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黎帮忙动手脱下来时,坐在浴缸边上的莫东升不由得痛吟了一声。
    仔细查看之下,左右大腿肌肤有一大片都被热粥烫得又红又肿,根本不堪裤料摩擦的刺激。
    ‘对不起……对不起……’
    范越黎痛苦得脸庞都皱起来的模样,倒似被烫伤的人是他自己。
    莫东升闻言不禁苦笑:‘如果你每次做错事情前都能仔细思考过,或许可以减少道歉的次数。’
    范越黎无语,起身抓下莲蓬头,之后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将冷水喷洒在莫东升烫伤的肌肤上。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人说过那三个字。’
    ‘那岂不是说你这辈子只对不起我一个?’莫东升挑眉,玩笑也似的询问。
    ‘……’范越黎默然无语。
    当自己将支票轻贱地扔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范越黎就已经深深对不起莫东升了。
    范越黎直到现今仍很怀疑,当晚自尊心被自己一脚踩碎的莫东升为何没立即动手杀了他?
    若那夜换作是自己被人宣称想买下的话,他绝对无法像莫东升一般忍受吞下这种屈辱。
    莫东升微偏头看着他,一脸似笑非笑。
    ‘但我看你一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啊。’
    ‘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既然没那个意思,就不要一再道歉。’窜入耳里的那三个字突然异常刺耳,仿佛是一种讽刺。
    范越黎面泛一抹苦涩:‘我只是很愧疚,即使必须伤了你,我也要留下你,但是……我从来没后悔过。’
    ‘啧,这不就是所谓的“明知故犯”?’
    ‘……’
    ‘默认了?’莫东升眼神倏然阴暗下来。‘你这人真的很可恨……’
    ‘对不起……’
    ‘不但又自私又任性,还口投遮拦,那晚听到你说不准我对别人摇尾乞怜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虽然你拼命辩解那不是真心话,我却听得出来那根本就是。我也是直到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七年来你根本没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只把我视为你的所有物,不能拥有自己的想法,只能顺着你的心意过活……’
    若非自己的精神够坚韧,恐怕早就发疯了吧。
    ‘不是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范越黎不过是希望莫东升跟底只剩下自己一人而已,要求喜欢的人也同样付出全心全意,并没有错吧?
    对自己没有任何感觉的莫东升,当然无法理解他的苦。
    ‘你的所作所为就是那个意思!真的很可恨,最近有好几次看到你没有任何防备地睡在我身边,我都很想伸手狠狠掐死你……’
    ‘莫……’范越黎难过地看着他。
    若被杀了也好……范越黎并不害怕,总好过他对自己视而不见,或是憎恨地望着自己却不动手……
    见他毫无反驳的意思,莫东升蓦然一阵无力:‘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抱怨?反正我只不过是你买回来的宠物罢了……’
    范越黎立即出声反驳:‘不是的!你对我的意义不只是那样!’
    ‘但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那样而已……’莫东升苦笑:‘你可以想见我多么厌恶你这点吗?’
    厌恶……闻言,范越黎如遭重击。
    他承认,因为总是任性地觉得莫东升是自己的东西,所以言词或态度方面也会不经意地表现出来,但是范越黎从没想过会伤他这么深,真的。
    ‘可是,昨晚看到你倒下来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很害怕……’莫东升露出一脸疲倦:‘虽然很恨你,但是好歹也跟你一起生活了七年多了,有些感情毕竟还是无法抹杀掉……’
    ‘感情?是什么感情?’范越黎神情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
    原来除了憎恨以外,莫东升对自己还有其他情感存在吗?范越黎简直不敢置信。
    莫东升眉头微微一皱,他本来没打算说这些。
    ‘那不重要。’
    ‘不,那对我来说很重要,求求你告诉我……’
    莫东升别过脸去:‘没什么好说的,总之…不会是你想听的答案。’
    ‘我就是要听,莫……你一定要告诉我……’
    敌不过他哀求的眸光,莫东升不由轻叹口气。
    ‘你也听过跟狗比起来,猫是一种比较冷血无情的动物吧?但是,就算猫再怎么冷血无情,还是会认主人的……我对你,目前只有仅止于此的感情而已。’
    闻言,范越黎整颗心都凉掉了。
    ‘好残忍的话……’
    一点都不温柔的实话。
    那根本不算是感情,追根究底的话,只不过是一种被强迫出来的‘日久生情’罢了。
    而那份情,还是在无可奈何的状态下才产生。
    若是野猫没被擒住的话,它们一定宁愿在外头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即使认了主人,也不是心甘情愿要认。
    脖子上被人无故用项圈束缚住的野猫,一定觉得很悲哀吧。而主人除了每天准时喂食这样的功能以外,对野猫而言……毫无重要性。
    毫无重要性……
    范越黎眼眶一红,手指紧紧抓着莲蓬头直到泛白的程度。
    或许沾染了浴间的湿气,他开始浑身发冷。
    ‘有什么好哭的?’莫东升低头俯视着他,微蹙眉头的样子似不解他哭泣的理由。
    ‘你好过分……’
    ‘会过分吗?’
    莫东升苦笑,他硬是逼自己说出实话,却又责怪自己说得太坦白,天下间还有比他更矛盾的人吗?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范越黎觉得他很可怜,却又深觉他异常可恨。
    发了七年的美梦,就在这一瞬间彻底破碎。
    ‘说了你也听不懂。因为你总是自信满满地认定什么对我最好、什么对我最坏不是吗?’
    ‘你从来没拒绝我的安排啊,所以我以为……’
    ‘若我拒绝了,会有什么下场你也明白。’莫东升冷声打断他的话。
    从来只准人顺着他的意做事,却不许人违逆他命令的范越黎,恐怕比自身想像还来得独裁霸道。
    范越黎呼吸一窒,眼泪掉得更凶。
    ‘我错了吗?我从头到尾都错了吗?’
    ‘……’莫东升低头无语。
    ‘我不甘心,我一直很努力讨你欢心,原来却是用错方法……那你告诉我啊,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喜欢我……’范越黎几乎泣不成声。
    手上的莲蓬头掉落地上,溅起哀凄的白色水花。
    ‘范范……’莫东升倾身向前,张臂轻轻拥住他。
    ‘莫东升,求求你告诉我啊……’
    既然对我没感情,就不要表现出温柔体贴的样子啊。
    我已经不想再为你痴迷发狂下去了……范越黎在心底这般尖叫着,可是一接触到莫东升充满怜悯的眼神,却又仿佛被魔神蛊惑住了,陷人深渊之中难以自拔。
    ‘我不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这么奢求,是在为难我……’为什么不能只享受两人在一起的快乐就好了呢?爱不爱,喜不喜欢,真有这样重要?
    ‘你有的,只是你不肯给……’
    ‘范范……’莫东升眼带同情地深深望着眼前这名对自己执着人魔的男子。
    ……自己一定是疯了。
    因为被人同情至极地望着,他居然还能感到一丝丝喜悦……
    而事实上,即使只对自己存有类似‘怜悯’这样的廉价情感,范越黎也不想放莫东升走。
    是自虐也好,独占欲作祟也罢,范越黎一向忠于自己的真实欲望。
    ‘别哭了……’
    ‘那你喜欢我啊!只要你喜欢我的话,我就不哭了!’耍赖地扔出气话,虽然范越黎很清楚要令莫东升喜欢上自己,简直是穷尽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的虚幻梦想。
    ‘……这辈子我只认定你这个主人了,难道还不够吗?’
    这已经是莫东升截至目前为止所能说出口的最接近情话的承诺了。
    只认我一人……范越黎只觉情绪一阵激荡。
    想飞的鸟儿已被自己折了翅膀,渴求自由的野猫已被自己套上项圈,想要的东西其实已经有大半得到手了,那么他此生还有何求?
    ‘够了,这样就够了……’
    还有机会的,只要没有别人比自己还要来得接近莫东升,那么最后的胜利果实一定会被自己摘下……范越黎内心重燃一丝希望。
    见终于安抚住范越黎差点失控的情绪,莫东升悄然松了口气。
    ‘那我们和好吧。’
    把想说的话都讲出来后,再继续吵下去也没任何意义了。
    范越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询问:‘你还会不理我吗?’
    ‘和好了就不会。’
    范越黎闻言欣喜地露出笑容,可下一瞬间泪水又忍不住自眼角流了出来。
    ‘唔……’
    ‘好了,不要哭了……’
    ‘我真的受不了你对我冷淡,前些日子我好想死……’
    ‘范范……’
    ‘好痛苦又好难过……我一直睡不着……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道歉你才肯原谅我……’
    ‘嗯……’
    ‘如果你再不理我的话……我真的会死……’
    ‘都过去了……’
    ‘对不起……我发誓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这恐怕化登天还难吧?心底这么想的莫东升却不敢表现出来,只伸手轻轻拍抚他的修长背脊。
    ‘我发誓……’范越黎仍是伤心地哭着,久久遏止不了,于是莫东升只好抱他,让他哭声化力喘息。
    据闻,这是安慰人最好、也最快的方法……
    位于四楼。三十坪大小,连块招牌都没有的破旧办公室兼住处。四周皆是屋龄超过三十年的公寓大楼,陈旧而安静。方圆一百五十公尺内只有一家杂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