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那两个人,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公,忽然拉起了乔储的手,说:“我们上楼好不好?我有话说。“
“在这里不能说?“乔储疑惑地问。
她摇了摇头。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戴辛妍牵着乔储的手,走上了阁楼。吱嘎一声,黑色的门被推开,昏暗涌来。
“妍妍,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乔储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那个日子,来了。”戴辛妍缓缓开口,一个人走到阁楼的中央,望着周围的一片空洞。
乔储低头,“什么日子?妍妍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蓝译柠死去的日子。不就是今天么?五年前的今天,蓝译柠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蓝译光也不会来了吧?”戴辛妍深吸了一口气,“乔储,我都知道的。”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妍妍,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有些迷茫,思索了一下,她说:“有一天,我看到了你们冰球队的合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蓝译柠的样子,我很惊讶。因为,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蓝译光和蓝译柠是双胞胎。他们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就算性别不一样,但外表也太像了……那天你对我说,在医院地下室里出现的和在阁楼上出现的都是蓝译光。可是,我并不相信。其实我知道他们是不同的。蓝译光是喜欢cosplay没错。但是,身高是不会改变的。就算样子再相像,身高是不会骗人的。更重要的是,我记得很清楚,我在阁楼上见到的小妖的脸上,总是写满了忧伤。我很难忘记她的表情,很多时候,我在梦里都会看到她……”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那本来就白皙的面庞更加苍白了,他说:“妍妍,除了我和小蓝,没有人知道她死了。”
“你错了。其实妈妈知道的。”
“我妈?她知道?”乔储瞪大了眼睛。
“因为蓝译柠一直呆在这里,一直不肯离开。你妈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戴辛妍蹲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说道:“乔储,她是怎么死的?”
他的胸前起伏的厉害,似乎在尽量平息某种情绪,他说:“在阿根廷的时候,有好几个晚上,我们一起睡在地下通道里。布宜诺斯艾利斯,南美巴黎,很美的城市,却没有我们容身的地方。有一天,站在玫瑰广场的中央,指着玫瑰宫,她对我说,‘乔储,你看那粉红色,那么热情的颜色,为什么在我看来却那么冰冷?’我忘不了她说那句话时候的眼神,没有绝望,只有一些类似遗憾的东西。大概在感伤这一生都没办法和我在一起吧。其实我没有发现,那时候她就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她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起初,她只是咳嗽,后来她发烧了。我们身上带着的钱在到那里的第一个星期就花完了,我们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给她买药了。她的行李里本来有医药包的,可是我们的箱子却被当地的盗窃团伙给抢了。我把她送到一家诊所,对那里的人比比划划,因为我们根本没法沟通,我请求他们救她,他们也那么做了。但我并不知道,我把她送去的时候她的病情已经发展成肺炎诱发的血中毒了。诊所的人找来附近的一个中国人翻译给我听,让我尽快带她去大医院。我说我没有钱,那个中国人说会帮我出钱。在去医院的路上,她休克了。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对我说她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乔储那黝黑的眸子被一层水雾笼罩着,两行液体如同窗外的雨水一样淌了下来,“你知道么?我永远都忘不了她那时候的脸,她的表情时那么的平静,就好像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一样。她从小到大,都是那么倔强。为了离开她的养母,她选择了阿根廷,却不知道自己早就堕入了我父亲为我们设下的圈套。她不该是牺牲者,我一直都这么以为。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如果,一切都像我们事先计划好的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早就毕业了,早就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组建了一个家庭……”他缓步走到阁楼那狭小的窗边,望着那幽蓝的暗夜星空和仅露出一个角的月亮。
她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抱住他,她的小脑袋抵在他的后背上,她说:“那天,你一定很难过。”
“她并不是死于肺炎……医生告诉我说,她的身体状况早就已经很糟了。其实她早就得了血管瘤,本来良性的肿瘤因为多日的颠簸和流离而恶化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最后的那一刻,她对我说,千万,千万不能让她的养母知道她死去这件事。不然,她的养母会难过的死掉的。”
戴辛妍依偎着他的背脊,轻声说:“其实她的养母很爱很爱她,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吧?她就是因为这种过于强烈的爱才想要离开的?因为她始终都缺乏的家庭认同感,因为她一直不敢面对的母爱?”
他点了点头,“妍妍,其实,这一点,她和她哥哥都非常清楚。我回国之后就把译柠病逝的消息告诉了蓝译光,他打了我一顿,用最激烈的拳头来表达对我的憎恨,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从此这件事情,变成了秘密。译柠的养母一直以为,她是不肯原谅养父母和我爸妈曾经把我们俩丢弃在那里而不肯回来。那位母亲一直在等待得到她的原谅,却不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永远。其实她养母曾经几次试图去阿根廷找她的,但都被蓝译光以各种理由阻止了。我们都知道,译柠的养母始终很难过,但这种难过中却有着某些期待,如果我们把她的期待都给毁灭了,她整个人也会垮掉的。”
她微微点头,感觉到身后有两道温柔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她没有回头,而是静静地说:“所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开心了。也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对你父亲充满了敌意。”
他任由脸上的泪流淌着,忽然笑了,“妍妍,我很久没有哭过了。如果不是你,我会把这些事情一直放在心里,到死也不说出来。”
“可是,那样子的话,你到死也会一直不快乐。这样我会很难过,我肚子里的宝宝也会很难过。”她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说。
“宝宝……”他喃喃自语,忽然缓过神来,“宝宝?我们的……宝宝?”
“嗯。昨天我有用验孕棒验过,我们中奖了。”她对着猛然转过身来的他嘿嘿一笑。
他激动地抱住了她,不能自已,“妍妍,我觉得有了你之后我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了。”
“嗯嗯,我也这么觉得。”她很严肃地回答着,她确实也是这么觉得的,她喜欢说实话,“乔储啊乔储,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她说?说完了之后,也许你的心胸打开,以后就可以阳光地面对生活了。”
“对谁说?我们的宝宝?”他纳闷地问道。
“不是啊,是站在你对面的人。”戴辛妍低声说着,语气里有些落寞。
他忽然抬头,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一张惨白的脸。他愣住了,抱着戴辛妍的双臂渐渐松开。他知道戴辛妍说的不对,因为站在他对面的,并非是人。他屏住呼吸,眼中的泪水却开始再一次泛滥。
戴辛妍转过身来,拽了拽乔储的胳膊,凝视着对面的女子,“你真的没话说?”
他杵在原地,满脸震惊。他看到那个身影渐渐靠近,朝他露出无比熟悉的微笑,然后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梁,那是某个人以前最喜欢做的动作。然后,那个身影恋恋不舍地退步,朝他挥挥手,似乎是在告别,几秒钟后,她消失了。过了半晌,他忽然开口,“妍妍,其实,自从她死后,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我以为我会在做梦的时候梦到她,可是一次也没有。有一天,你说你在我家阁楼看到了一个小妖,我还以为你在说笑。后来,当蓝译光告诉我的时候,我渐渐相信了,你看到的……也许是她。但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看到她,可是我一次也没有……一次也没有……”
“因为她知道你一直都不快乐,所以她守护着你。她舍不得走,但又不想让你看到她想起过去。”戴辛妍拉起乔储的手,安抚着他。
“不过,她这次应该会走了。因为她看到你很幸福。”是蓝译光的声音,他从门外走进来,“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有意偷听你们夫妻谈话的。我和小雅要回去了,我是代她上来跟你们告别的。其实,我和小雅一起参与了一个医疗支援计划,下周就要动身去西部农村了。今天来,就是要和你们说再见的,当然,也是来和译柠作别的。”他上前两步,拍了拍乔储的肩膀,又对戴辛妍说道:“妍妍,你不是问我这些年是怎么忍受的么?其实,我确实怪过乔储,怪他没有照顾好我妹妹。我也觉得乔叔叔和我养父母在这件事情上过于残忍。然而,后来我想通了。译柠的死并不能怪在他们身上,这对他们也不公平。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发点,我的养父母是希望译柠不要继续执拗下去,希望她回到他们身边,乔叔叔是希望小乔能够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人,能够好好和父母相处。而乔储,他是最爱译柠的一个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我不能责怪他什么。这些年来,我目睹了他经历的伤痛,我和他一样难过,我却帮不了他。直到你出现了之后,我终于看到了曙光。”
戴辛妍眨了眨眼,笑了笑,“还好啊,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又不是小仙女。”
沉默良久的乔储忽然开口了,他说:“妍妍,你知道么?其实你就是小仙女……”他紧紧拥着她,双目紧闭,“就在今天,我终于可以和我的过去告别了。这一切都要感谢你。”
“呃,抱的太紧了,我喘不过气啊……”戴辛妍无奈地说着,“还有啊老公,有外人在啊,酱紫不太好。你先平复平复情绪嘛。”
蓝译光笑了笑,潇洒转身,挥了挥手,“那就拜拜了两位,后会有期。”
优雅医生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戴辛妍好不容易挣脱开某人紧密的怀抱,伸手擦拭着他sh润的眼角,“你今天可真感性啊……快点擦干净吧,一会儿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他却再次抱紧了她,“欺负就欺负了吧,我自愿的。”
“啊呀真是受不了你了,挤到我家宝宝怎么办啊?”她喊了一嗓子。
“哦,对啊对啊。”他赶忙松开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出了阁楼的门,“来来,慢点走啊,那你现在要开始安胎了。”
“安什么安啊?还早着呢……”
“不行啊,你赶快休学吧。要生宝宝还要上课那太累了啊。”
“这你就别ca心了嘛,我会想办法兼顾的。”
“这个事情怎么能兼顾呢?还是别上学了,反正你有没有大学文凭我都会养你的,在家里安心养着吧。”
“那不行嘛,我妈说了要做独立自主的女性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文凭。”
“我又不是说不让你念书了,生完宝宝再继续念吧。”
“你现在是这么说啊,生完了说不定你就改口了。”
“怎么会呢?我像是那种大骗子么?”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啊,你根本就是个大骗子啊!”
“……”
小夫妻讨论的声音渐渐减弱,阁楼那本来开了一道缝隙的门于无声无息之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幽幽关上了。而窗外的雨也渐渐停息,消匿于乌云背后的白银色月亮再次缓缓露出了美丽的面庞。
就这样,一个夜晚终究要走向尽头,而另一个晨曦之日已经等在了不远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