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李时青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干涩,马上咳了一声,道,“你也要这样对待我吗?”
    “我倒是想让你们舅甥两个做伴。”陈武冷笑道,“可惜萧厉不同意。”
    李时青皱起眉头。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吗?那我告诉你,”陈武蹲在他面前,“三年前,不是萧厉找上我,是我找上他,你以为谁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他的?”他看着李时青,笑容更加冰冷,“他被关到邻省监狱那次,也不是他找上我,还是我想法设法截住他;还有,我跟萧杨合住在一起,你真以为是严名的主意?”
    他伸手提起李时青的领子,压低声音:“我恨陆五。我以为萧厉肯定一样恨你。但是真奇怪,只要有一点可能,他都尽最大的努力对你忠诚。犹豫到现在才动手就算了,结果现在陆五死了,你得活着。你凭什么?”他端详着李时青,语气真的很疑惑,“像你这种老杂毛,你凭什么?”
    李时青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忽然一笑,竟有凄凉的意思在里面:“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陈武皱着眉头想了想,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对阿龙道:“你按照萧厉的意思保护这个老东西,还不烦吗?”
    阿龙笑了笑,向前几步走到陈武身边。陈武带着他走开,跟自己的手下吩咐几句,看着手下过来把李时青和保镖三个人都绑在车里。之后就和手下带了陆五和其他几个人的尸体,各自上了车,十数辆汽车井然有序地依次离开,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的血迹。
    李时青被绑在驾驶座上,挣动了两下发现挣不开,神色慢慢灰败,他一生混迹江湖,更落魄的境地都遭遇过,但此时却有一股从未经历过凉意慢慢袭上来。与此同时,他身上那种岁月洗练出来的,笑傲本城的风范也随之慢慢消逝不见,只一双眼睛透出幽光,令人想起月夜中孤狼的悲鸣。
    他用这种凄惶而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路,犹如石像。直到半小时后,远远听到警笛声响,他的眼神才突地一亮,凄惶与怨毒都瞬间收尽,两眼深潭平静无波,片刻不离警笛传来的方向。
    远处出现警车身影,一共三辆,开到近处停下,车门开处,正是萧厉。
    他穿着深色裤子,白色衬衫挽着袖子,修长挺拔,月色下显出一种温和无害的俊美。
    李时青死死盯着他,眼神的热度几乎要烧穿挡风玻璃。
    萧厉却径自绕到警车另一侧,打开车门,迎出一个拄着拐杖的齐修远。
    在李时青眼里,齐修远最多只是普通的斯文,不但毫无气势,甚至非常狼狈,可是萧厉却用那样一种眼神看着他,仿佛他不是个一只手打着石膏吊在胸前的伤员,仿佛他没有动作缓慢又难看地从车里钻出来,仿佛他一点也不丢脸。而齐修远脸上的表情竟然也毫不羞愧,好像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可笑,好像萧厉就该这样看着他一样。
    李时青看着齐修远晃了一下,看着萧厉伸手扶他,看着齐修远的手搭着他的腰,看着他们交谈,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然后看着他们并肩向这里走来。
    他闭了闭眼睛,只觉得万念俱灰。
    第 78 章
    萧厉和齐修远走过来,先打开后面的车门把那两个保镖放出来,两个人面色很是难看,估计也知道目睹了帮派秘密,不会有很好的结局。不知萧厉跟他们说了句什么,两人如蒙大赦,逃命般向本城的方向跑去,其中一个人踉跄了好几次,不知是不是吓得腿软了。
    萧厉又转身跟齐修远说话,两个人像是有点小小的争执,最后齐修远妥协,他拿出一个大信封,不太情愿地交到萧厉手里,看了驾驶座一眼,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向警车走去。
    车窗是贴膜的,李时青知道齐修远看不到他,但是他看过来的那一眼,却仿佛直视着李时青的眼睛似的,带着些微的不满,李时青只想冷笑。
    等到齐修远终于回到警车边上,拉开车门笨拙地坐进去之后,李时青才听到自己所在这辆车车门拉开的声音。
    带着凉风的气息,萧厉坐进来,就在副驾驶车位上。
    李时青微微一笑,开口道:“怎么?舍不得青爷,还要跟我道个别?”
    他想说得温和一些,柔情一些,可是心中的情绪太过激烈,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尖利而带着挑衅的意味。
    萧厉把一个厚厚的大号信封放在仪表台上,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这些年我在帮派里拿的钱,除了花了的,都在这里了。以前拿给萧杨一些,也要回来了。还有房子和车——”
    “给我留着养老用?”李时青打断他,冷笑道,“萧厉,我听说你撺掇杨泽,占了南区的地盘和场子。现在范鹏挑明了自己在西区干,冯强也不听我命令。我倒想听听,厉哥您怎么安排我的?”
    萧厉有几秒钟没说话,然后才开口:“冯强说,他在北区等你,还给你做小弟。”
    李时青嗤笑一声,没有对冯强发表看法:“帮派闹成这个样子,陈武那边,肯定也要故意把陆五的死算在我头上,你让我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啊,萧厉。”
    “这些肯定难不倒你,青爷。”萧厉把手放在车门把手上,“你多保重。”
    “萧厉!”看出他要走的意图,李时青叫住他,“这算是临别见面的话,就把事情一次说清楚吧。就算是死,我李时青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
    萧厉的手慢慢紧握又慢慢松开,眉头皱起来,露出抵触的神色。
    李时青叹口气:“我现在这个样子,你都不放心吗?何况你肯定要走的,最后一面,也不愿多跟我说几句话?”
    萧厉看了不远处的警车一眼,轻叹口气道:“你想知道什么?”
    李时青却沉默了,扭头看着萧厉,神色复杂仿佛在思考,终于低声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各派势力都在争取你,你从来都是摇摆不定,让所有人都对你恨得牙根痒痒也不肯真正背叛我,这些我全都知道,陈武的事,是他争取你,你从来没有主动找他。这我现在也知道了。你不喜欢黑道,不喜欢做大哥,不喜欢我找你,可你最多只是不断积攒功劳,想要最后摊牌让我放了你,我以为你会一直这么跟我纠缠下去,一直对我忠诚,一直在我身边,直到我死或者你死……我甚至喜欢你这样,喜欢你一边挣扎矛盾一边又没办法真的对我不利……萧厉,什么变了?什么让你下这样的狠心?”
    萧厉在副驾驶座上垂下眼,咬着牙不知道在顾虑什么,李时青忽然想到他自从坐到车里来就从没向自己看一眼,正要再补充什么,萧厉却开口了。
    “青爷,你总是说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见我第一面。其实我在那之前就见过你。”萧厉的声音一贯的低沉,但又有什么不同,就像他在说着什么他很不愿意说出来的事情,李时青从没听过他这么说话,“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家里几乎过不下去,那时候你拉了我妈一把,让她跟着你做鸨头。我妈很兴奋,她总是说你的事情,每天都说。青爷,我现在知道你看不上她,可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我总以为,”他顿了顿,“我总以为,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父亲。”
    李时青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迷惑又茫然。
    “她出事的真相是陈武告诉我的,”萧厉仍然没有看他,车里没有开灯,外面的光线照进来,在他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让他看上去仿佛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替别人在说话,“她自己什么也没说,只说让我照顾好萧杨,不要让萧杨入黑道。我后来才明白,她为什么只提到萧杨却没说我,为什么死死抓着我的手,哭成那个样子……”
    李时青皱起眉头,随着萧厉的低语,一个瘦小纤细的身影仿佛从布满灰尘的回忆里慢慢走过来。那并不是让人愉快或者有成就感的回忆,所以李时青发现自己早已忘记那个女人的面容,只能回忆起一种不自然的谄媚笑容,神经质的笑声,和失足摔落时惊惶的眼神。
    他盯着萧厉的侧脸,想从他的五官上寻找一些失落了的记忆,但那女人的影像却始终模糊。叹了一口气,他开口道:“原来你小时候还很喜欢我的啊,可是我跟你说要养你一辈子的时候,你怎么——”
    “我觉得很恶心。”萧厉突兀地说,就像不能承受再看李时青一眼,他扭过脸看向另一侧的车窗外,“青爷你到底给了我妈一个交代,还栽培我,提拔我,让我能供起我弟弟……我愿意拿命回报你,但是说到别的,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觉得恶心。”
    这话太过直白,李时青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免脸色难看。
    萧厉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些年他一直没有背叛,无非是一点感恩的报答、帮派环境中的忠诚、对他母亲心意的顾念、或许还有年少时代的一点点崇拜。这些情感或许并不足以让萧厉保证完全的忠贞,但却足以让他不至于投靠任何一个别的势力来推翻自己。
    可是这仍然没有解释为什么他会突然改变。
    “就算你,你恶心,不也这样过来了?”李时青追问,“为了救萧杨你不是答应过陪我?后来我要你退出帮派陪我,你也没有抵抗。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是我……陈武说都是他主动说服你,你到最后才突然同意,到底是为什么?”
    萧厉好像是觉得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说出,其他的都无所谓了,所以很干脆地低声回答:“林子死了。”
    李时青一愣,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那天他被刘子成打坏了,”萧厉眼神慢慢复杂起来,“我受了伤,忘了交代一声,他就那样躺在仓库里,慢慢流血死的。”
    李时青皱起眉头:“我没注意。”
    “他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我们早有准备。红头和林子,是跟我最久的小弟,最后都是我对不起他们。”萧厉叹口气,“青爷,你不肯救韩嘉的时候,我非常寒心。没想到我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李时青有点震惊地看着他,眼神中闪过很多情绪,最后竟然隐隐兴奋起来,嘴角微微扬起:“你不想做这样的人,不想在黑道,所以才选择了那个小子?”他的声调提高,“我又有什么不一样,萧厉,你退出了帮派,我现在这个样子,也可以不再回去,我还有很多钱,我们可以——”
    萧厉终于回过头来看他,视线相遇,他的眼神清澈而笃定:“青爷,你说反了。因为齐修远,我才不想再做这样的事,不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有些人因为爱而掠夺,有些人因为爱而堕落。也有些人,当他爱上一个人,就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更本真,更值得爱,而萧厉就是这种类型的男人。
    李时青像是最终被这句话所打败,兴奋的神色还挂在脸上,眼神却已经有些颓然。
    萧厉转头看向警车的方向,齐修远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车,一手扶着车门,担忧地看着这里的方向。
    “我该走了。”萧厉简洁地说,毫不留恋地推开车门。
    李时青觉得有很多话可以劝阻他,你一无所有最终会被抛弃,你离开帮派会被追杀,你不要太过相信孙泽宇,你只有跟着我才是有胜算的……可是这些话在他的嘴里翻滚着,始终无法说出来,只能黯然地、无力地、退缩着被咽回去。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厉关上车门,姿态决绝如同抛下所有的过往。然后在微风中,月色下,他穿过道路,穿过夜色,迈过路上的阴影和血迹,一路走向那个微笑着等待着他的男人。
    第 79 章
    尾声
    三辆警车在一个岔路口分道扬镳,载着齐修远和萧厉那辆车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司机回头看了一眼,道:“你俩真的……那什么啊?”
    李时青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悲惨。萧厉的离开,仿佛带走了他身上很大一部分生命力,他好像因此而一下衰老了十岁。
    齐修远握住萧厉的手,慢慢道:“这么明显的事有什么好打听的?”他转头看了萧厉一眼才回头继续道,“孙泽宇当年调查我爷爷的事情认识了我父母,后来放过我爷爷是发现有更大的利益可图,当时他就像控制李时青和陆五一样,控制了我父母和其他帮派,当我父母决心脱离他的控制的时候,又被他杀害。因为他曾经,”他紧紧握了下萧厉的手向他寻求温暖,“他曾经觊觎我的母亲,我母亲的遗物里面有一些他的亲笔信,记录着他当年起家时候的一些事情。诬陷同事、参与毒品交易之类一应俱全,吴处长,你要好好使用啊。”
    李时青回顾往事,试图寻找自己做错的地方,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