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说:你这是在耍手段!蔚蓝笑:对,因为以前我就连耍手段都不会。这是百分百的实话。
临走,蔚蓝还算是笑笑的,嘱咐了他记得吃冰箱里准备好的饭。
他不过就去一周多的时间,所以他也提前弄了许多吃的存在冰箱里。这让陈清不得不联想到那个脖子上套大饼的古老故事。他难道就这麽废物麽?离了蔚蓝还没法活了?令人沮丧的是,这麽说并不夸张。
从打蔚蓝介入他的生活,尤其是这一次,陈清的变化很大。这在公司同事的眼里都是分明的事。他的衣著整齐了,他的脸上开始有表情了,他按时下班回家了等等。然而,他们殊不知,这一切是怎麽来的。
他们不会看见陈清出门前被蔚蓝揪住,他耐心的替他整理领口扣好袖口;他们不会看见蔚蓝总是那般的逗陈清开心,令他会心微笑;同样,他们也不会看到陈清每晚踏入家门的情景,那房间总是整齐有序的,饭桌上总是菜肴满溢的,门口的那双拖鞋一定放在最顺手的位置。
陈清趴在了桌上,木质桌面贴著脸颊传给他一丝凉意。
这生活看起来是好的,可细想想却是……不见天日。蔚蓝再好他也是个男的,他陈清总不能下半辈子都跟一个同性在一起吧?他又不是个同性恋!
这种陷入荒唐又无法抽身的感觉让陈清糟糕透顶。
随手的拉开抽屉,陈清瞟见了那支惨兮兮的手表,他就这样将它扔在了抽屉里,仍旧令它监视他的生活。
前不久蔚蓝陪他去扫墓,他蹲在妻子与女儿的墓碑前,连内心的语言都思考不上来,他知道他实在糟糕到离谱。
蔚蓝飞抵巴黎的时候,大洋彼岸已经是深夜,而巴黎的这天才华灯初上。
他没有给陈清打电话,他想他该是睡下了。长途的旅行令人疲惫,可出差在外总像在战场上,主办方派了专车过来接,他作为承办方的代表这一晚免不了的必然是应酬。
此次的巴黎国际面料展,作为他们今年公司的一个重头专案很受重视,要不然也不会派他过来。展会只向专业观众开放,展出规模之大、专业性之强、国际知名度之高是业界内首屈一指的。承办这样的展会之累肯定可想而知。
蔚蓝没空去考虑私事,可昨天早上陈清的态度与话语颇为令他不爽。於是整晚他说著外语却内心活动著国语,讲著公事却私事满怀。烦,又岂止一个烦字了得?
扪心自问他对他绝对够意思了,也毫无半点强迫之态,可……这怎麽反倒让他们越隔越远呢?陈清是一天比一天对他有所设防,严重的就像个紧张症患者,他就是碰他肩膀一下都会让他汗毛起立。
蔚蓝明白这种事接受起来颇为不容易,可是,陈清他也太草木皆兵了。最可恨的是,他明明白白的让著他,反倒令他盾牌高筑。他能不对他下猛药麽?
与陈清走到这一步,该说不适应的除了陈清也有蔚蓝。
他长时间喜欢陈清未果,而陈清於现实中的模样其实已并不同於他往日记忆。颇有些dream lover在现实遇见,令他小心、紧张又时时怀疑。他自己就够像个神经病了,再加上紧张症的陈清,这麽个一拍即合可真令人头大。
蔚蓝敢打赌陈清半点也不了解他的感受。
他肯定不会知道他每一次亲吻他、触碰他,心跳的如同一个心脏病患者。他肯定也不会知道,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注视他然後规划有他存在的这一天的生活。他更加绝对不会知道,他无心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表情对他来说又都意味著什麽。
他怎麽会知道呢?呵。他绝对不会了解半毫他爱疯了的感觉。
这真让人伤心。可没办法,伤心也得受著。谁让他喜欢他呢?
而对於陈清看待自己的眼光、对待自己的想法、心里所想的自己,蔚蓝当然也是一无所知的。甚至他都不能去确定他是否能一点点的接受他。他有些小逃避,生活上也好、床上也好。
但与此同时又深切的占有与依赖他。他不高兴他晚回家,他不高兴他周末去跟老同学聚会,他不高兴他出差,他不高兴他不围著他转。
他喜欢靠在他的肩头,看电影或聊天;他喜欢他做的每道饭菜,也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讲他一天所看到的、听到的、工作上的、生活中的点点小事;他喜欢躺在他的腿上有一搭无一搭的翻看报纸,偶尔吩咐他倒杯果汁或开罐啤酒;他喜欢周末跟他去看各种展览,见识他不曾见识的世界;他喜欢……他喜欢很多。
矛盾的无以复加。
每失望一次,又获得一点希望,就如同在一头牛面前吊上一捆青草。那牛傻乎乎的追啊追,光把地犁了,青草却总是明日复明日。倒也不是不给他吃的,几捆粗劣的饲料还是有的。
他是那头牛,陈清是那捆青草,但,决定这角色的是谁呢?
令人困惑。
蔚蓝尽力的让自己不走神,优雅自如的与对方一众人交谈,他总是可以这样面面俱到,却很难不让自己的生活千疮百孔。
这是什麽命啊?
十一点多蔚蓝才回到饭店,回去洗漱後他却不睡,他想再等等好给陈清打个电话,昨天早上那样尴尬,就令他很不安了,这两地超过一万公里的距离更加让他心里没底。
也说不上为什麽,他特别害怕他一旦不在他身边,他又会去想些有的没的,然後干点不正经的。他若再敢背著他搞什麽不雅动作,他确定自己一定会掐他掐到他窒息。
多少年,他嫉妒他身边的男男女女,他只能那麽眼巴巴注视著他,忍受著内心反覆的煎熬,他再也不想品尝那种滋味。可即便现在看似他得到他,他仍旧要尝。这是自己的心病。
你这是在耍手段!
对,因为以前我就连耍手段都不会。
陈清,你不承认麽?那麽多年你什麽都不给我,只给我诱惑,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内心呢?你知道我是拿出我的所有来追逐你麽?不,你当然不知道。
蔚蓝抽菸看了会儿杂志,眼睛时不时要去瞟一眼手表。
熬到一点半,他终於如愿打通了那通电话,陈清应该是刚起床,嗓子还有些哑,他听到他点菸的声音,然後是喃喃的话语。
他说你不是吧,现在打电话到底有没有睡?他说你时差不难受麽?你那边几点了?
蔚蓝举著听筒,忽然觉得也许自己不该一下要太多,一点点,他该知足的。晚上的马丁尼酒肯定让他有些兴奋,平实的交谈中蔚蓝忽然对陈清说: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肯定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换来电话另一头陈清的哑然沉默。
他并不退缩,他强调:这是真的。这逼得陈清势必要说些什麽,可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我得去洗澡了,然後上班。蔚蓝有些失望,然而再此之前他就知道他注定要失望,所以,那就这样吧。
放下电话,陈清呼吸的有些急促,他一下又一下按著头,根本不能表达自己的感受,只知道心脏在狂跳。这辈子还没人如此热烈的对他这般告白过,那可不同於十多年前蔚蓝对他说:我喜欢你。这次他说的坚定又狂热。
放下电话,蔚蓝长出了一口气,他还一直没有机会这麽直白的去对他说出他对他的感觉。现在说出来了,算是多少舒坦一些,也同时令他自己更加坚定一些自信一些。是啊,还有谁能比他更爱陈清呢?
人人都在交头接耳,这是陈清这两天发现的。每个人见面都自然的打招呼,笑过之後内心的想法旁人不得而知。大家都在议论什麽陈清不知道,但这场风波是起源於什麽他倒是很有把握。
上上个礼拜,公司的韩总与他有过一次谈话,内容与他们部门的主管老孙适逢退休之际有关。不难听出来,韩总有意将老孙的头衔转嫁於陈清。而在陈清之前进入韩总办公室的是工程师老张。
陈清心里很清楚,他与老张都算是不二人选。相对於进入公司七年承担工作较重的他而言,老张有著十五年的工龄,也深受群众爱戴,且大家都鉴於老张年岁已高,尽量不将比较艰苦的工作推诿给他。
陈清无意去跟老张去竞争什麽,他也并不想得到老孙的职位,虽然那会令他的薪资再来一次飞跃,而且再不用三五不时出差忙的头晕眼花。
这份职位更适合老张,他想。首先他年纪大,该清閒一些;其次他阅历多,适合这种高级管理性质的职位。
然而……
中午吃过饭回来,财务部的出纳林璐颖给陈清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因为时常去报销差旅费,陈清与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人关系一向不错。
陈清进来林璐颖就关上了财务室的门,会计张莉不在,屋里就他们两个。
「怎麽了麽?」陈清有些紧张,因为林璐颖的脸色不是太好。
「你怎麽还跟没事儿人似的。」林璐颖倒了一杯水给陈清,「没觉得这几天公司沸沸扬扬?」
「哦,知道。」
「你知道什麽啊。」林璐颖坐了下来,「知道大家都怎麽传麽?」
陈清摇了摇头。
「都说你背地里诋毁老张,说他一把年纪还要争这麽个职位真够失败,本就没什麽本事就会想倚老卖老、赚点廉价同情。」
「什麽?」陈清愣了。
「这话不是你说的吧?我就知道不是你说的。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说的!」
「我……」陈清抓头,「确实不是我说的。我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去争那个职位……」
「老张对这事的回应是,你太太和女儿……意外过世对你打击很大,你说没说他也不会怪你什麽。」林璐颖看了看陈清,继续说:「我觉得你还是找老张说说,毕竟你们关系一直都不错,这麽误会了……」
陈清听著,机械式的点头,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
离开财务室,陈清一下午都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快下班了,他起身,去了隔壁的老张的办公室。显然他正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就像一开始决定的那样,陈清半点圈子没绕,他很直白的对他说:「老张我们共事也挺多年了,我从进入公司就挺受你的照顾。」
老张刚想开口,陈清制止了他。他继续说:「你给过我很多建议,也把你的经验无私的教给我,我一直看待你像看待师长。坦白说,老孙的职位我从来都不觊觎,我也希望你能拿到那个职位……」
「哎呀,陈清你看你。都是些不值钱的传言,我根本没往心里去。不知道哪个人这样刻意制造我们之间的矛盾。你怎会是说这种话的人呢!」老张摆摆手,敦厚的笑著。
「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陈清嗤之以鼻,「这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情况,从来都没有第三个人。韩总的意思你明白我也明白,不是你就是我。於是你就开始散布这样的流言,又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以此来烘托我家里出了事後,我阴暗的形象。」
老张的脸白了。
陈清却不停口,「你就等著我找你解释对吧?然後你这样安慰安慰,等你走马上任,我还会感激你替你卖命。公司里又都什麽事也没有了,大家无非觉得我这人刺激受的太多失心疯,你还树立了自己豁达高尚的形象。」
「陈清……」
「失去我太太和女儿我是很难过,你当时就在我身边,你看到了我成了什麽模样。我要是消极对待工作可能对你比较有利,但可惜只剩我一个人,我唯一可做的就是工作。我越来越对你构成威胁了。」
「陈清,陈清你听我说,你肯定对我误会了……」
「我不想听,也没时间听。我只想告诉你,本来我是想跟韩总推荐你的,主动推荐你。但我现在不会这麽做了。」
虽然想说的话都说了,陈清回到家里仍旧很郁闷。
这件事对他有著一种难以言说的伤害,那关乎於尊重与信任。陈清不明白,为什麽面临到这种二选一,什麽人都可以反目成仇。他是信任老张的、尊敬老张的,甚至打算全力支持他。然而呢?这就是最直观的 人心隔肚皮。
他是真的对那个职位无所觊觎,老张想的全然反了,如果他的家庭还在,他才会全力去争取这个职位,那才是有意义的。现在他只有他自己,他哪里还在乎钱是不是更多?空閒是不是更足?
然而,他却这样将他出卖。这一位师长、忘年之交,就这样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内心。这才是多大一点利益?
然後,陈清想到了蔚蓝。此时的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