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转开脸,淡淡地说:“说什么一起走,刚才不是还在害怕?”
    “难道你不怕?”齐修远盯着他,手更用力,“你连不记得小弟的爷爷已经死了这种事情都会自责,杀人真的不会让你做噩梦吗?”
    萧厉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他瞬间僵硬得就连齐修远握着他手腕的手都似乎抖了一下。
    “跟我走。”齐修远的声音变得急切,“再也不用理那些事情,我们一起去一个小地方,哪怕是小县城,小村子,安安生生——”
    萧厉低低叹了口气,伸手敲在他头上的伤处,齐修远倒吸一口冷气,萧厉低头看着他问:“醒了没有?”看齐修远还要反驳,萧厉继续道,“你以为能全身而退?而且素素怎么办?你把她留在这里还是一起带回什么小村子?”
    “如果你肯跟我走,”齐修远仰着头,“素素有人能照顾好。”
    萧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声音严厉:“你真的瞒着我做了什么?”
    齐修远的脸色灰白,一双眼睛显得更加深邃,灯光下就像是黑色的宝石。
    “‘他们走的路不一样,但是人和我们一样’,我爷爷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他确实是封龙的独眼三哥。”黑色的宝石里面映着萧厉的身影,齐修远低声开口,“这个名号在他晚年戴在了别人头上,他也去世很久了。”
    萧厉的表情变得疑惑,他犹豫一下,伸出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贴上齐修远的额头去试他的体温。
    齐修远看着他的视线被他的手腕挡住,侧了侧头,声线却没有变化:“他金盆洗手后恢复了自己的本姓,给儿子起名叫齐锋。”他看着萧厉惊讶的表情,努力微笑,“他和我的母亲后来被称为封龙双杀,他们……被警察缉捕的时候出了车祸。缉捕他们的人就是现在的公安厅厅长孙泽宇。”
    萧厉沉默地反握着他的手,齐修远的声音低下去:“他跟我父母从很早就认识,关系也很亲密……”他顿了顿,看着萧厉说,“只要你肯跟我走,他会照顾素素,他甚至会照顾萧杨的——”
    萧厉的手不易察觉地发着抖,他紧紧地看着齐修远的眼睛,低声说:“你竟然这么喜欢我……”他盯了齐修远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皱起眉头,自由的那只手手烦躁地梳过头发,“对不起,我现在有些事必须要去做,我——”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跟我走?”齐修远打断他,眼神里含着无法解读的情感,“你必须去做什么事?那些事……他们都说你要出事,用那样的口气提到你……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你要做什么而我被蒙在鼓里一样。”他因为激动而引发了伤口的疼痛,咳嗽了两声,“他们都以为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你做过什么事,不在乎你是不是杀过人,但是我在乎。”他那么努力地看着萧厉,似乎想用眼神就让萧厉明白自己的内心,“我在乎是因为我知道,你自己也在乎……你明明不喜欢黑道,明明不喜欢杀人,萧厉,如果我说的是对的,就跟我一起走,别管那些复杂危险的事情,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萧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萧厉。”齐修远低切地呼唤着,“跟我一起走,我们去过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日子,你喜欢哪里的小村子?南方还是北——”
    他的声音消失在萧厉的唇上,萧厉主动向齐修远倾斜着身体,一只手轻轻捧着他的脸颊,让他的头微微扬起,双唇珍而重之地贴着他的。
    齐修远的脸上有杂乱的外伤,半边下唇甚至还是肿着的,但他不顾疼痛地加大力度,用力吮吻萧厉的唇瓣。
    萧厉微微退开,小心翼翼而又虔诚地伸出舌尖,一点一点舔舐着他嘴唇上肿起来的部分和他唇角的瘀伤,齐修远发出难耐的细小呻吟,企图向萧厉靠得更近。
    但是萧厉又退开,他的额头抵着齐修远的额头,鼻尖碰着齐修远的鼻尖,当他说话,他温热的气息抚慰着齐修远的嘴唇,他的声音温柔,但是他说:“对不起。”
    齐修远僵了一下,萧厉嘴唇上移,吻了吻他的额头,重复道:“对不起。”然后他起身,这次他没有理会齐修远的坚持,温柔但却坚定地,他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握着自己的手指,然后转身走向房门。
    “萧厉。”齐修远着急地喊他。
    萧厉脚步一点都没有停。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和齐修远强忍的呼痛声。
    萧厉站了站,终于转过身来。
    齐修远姿势很别扭地坐在灯下,他疼得额头出了一层细汗,一边挣扎着将腿放直,一边抬眼看着萧厉,忽然虚弱地一笑,完好的那只手一用力,扯开了自己的衬衫。
    灯光照下来,齐修远的上身简直惨不忍睹。殴打形成的瘀伤和青肿遍布各处,可怕的皮下淤血大片大片地分布在他的身体上,肋骨带绑在身上,边缘还有蹭破了肿起的皮肤染上的血色。
    “我是认真的,萧厉,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认真。我觉得我的小腿骨都要错位了,”他看着萧厉,声音不稳地说,“医生说至少一个月才能下地,但我以为只要拄着拐杖就没有问题,可是真的走起来,就觉得疼得想吐。他还说我的肋骨折了一根,还有很多处肌腱挫伤,我走路过来的时候,觉得肋骨好像在动,好像马上就刺穿我的内脏一样那么疼……”
    萧厉震惊地看着他,一边慌忙摸出手机一边冲过来蹲跪在他身边:“你别动,我叫救护车。”
    齐修远伸手盖住他的电话,盯着他说,“我就这样自己走到医院门口的,所以他们才会妥协。萧厉,楼下那辆车里有孙泽宇请来的医护人员,有药品,只要你答应跟我走,我们就都能安全。答应我,就当是为了我,你明明……”
    萧厉不能直视他的目光,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颤抖着声音说:“齐修远,你别这样。”
    齐修远一愣,为他这句话而脸色复杂地微微发着抖,萧厉一时心酸无比,低声道:“你怎么不明白?早知道你认真到这种地步,我根本不会……两个男人在一起,谁会考虑明天怎么样,难道你真的想和我过一辈子?就算你想,我过去的事情怎么可能这样一笔勾销……要么死在帮派里,要么死在监狱里,这是我这种人的最终结局,我早有心理准备了。”轻轻叹口气,他说,“值得更好的生活的那个人是你,你忘了我吧。”
    然后他轻轻放开齐修远,一次也没有回头地开门出去,把齐修远的呼唤声关在门里。
    齐修远浑身剧痛,但是所有的疼痛都比不上心口处传来的撕裂感那么清晰鲜明,像是被一把钝锈的刀子慢慢剐着五脏,齐修远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慢慢躺倒在地上,直视着明晃晃的灯光,他等待着楼下那些孙泽宇的手下们上来,他们可能会拿着担架,帮他处理身上的伤,但有的伤口,最高明的大夫也无法缝合。
    萧厉那些无法割裂的过去到底是什么?他预见自己的死亡并且拒绝更好的生活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其实更喜欢别的人?还是自己逼他太紧?齐修远盯着灯看,管状的日光灯在他视网膜上留下发着光的形状,他忽然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直视着光明的时候反而会眼前发黑。
    然后他想起张娟娟说过的话,人无法逃脱父母的阴影。或许真的是这样。
    父母当年出车祸,汽车撞上了山壁,父亲当场死亡,车前窗的玻璃刺入了母亲的肺部,但是她还活着。她拒绝任何救助,用手枪逼退一切企图靠近的人,神色从容地等待自己肺部充血,等待自己慢慢窒息,其间一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的丈夫,就像是永远看不够一样,尽管此时她的丈夫早已面目全非。十分钟后她也死去了,一只手拉着丈夫的,一只手攥着手枪,两只手都如此用力以至于根本无法掰开。
    或许这不该叫做父母的阴影,这是遗传的天性,齐修远模模糊糊地想,一旦投入爱情就会不顾一切,那么珍爱的人,即使一同死去,也不放手。
    可是我让他掰开了我的手,我让他掰开了我的手。盯着光源让齐修远眼角发涩,他不断想着这句话,终于在剧痛中陷入昏迷。
    第 62 章
    萧厉下楼回到车里。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坐在车里等着。
    看到他出来,拐角处的一辆大型汽车的车厢里出来两个人,抬着担架匆匆进入楼道,过了一会儿抬着人出来,动作熟练地把人抬到车上之后,汽车很快开走了。
    萧厉放松了身体,拿出手机打电话。
    “哥?”萧杨的声音很谨慎。
    萧厉哼了一声。
    “对不起,哥。”萧杨道歉,声音毫无歉意,“你们和好了没?”
    “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别那么多事。”
    “咦?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别瞒我了,我又不会反对。”萧杨笑着说,“齐大哥人不错啊,又是素素的哥哥,以后我们亲上加亲,不是很好?”
    萧厉没有多少跟弟弟聊私生活的经验,他沉默片刻,放缓声音说:“这件事很复杂,你不要再管了。”
    “……你怎么又这样?什么都不说,只知道给我下命令……”萧杨抱怨,不过声音中更多的是无奈而非怨怼,叹口气,他说,“我知道了,我不再管了。”
    萧厉合上电话,皱着眉头点燃一支烟,再给张娟娟打电话的时候声音就变得冷硬低沉。
    “你出事了?”他问,“还是说,其实你有自己的老板?”
    张娟娟沉默了一下,声音平板地说:“你这次拒绝齐修远,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我知道。”萧厉回答,然后他挂断电话。
    他当然知道,孙泽宇他又不是没见过,那种崛起于底层社会,走过黑白两道,踏过无数人肩膀甚至尸骨的男人,行事霸道又冷酷,想要伤他的心,门都没有。
    只有齐修远那样的人,才会相信他念旧。
    只不过是孙泽宇用来利诱自己的筹码,虽然确实是诱惑力很大的筹码……想着齐修远认真专注的表情,萧厉觉得呼吸困难,他降下车窗,开动汽车返回,风从车窗进来,吹散了车内的烟雾。
    这样也好,他喟叹一声,齐修远本来就不该淌这趟浑水,现在抽身应该也不算太晚。
    忽略胸中的隐痛,他的唇角勾起一个浅到几乎看不到的笑容。
    萧厉的身份非常尴尬。
    之前他自作主张救韩嘉,已经失去了东区的一半地盘,连兄弟人手也分了快一半给严名。
    被李时青在齐修远家找到后,又被口头允许退出帮派,虽然有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但他仍然尽早地跟严名和刘子成做了交割。
    现在他无兵无将,身边只剩下几个从几年前就跟着自己的旧手下;帮派里出了事情他不想临阵开溜,同时也非常不想住到李时青的金屋中去,平时只好在严名身边,像个保镖一样跟他出入进退。
    大鬼死在刘子成和严名地盘的交界处,但是子成自己不知在从什么渠道调查,很忌讳跟他们交流;李时青身边的保镖阿龙忽然也被调到刘子成那里,还有一个,也是跟过萧厉的人,同样被李时青派走了。
    萧厉觉得,自己正在失去李时青的信任。
    第三天,他开车回家时天色已暗,门前已经有四个人在等着他。
    这几个人站在阴影里,出其不意出现在萧厉面前。萧厉认出了其中两个是李时青的心腹保镖,丁勇和小陈。
    “厉哥。”名字叫丁勇的保镖上前一步,“青爷找您有话说。”
    没有打电话,让保镖亲自来堵人,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萧厉微微皱眉,拿出手机打给李时青:“青爷。”
    “见到丁勇他们了?”李时青的声音很温和。
    “见到了。”
    “让他们开车带你过来吧。”
    “我——”
    “你不用开车了,”李时青道,“别担心,说完了话再让他们送你回去。”
    “好的,青爷。”萧厉收起电话,面不改色地对丁勇说,“走吧。”
    丁勇开车,另一个保镖小陈在副驾驶位上坐着,萧厉被剩下两个人挤在中间坐在后座上。
    五个人都知道这一趟不同寻常,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的气氛一直保持到目的地,车子停在刘子成地盘上一处旧仓库边上。
    “厉哥,请。”坐在他左边的人先下车,为他扶着车门,等他下车后,四个人分别站在他身边的四个方向,一路走向仓库大门。
    门口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