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契机,我就告诉你,你尽管放心,好得很,比我那时候烧掉的舞谱容易多了。我连那舞谱都能学下来,这有什么难的,我还……”
    “那就好。”他冷冷地说,也抬头看了看月亮。
    原来这些年来,他真的只是在养一个会跳舞的小姑娘而已,真是尽心尽力啊。我不满地抬头看他望月亮的脸,真是白长得这么好看了,还戴个眼罩故弄玄虚,真是……真是讨厌。学着他刚刚的语气又极力讽刺地说道:“哟,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看得这么认真?”
    “脖子酸了,抬一会儿头。”他低头看看我,眼睛中充满了在我看来全是挑衅的笑意。
    我只好翻了个白眼。看见他正要往门外的方向走去,忙拎起裙子,追了上去,拦在他面前道:“你这就走了啊?”想想他之前分明承认了自己是无聊才来的,我这样问,不免没有面子,便补充道,“再多坐一会儿吧?”说完发现他从进来到现在,也没有坐过,支吾了半天,“你不会真的要走了吧?”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挺想念他,有些问题想问,还没有酝酿好。
    师父转了身,月色如霜,我无聊地踩着他的影子,耷拉着脑袋跟在他的后头,一路上琢磨着怎么跟他说明天再来找我玩儿。
    “夜里不要贪凉踢被子。”走到门口处,他停了下来,夜色温柔,他声音不大,都落在我心上。
    “啊?你说什么?”他的影子突然停了下来,我一时紧张没有刹住脚,对着他的后背撞了一下。
    他回过身来,摸了摸我刚刚被撞到了的脑门。
    我低下头,觉得未央宫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背影融在夜色之中。我扶着宫门看着他远去的方向,许久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样像极了闺中怨妇,分外可笑,于是呵呵笑了笑。
    等回过头来,看见流云站在一边,我着实吓了一跳。
    她有些紧张地上前一步,站在我方才站的地方,探出身子,看了看,又看了看,然后十分担心地道:“姑娘,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什么东西?”
    我扭头看了看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流云无比心疼地上来道:“姑娘,我不该看着你,今天练那么多时辰了,你肯定是累着了。”
    我赶紧抬起右手,抚了抚额道:“嗯嗯,我有些心气不足,累得紧。”
    次日天色朦胧的时候,我恍惚听见殿外有流云和一个男人的声音,想她平日里沉默刻板,如今竟然跟一个男人说话?
    我立即跳下床,赤脚立在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个究竟。
    “昨夜姑娘在宫门口站了半天,外头什么也没有,她却嘿嘿笑了半天,我是吓得不轻。”
    “半夜?”我从门缝中往外偷偷瞧了瞧,正是穿着龙袍的越封。
    “是。半夜,嘿嘿笑。”流云说这话的时候,我嘴角抖了抖,“后来我问她是不是累着了,她站都站不稳。”
    “这么严重?”我听见越封紧张的口气,想他真是够义气,越封的声音紧接着又响起来,“啧啧,那抱月楼谁陪我去呢?”然后他看了看流云,背对着我的流云往我这里退了一步。
    我决定回去睡个回笼觉,总之我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因为八卦已经听完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我眼前便出现了一位老者,自称御医,他道:“听闻姑娘身子不适,陛下遣微臣前来搭脉,为姑娘配一副补身子的药方。”
    我像在床上看见蛇一般,立马下了床,对流云道:“误会,误会,这都是误会。”
    流云福了福:“姑娘,良药苦口利于病,切不可讳疾忌医啊。”
    于是每日我便多了一碗十分良的药。
    自从师父来看望过我后,我觉得白天的练舞时光十分难熬,每个时辰都在盼星星、盼月亮。师父却再也没有来过。嗯,当然,也许他是路过,但是我这里有点偏,并且听说在长公主离世之后就不曾有人居住过,他的路过就显得有些牵强。所以我一相情愿并且告诉自己,师父就是来看我的。
    偶尔听宫女们说起内殿的事情,想我也在这皇宫,消息来源竟然不如宫女,可见八卦的源泉还是在群众手中。
    下午午休之时,找了个假山背阴处打盹儿,便听见两个小宫女议论。
    宫女甲:“知道韩洛回来了吗?”
    宫女乙:“韩洛是谁?哇,不会是当年那个他吧?”
    宫女甲:“可不是,他回来了,长得那叫英俊啊,听说好几个京城官员的女儿都中意于他呢。”
    宫女乙:“可惜我不是官二代呢,不然也能见一见,见一见就好了。”
    宫女甲:“哪有我们的分儿呀,不过这回可得乱上一阵子了。这韩洛过去可是抢过皇位的,如今回来了,皇上心里能舒服吗?还有啊,那楚国的皇子你可见着了?”
    宫女乙:“听说漂亮得让人发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宫女甲:“听伺候皇上的小二子说,不比韩洛差呢。而且啊,他还跟皇上提了联姻的事呢,要在咱华夏找个姑娘娶回去呢。不过……”
    宫女乙:“再怎么样也轮不上咱们,你说我们整天伺候的那个女的,她是什么身份呀?”
    宫女甲:“这些事轮不上咱来管,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活腻歪了?”
    宫女乙:“姐姐说的是,姐姐说的是。”
    两人嬉笑着便离了去。
    我起身看了看她们远去的方向,想想韩洛便是十六年来养育我长大的师父,又听到到这两个女子在背后夸奖韩洛,心中有些欢喜。好比自己心爱之物,也得到了别人的赞赏,成就感油然而生。不过,她们说那些官家小姐中意于他,是什么意思?也要认他做师父?
    不可不可,虽然我从未见过我那十二位师兄,但是师父也应当注意身体,不宜认那么多徒弟,有我一个足矣。
    想到这里,仿佛师父已经答应了一般,便欢天喜地去练舞了。
    庄嬷嬷离开后,我一心记着午休时候想起来要问师父的问题,觉得他今天晚上肯定会来,便赶紧到了流云准备好的房间里沐浴焚香。就算不来,嗯,那也得准备着,我要让他知道,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而且要美得不可方物。
    流云见我洗完澡后神清气爽,欣慰的同时又有些疑虑:“到了晚膳时分,姑娘不进食,却要描眉梳妆,是皇上给姑娘另做了安排?”
    据说人都会把自己想漂亮了,所以铜镜中的自己比旁人眼中的自己要漂亮许多。我对着镜子挤眉弄眼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流云,将她扳过来面朝我道:“流云,你用一个公正的眼光告诉我,我有多美?”
    流云愣了愣,福了福,一脸严肃道:“姑娘,女子的美,由内而外,只要包含一颗善良大义之心,流云觉得这便是美的。”
    我很后悔问她这个问题,于是继续钻研我的远山黛。一会儿觉得浓了,擦掉;一会儿觉得太淡了,没有精气神,擦掉。考虑到晚上的光线不如白天的,所以我又擦掉了刚刚流云说不错的眉妆。
    等穿上了月白色的广袖长衫,戴上了猫眼石的镯子,才觉得这妆容有些突兀,太显刻意,又统统洗去。想师父瞧见我这一身的打扮,估摸着会觉得我是在等他,所以洗得格外干净。
    我对流云道:“你去吃了吃了睡吧,跟昨儿一样。”
    流云的欲言被我瞪眼止住了,世人常说以暴制暴使不得,只不过是暴得不够猛烈。
    我同昨日一样,坐在第三层台阶上,手放在膝盖上,抬头看月亮。
    看了一会儿,脖子有点酸,师父还没有来。我想我这姿势不一定好,跟昨天的一样,会显得我呆板。于是我双手支着脑袋,又看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来。
    我微微叹了口气,弄了弄裙子长长的下摆,师父你怎么还不来,要是下雨就好了,那样你不来,我就不等了。
    世人常说叫天天不灵,那是因为心不够诚,此刻老天定然听见了我的心事。天虽然没有下雨,却的确来了一人。
    侧门半掩着,嗯,的确是我开的,那男子背着一只手,在窗棂的间隔中可见是位翩翩公子。这不是抱月楼,也不是曾大人家,竟然能有不是太监不是侍卫的公子出现,而且这个人还不是越封,怎么叫人不好奇。于是我立马站了起来,打算瞧个究竟,等会儿说与师父听。这两日我们彼此有些生分,我得制造些话题,毕竟我是徒弟,有些面子上挂不住的事情,还得我来不是。
    我摆正了下摆,虽然是去瞧个热闹,但也要摆正了姿态,拿出点公主的架子来,到时事情败露,也可以以我月下散步不小心撞着为借口。
    想到这里,我便蹑手蹑脚胸有成竹地走下台阶,往侧门去。
    可地上怎么会有男人的影子?该不会要从我这未央宫借过吧?我一抬头,便瞧见了这楚辛踏月色而来,着实给了我的莫大的惊喜。
    他面含微笑,白色的长衫,白玉的腰带,不如城外那次相见般意外。他似乎是有备而来,否则这头发也太整齐了,但的确应了那日假山边宫女那句“好看得令人发指”。
    “美丽是姑娘的芳名?”他明知故问,也许就是传说中的搭讪吧。
    眼下我倒是十分想告诉楚辛我的本名,可小十三这个名字,着实拿不出手。又想起越封初次听见我名字笑得快要崩溃,我可不能冒着让曾经骑着白马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皇子崩溃,所以我只是很艰难地笑了笑。
    “那日在山谷中,承蒙姑娘搭救,若是没有姑娘,恐怕楚辛也是在劫难逃了。”说罢他便要单膝跪下拜谢与我。
    世间多少风流事,缘起英雄劫难或美人劫难或英雄美人双双劫难,没有想到如今我竟然成为这劫难大军中的一员。
    命运中的希望是个调皮的娃,你以为他不见踪影,他却很有可能在拐弯处回过头来冲你龇牙一笑。
    “其实也没有什么的,救命之恩而已……”我说着撇过头去,心中盘算着,希望你能听出这话的意思,多送我点玉坠子,什么玉老虎玉狐狸,我都要。
    “难不成姑娘是要在下以身相许?”他起身,扬起嘴角,笑得让我心惊肉跳。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男人冲我这样笑过。
    记忆中师父对我扬过嘴角,是那种传说中的皮笑肉不笑;越封倒是对我皮笑肉也笑过,可惜那是恨不得将地捶个窟窿的大笑,忒张扬了;只有他,笑得不失庄重,笑得又发自内心,笑得好,笑得好得很。
    我摆了摆手:“那……那太贵了,我……我不好处理……”
    “美丽姑娘,上回在抱月楼相见,因为在下有事,没有多叙。得知姑娘竟然在皇宫,百般周折,打听到此处,深夜前来,唐突了。”
    啧啧,不但笑得好,这话也说得好,哪里像越封,每次过来,都不把自己当外人。我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儿:“的确是有些唐突了,不过你不是难得来吗?我带你四处走走,未央宫还挺热闹的呢。”
    话音刚落,一只叫着很难听的乌鸦走天空飞过。
    两人一路无言行至白天我常待的假山处,楚辛收住脚步,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