该一走了之啊……”二姨娘一边断断续续的诉苦,一边竟舀帕子拭起了眼泪。
二姨娘的起家和今日的体面,其实不过仗着大夫人的默许和撑腰。想她当年不过是林老太太的丫头,后来被当年的林少爷现在的林老爷觊觎,收做了通房。林夫人嫁过来之后,倒也没有难为与她,甚至让她开了脸,正经做起了姨娘。这些年她一心一意的伺候林夫人,在大夫人的默许之下,和几个别的姬妾耍阴使狠,以至于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这回大夫人不辞而别,甚至没有告知她只言片语,一时倒好像成了丧家之犬,惶惶然不知其所以然。
路瑶正不知作何说辞,门外明月忽然引了芙蓉进来,芙蓉好像料着二姨娘会来这里一般,也无意外的表情,谦谦行了个礼,平静道,“大少奶奶,姨娘,夫人吩咐我过来,特意有几句话交待。”
二姨娘简直像听到了天籁之音,忙忙上前拉着芙蓉的袖子,“芙蓉姑娘,太太怎么说,这家以后归谁管?”
路瑶心道,原来这二姨娘关心的是这档子事,我可无意苦争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二姨娘莫急,听我慢慢道来。”说着也不推让,侧身坐在路瑶让的椅子上,又接过明月递来的茶水,谢完路瑶才又道,“眼下太太身体不适,说要尊仙人指点,打算清修个一年半载。太太这意思再不能改的,家中诸人也不必再劝。”
“今后家中大小事务都不必再回太太,只照着往日家中旧例即可。太太特意吩咐,以后由大少奶奶接管这处宅子的主母权限,二姨娘还是像从前辅助太太一样帮衬着少奶奶即可……”
“家里以后诸事从简,丫头仆役都要裁减,这事还请少奶奶定夺……”
二姨娘听了芙蓉的一席话,早就如乌云蔽日,也顾不得体面,追问道,“芙蓉姑娘,太太的吩咐,我也没有不服的。只是大少奶奶也是刚嫁人的年轻媳妇,年后风远娶亲的种种事项,她如何能上手?这现下才刚开始准备,我如何能撒手不管。”
芙蓉冷笑一声,道“让二姨娘操心的事情真真不少。风远少爷娶亲之事,就是老爷也没有这么急眉赤眼的,况且大少爷的定制在先,风远少爷什么样的规格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二姨娘听出来芙蓉的讽刺之意,心内暗恨,也不好面上发作,少不得陪笑道,“芙蓉姑娘说的事,不愧是太太一手□出来的。”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