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并没有注意到我——因为窗户很深,很高。房子很小,尖屋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周围堆着污泥,有五英尺高,就像一堆肥料。屋顶大部分被太阳晒得又翘又脆,但是还比较完好。屋子没有门槛,门框下有一条通道,鸡群可以自由进出。柯林斯夫人来到门口,请我参观屋子。我进去的时候,鸡群也都进去了。屋里光线不好,地板有很多地方都很脏,而且潮湿阴冷,发黏,让人觉得发腻,木板东一块,西一块,根本不能搬。她点了灯,让我看一下屋顶和内墙,以及一直延伸到床底的地板,她要我注意,别踏进地窖——那个两英尺深的土洞。她说:“屋顶的木板还是完好的,墙壁的木板和窗户也是好的。”原先有两个方框,现在只剩下猫在那儿进进出出。这里有一只火炉、一张床和一个坐的地方,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一把丝绸阳伞、一面镀金的镜子,再加上一只独特的钉在小橡木上的磨咖啡豆的机器,这是他们的所有家当。我们的交易马上完成了,因为詹姆斯这时也回家了。
    今晚,我要支付给他们4.25美元,他们就在明天早上5点钟搬走,在这段时间里,不能把房子卖给别人,到6点钟,这个房子就属于我了。他说我应该尽早搬进去,以免其他人在地租和燃料上,提出数目含糊但又不公道的要求。他承诺说,这是唯一一个麻烦。早上6点,我在路上遇到他们全家人。床、磨咖啡豆的机器、镜子、母鸡,所有的东西都包成一大包,只没有那只猫——它跑进森林,成为一只野猫——后来我听说它掉进捉土拨鼠的陷阱,死了。
    这天早晨,我拆掉棚屋,起出钉子,然后用小车把它们运到湖边,把木板平铺在草地上,让阳光晒白,让它们恢复原来的样子。当赶着车走在林间小路上的时候,有一只早起的画眉鸟,时不时地对着我叫上两声,非常动听。一个叫做帕特里克的青年却心怀恶意地对我说,一个叫做塞利的爱尔兰邻居,在装车的时候,把还可以使用的、笔直的钉子、u形钉和墙头钉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我返回的时候,和他招呼了一声,他精神抖擞地站在那里,满脸春色,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正像他自己说的,在那里无事可做。他在这里代表着观众,使这个看起来很小的一件事情,显得就像是特洛伊众神的大搬迁。
    瓦尔登湖 第二章(6)
    我在小山的南面把地窖挖好,土拨鼠曾经在这儿掘窝,我刨出漆树和黑莓的根,再平整好留在下面的植物痕迹,地窖大约有六英尺见方,七英尺深,最后可以看见细细的沙子了,这样不管是多冷的冬天,土豆也不会冻坏。地窖的两边安上木板,不过没有砌石块;但是阳光不会照射进来,沙土也是按照原来的样子安排。做这一切只用了两个小时。我很高兴看到破土动工,因为无论在哪个纬度上,人们只要往地下挖掘,都可以找到恒温的地方。即使在城市中最富丽堂皇的屋子下面也有地窖,他们将一些块根植物放在里面——和古代的人一样——即使很久以后建造在上面的房屋都已经倒塌了,后人也可以看见它在地层上的痕迹。对于这些后人来说,房子实际上只是进入地洞的一个门廊而已。
    到了5月初,我的一些朋友帮助我把屋框竖立起来,当然这并不是很有必要,只是需要用这个机会培养一下和邻居的感情。这些朋友帮助我竖起屋架,我真是感到荣幸。我想,总会有一天,他们会团结一致地竖起一些更高尚的东西。7月4日,木板一铺好,屋顶架上,我就搬进去了。因为木板的边缘已经削薄了,接在一起,可以很好地防雨;但是事实上在铺木板之前,我就已经在边上打好了烟囱的地基,砌烟囱的两车石头都是从湖边抱上山的。秋天,当土地已经锄好,还不用生火取暖的时候,我趁这个机会就把烟囱砌好,在这段时间里,我总是清早就到屋子外面去烧饭做菜;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比一般使用的方法更便捷,更让人高兴。要是下大雨,而我的面包还没烤好,我就用几块木板挡在火的上面,自己躲在板下看着我的面包,我这样度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日子。在那段时间里,我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所以没有时间看书,但是掉在地上的小纸片、垫子或台布,都为我增添了很多的快乐,实在达到了同我读《伊利亚特》一样的目的。
    在建造房屋的时候,要是再进一步认真考虑,可能会得到不少收获。例如,一扇门窗,一个地窖或一间阁楼,首先你必须思考一下,它们在人性需要中具有什么基础,在我们找到比满足眼前的需要更好的理由之前,我们就不应该建造上层建筑。人类建造房屋,就像小鸟筑巢,当然是合理的。假如人类自己动手建造好房屋,而且简单但是真诚地解决自己和家人的生活问题,那么人类的诗的才能为什么就不能在地球上得到发展,就像小鸟让它的歌声传遍全球?但是,啊!我们却像燕八哥和杜鹃,把蛋产在别的鸟巢里,叫声也是嘈杂难听,人们听了,当然不能享受到快乐。莫非我们把建造房屋的快乐永远地赋予木匠?在人类无比丰富的经验面前,建筑物难道不是微不足道的吗?我从事过不少职业,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做自己造房这么简单而又自然的工作。我们属于社会,在人类的职业分类中,不仅有裁缝,还有牧师、商人和农夫。这种劳动分工要细致到什么程度才够呢?它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当然,有时候别人也能代替我思考,但如果这么做的目的是不要我思考,那就不应该了。
    是的,这个国家有被称为建筑师的人,我听说过一位,他有一种观念:要把建筑上的装饰作为一种真理之核心,一种必需品,所以也可以说是一种美,似乎这是自然给他的启示。也许他认为,一切都是好的,这实际上比一知半解的艺术爱好者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在建筑学上以感情作为标准的改革家,他不从基础开始,而是纠缠于飞檐。其实,这只是怎样把真理的核心放进装饰里,让每颗小糖果实际上都含一粒杏仁或葛缕子。我倒认为,要是没有糖,杏仁可能对健康更有好处——而不是居民,就是住在这间屋里的人,怎样把屋子从里到外真实地建造起来,让装饰顺其自然。没有一个理性的人会认为,装饰是外在的,是一张表皮,并认为如果乌龟要想得到带斑纹的甲壳,贝类鱼要想得到珍珠的光泽,都需要和百老汇的居民建造三一教堂那样签合同。但是一个人和自己房屋的建筑风格没有关系,就像一只乌龟和自己身上的斑纹没有关系一样;战士也不用那么百无聊赖地把显示自己男人风范的色彩涂在军旗上,而当关键的时刻来临之时,他却吓得面无人色。我觉得,这个人就像趴在飞檐上,对着屋里的世俗之人悄悄地说些亦真亦假的话,但是屋里的人事实上比他懂得的还多。
    瓦尔登湖 第二章(7)
    我现在所看到的建筑学上的美,是从内向外扩展的,是从房屋的居住者(他们是真正的建筑者)的需求和人性中逐渐生长起来的,是从建筑者内心里的无意识的真实感和崇高心灵中发展起来的,我们的建筑师根本没有不会去涉及到外表;要是这种类型的美必然要产生,那么肯定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一种生命之美。学画的人都知道,这个国家最有意思的房子,就是贫困者那些没有故意装点的简单木屋和农舍;房子就是居民的外壳,但是导致这些住宅很别致的,不是它们的外表,而是房子里面的居民生活。市民们建在郊外的那些箱形木屋也很有意思,他们的生活简朴,就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他们根本不刻意去追求什么房子的风格。
    许多建筑的装饰确实都是虚假的,9月的大风就可以把它们揭掉,就像剥掉借来的美丽衣服一样,但是房子的主体部分却根本没有受到损害。人们要是不需要在地窖里存放橄榄和美酒,他们就不需要建筑学。要是在文学领域,人们也是绞尽脑汁地追求什么文体,要是我们的《圣经》“建筑师”也像教堂建筑师那样,耗费时间去研究飞檐,那会成为什么样子?那些纯文学、纯艺术学和学究教授们,就是这样的矫揉造作。一个人可能会注意几根木条是斜放在上面还是下面,他的箱形房屋应该是什么颜色。实际上,简单说他是要把这几根木条斜放,并给屋子上色;但是,假如居住在里面的人精神已经离开躯体,那么建造房子也是给自己做棺材——这也可以叫坟墓建筑学——“木匠”就是“棺材制作者”的一个代名词。有人说,在你绝望或者对人生感到无所谓时,抓起脚下的泥土,就用这种颜色来粉刷你的房屋吧。他指的是他死时的狭长的小屋吗?就用抛铜币来抉择吧。他一定有很多空闲时间!抓泥土干什么?用自己的肤色来粉刷房子岂不更好?让它为你感到苍白或脸红。改进农舍的建筑风格可是一件伟大的事情啊!要是你准备好了我的装饰,我肯定采纳。
    冬季来临之前,我建造了一只烟囱。雨水无法进入我的房子了,但是我仍然在墙壁上钉了一些木板,这些木板是用新鲜的木头制作的,不太好,而且有很多树液,我得用刨子将它们刨平。
    现在,我已经为自己建造了一座不透风、有木板、粉刷过的房子,房子长15英尺,宽10英尺,立柱有8英尺高,屋里有一个阁楼,一间盥洗室,每一边有一扇大窗户,两个活板天窗,一头还有一扇大门,门对面是一座砖头砌的壁炉。整个建造过程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要是抛开人工,只计算我买材料的费用,那么我的房子的造价如下:我写得十分详尽,没有多少人可以准确地说出他们建造房子到底用了多少钱,至于可以说出建造房屋的不同材料的价格的人,就算有也很少。
    木板          8.035美元(多是棚屋的木板)
    屋顶和墙板用的废面板  4.00 美元
    板条          1.25 美元
    两扇配玻璃的旧窗    2.43 美元
    1000块旧砖       4.00 美元
    两桶石灰        2.40 美元(价格偏贵)
    毛织物         0.31 美元(数量偏多)
    壁炉架用的铁      0.15 美元
    钉子          3.90 美元
    瓦尔登湖 第二章(8)
    铰链和螺丝       0.14 美元
    门闩          0.10 美元
    粉笔           0.01 美元
    运输费          1.40 美元(主要是自己背)
    总计           28.125美元
    这就是全部材料,其中不包括我在政府公地上定居有权利取用的木料、石头和沙子,这些都是合法的。我还在边上搭了一间柴棚,它是用我建造房子剩下的材料建造的。
    我还想再为自己建造一座房子,它要比康科德大街上的任何一座房子都体面和奢侈得多,如果它可以让我快乐,而且建造价格比我现在的房子低的话。
    所以我发现,如果一个学生想要找一个住的地方,他只要支付一笔费用——这笔费用不超过他每年的房租,他就可以得到一座可以一辈子都拥有的房子。不要觉得我的话夸大了,我的解释是,我是在为人类,而不是为自己夸耀;我的某些弱点和前后矛盾,并不妨碍我的话语的正确性。虽然我在很多方面也是虚假和伪善的。这就像小麦中混杂着糠秕,它们很难分离,对于这一点,我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很抱歉——但是我还是要自由地呼吸,在这件事上,我问心无愧,这不论对灵魂还是身体都是一个很大的安慰;我已经决定,永远不会无耻地去为魔鬼辩护,我要竭尽全力地赞美真理。
    在坎布里奇学院,一间学生宿舍每年需要30美元,而这间学生宿舍其实只比我的房间稍微大一点;租房公司大获其利,在一个屋顶之下并排建造了32间房子,但是居住的人却很不方便,因为四周的邻居人多嘈杂,而且可能还要住在四层楼上。我禁不住想到,要是我们在这些方面做得聪明一些,那么不但可以减少教育的投入,而且可以让教育需要交费的现象逐渐减少。在坎布里奇或者其他地方,这种方便的方法都是学生们真正需要的,要是双方处理方法合适,他或者其他的人就可以降低10倍浪费生命的代价。最昂贵的东西并不是学生最必需的。例如,学费是收费项目中最重要的,但是,他通过和同代人中最有知识的人的交往所获得的最有意义的教育,却是免费的。创建学院的方式一般是募捐,首先募捐到数量很大的钱;然后就开始愚蠢地遵从劳动分工的原则,简直是愚蠢透顶,这个原则实际上是必须谨慎处理的;接着他们招聘包工头;包工头开始进行这笔投机生意,聘请爱尔兰人或别的什么人,正式破土动工。但是需要生存的学生,只有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