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淡淡的语调,径自从桩素身边走过,并没有再多看一眼。似乎,她对他而言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身后的燕北看着那人漠然决绝的背影,竟然也感到莫名地心上一堵,却也只是深深地看了眼桩素,跟了上去。
    “素素,不要太担心,不会有事。”流苏最终还是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轻轻地拍了拍桩素的肩,却感到她的全身竟然在微微地颤动。流苏的眉目间有几分不忍的神色,然而此时却听到桩素说:“二师兄,我没事的,你去吧。”
    她的话语里有一种奇异的低音。
    流苏的手落在空中一顿,渐渐地又抽了回去。
    桩素感到他的步声渐渐远去,在幽静的空中落下一个个深重的回音。她咬了咬唇角,忽然感到满心荒凉。果然,当她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了……她不再是那个男人口中的“闺女”,那个男人也再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两人除去青鸢以外的关系,始终只是——陌生人。
    但是,明明已经想地明白,为何她还会感到这样的——悲哀?
    其实悲哀是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一次词。桩素伸手掩了掩眼,觉得这一天的阳光显得有些刺耳了。洛阳城里里外外都是纷纷忙碌的人马,楚国上下已经被豁然出现的一叶盟一举攻下,飞骑军驻扎在洛阳之外,遥遥地监视着城内的一切。
    众人匆匆碌碌。天际落上了一抹异样的云霞,似乎是什么大事的昭示。
    这时天上翱过了几阵飞鸿,映衬着遥遥忙碌的情景。楚国宫城内部已经在肆意的掠夺中只剩下了哀号,流昆和惦雍已被囚禁,几乎再没有人反抗的情形,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地整顿着。
    楚国要变天了。桩素很清楚。她没想到的是,轻尘竟然是想要下这片天下。原来自己和沉简到最终,也都不过是他随意可以舍弃的棋子……(和尚狂汗,素素啊,这你是真的怨望尘童鞋啦……)
    在这片忙碌的情形之中,唯独叫她担心的,是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如今她的医术早已略有小成,所以刚才那匆匆的一瞥,才叫她的心豁然沉了底。桩素知道沉简的伤势很严重,但是无能为力。他的膝盖骨显然已是破碎,恐怕,日后再也没办法正常地行走了……
    桩素豁然转身走进了院内,纵使不忍,但如今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心地照顾。
    自从刑场回来,沉简就一直昏迷不醒。几日来一直疲惫不堪的身子经过这一番折磨终于崩溃,一直高烧不退。桩素让其他的丫鬟都退了下,整日衣不解带地在他身边照顾着。因为沉简昏迷时服不下药,她只得开了几道消炎的方子吩咐下人煎了几副膏药,来处理他膝盖处伤口。
    接连几天,桩素照顾着沉简,没有再见过轻尘。轻尘没来找她,她自己也不会自己去找的。桩素知道自己貌似淡薄的外表下其实藏着的是颇为倔强的性子。替沉简上好药,她深深地看了眼呼吸绵长的人,踱步到门口,遥遥抬头望去。
    依稀间,空气间浮着的是若有若无的箫声。也不知道这个吟箫的人是用什么样的情感吹奏的这个曲子,桩素只感到听起来,心里有某一处被死死地纠在了一处。
    好疼……
    可是她却清楚地明白以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桩素不喜欢那个梦。梦里有个男子待她千般万般的好,叫她深深地沦陷沉溺,然而梦醒的一刻却要清晰地叫她知道,这个人透过她的身子所看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她的母亲。
    轻尘是杀了她父母的人。是她的仇人。桩素暗暗地拒绝着这样的几句话,轻垂的眼里浮上一抹黯淡。她知道,他们果然注定是不可能一起的。他这样的高高在上,而她却是卑微。说到底,或许她甚至该想方设法地杀了他,以替自己的父母报仇……
    桩素的手渐渐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布料在她的用力下微微皱起。她同时也知道,自己根本下不了手。所以她只能假装漠然,假装漫不经心,然后轻描淡写地转身,决绝地离开他的身边。
    至少,她不想再被当作一个玩物被饲主供养着……
    桩素的神色一时恍惚,周围依旧是呜咽幽婉的箫声,她反手将门一关,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离在了屋外。她想要静一静,一切都与她无关。
    桩素走到床边坐下,靠着床檐闭目养神。接连几日她都似乎这样过的,桌上还放着中午送来的餐点,然而却是一口未动。沉简一直没有醒,她也没有胃口吃东西,这个时候只剩下满心的不安。
    依稀间,桩素忽然感到手上一暖,似乎腾上了一股灼热的火。迷糊间桩素的眉心微微蹙了蹙,起初并没怎么在意,随后忽然思维一滞,猛然张开了眼。沉简隐约间似乎感到不适,深深地紧锁了眉,昏睡间很是不安稳。他抓上了桩素的手,灼热的体温便透过肌肤传了过来。
    “沉简?沉简,怎么了,哪不舒服吗?”桩素感到他抓地很紧,一时间也便不去挣脱,慌忙靠近了去端详他的境况。刚靠近时,她看到那人的眼缓缓地睁开了。视线初初对上时,感到心上猛然一跳。
    沉简刚转醒时,思绪还有些迷蒙,眼中的神色涣散,一时间有不知身处何处的感觉,只感到全身的每一寸都是钻骨的疼。待他渐渐回过了神来,只看到眼前一双满是关心的乌黑的眼,很深邃,他依稀从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素……素?”沉简轻轻地一念,似乎有些不确定。
    “是。是我。”沉简的苏醒让桩素一时欣喜不已,感到心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慌忙应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沉简在桩素急切的追问下反而唇角略略勾了勾,似是一个可被称作笑的表情,话语安抚:“我没事。”他的身上已上了药,又有着桩素在,想起昏迷之前的情形,他已知道这一次的行动是一叶盟成功了。他深深地闭了闭眼。
    忽然,似是想起什么,他的眼又豁然张开,似乎欲支起身子,然而几下勉力之后,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的下肢是格外麻木的疼,除了疼以外,不论他如何用力,都是毫无知觉。
    桩素感到沉简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一紧,正要抽走,她却在手面上覆入凉意的一瞬将他一把抓住。沉简恍惚间一愣,抬头只见桩素勉着一抹笑,问他:“沉简,昏迷了那么多天,饿不饿?”
    沉简此时全身微热,隐隐漫上几分昏昏沉沉的感觉,听着桩素的话也是几分模糊。然而实在没有胃口,他疲惫地启了启嘴角,道:“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桩素仿佛猜到他想说什么,一句话堵了回去,转身端过桌上未动过分好的饭菜,道,“我喂你吃。”
    沉简轻轻地咳了两声,问:“你吃了么。”
    桩素不想他这时还记得关心她,道:“还没。”
    “一起吃吧。”声音落在周围,因为虚弱而有些漂浮。
    “恩……”桩素温和地应了声,“你把半碗吃了,还有半碗我吃。”说着,因为沉简才刚醒,她只舀了比较清淡的汤,拌上少些饭,送到他的嘴边。沉简也配合地张口吃下,感到一股润意经过喉间,让原本干燥欲裂的嗓子稍稍舒缓了些。
    桩素一口一口地喂着,垂下的眸似是并未留意,却实则把沉简的神态悉数观察在了眼中。他虽然顺从地进食着,但是眼里始终有一片死灰,是很冷寂的神色,显得少了活人的几分生气。桩素感到沉简的心里,似乎有着些许的死意……她并不曾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感到心里死死地压着一层东西。
    一直以来盼望着沉简醒来,然而真当他醒了,却又害怕看到他清醒之后的样子。沉简的武功废了,甚至没办法像平常人这样正常行走。她一时间有些无法适从。然而她没办法去帮他承担任何东西,甚至知道自己根本不该跟他提及。只要轻轻地一碰,那个众人皆知的窗纸就会被捅开,然后沉简会更加的遍体鳞伤……
    这个人,此时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
    桩素喂了沉简吃完,替他掖了掖被角,淡声道:“你还在发烧,先好好休息。既然醒了,我去开几副药叫他们熬下,一会好拿来给你喝。”
    “恩……”沉简的一声应地很轻。
    桩素心疼他,却忽然有种很无力的感觉。她端上碗筷走出了门,轻轻合上。门关上的一瞬,桩素留意到沉简的神色,仿佛很是苍白。她将碗筷送回了厨房,却也没心思吃下什么。写好药方吩咐几声,她又回到屋前,只是没有推门进去。
    靠在屋外的柱子上,桩素感到有骨冰凉从她的背脊透了上来,似乎一直冷到了骨子里。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环手将自己抱住。依旧没有温暖的感觉。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变……”轻轻地一声呢喃,桩素此时才觉察自己一直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话。
    屋子里面没有声息,依稀可以想像那个人躺在床上神色空洞的样子。心,很痛……
    桩素遥遥地望着天,隐约出神。其实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怨恨这个总喜欢作弄人的老天,但再细细一想,又感觉怨不了任何人。她不知道那天在刑场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是唯一的感觉只有——她想叫那个伤了沉简的人死。不……或许是生不如死!
    桩素此时真正地感到自己心底涌上了一骨恨意。即使当初听柳姨告诉她父母的仇恨,她也不曾恨过任何人。毕竟,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双亲,从来没有……然而这次不一样,被伤害的人是沉简,偏偏要是沉简!桩素的手渐渐地捏紧,原本想来宁静的神色间,隐约是杀意。
    其实她……从来不适什么宽宏大量的圣人。
    这时屋内忽然一阵嘈杂,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坠地。桩素心下猛然一跳,慌忙转身推门奔入。门一开,她只看到沉简从床上跌在了地上,被褥纷乱。他的发线微微垂落,低着头不知是什么心思,忽然猛然一拳垂到了地上。
    “沉简,你做什么!”桩素心下一跳,慌忙跑过去死死抓住他的拳头。他方才的那一拳打地很重,手上的皮已经破裂,隐约可以看到斑驳的血丝。桩素感到沉简想要将手抽回,心下一痛间一时握地更紧了:“沉简,不要这样好不好?当我求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一时间她心情极乱,因此也有些口不择言,语调间不觉有了几分的哭强。
    她感到那人的身子仿佛微微地一颤。
    第二九章 幽谷空寂寥(下)
    “先别管我。”沉简的声音低沉地透来。
    “不。”桩素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做不到在这个时候丢下沉简不管,此时她知道自己可以做的事,也只剩了安静地陪着他。
    桩素从背后缓缓地将沉简抱住,双手紧紧地揽着他,前额抵着他的背脊,声色沉沉地道:“除非你把我踢开,不然我死也不放手。”
    沉简霍而沉默,只有似乎似略微沉重。
    他怎么可能推开她?
    桩素的抱里也有着几分淡淡的香气,有点素雅,却温和。沉简感到下肢虽然冰凉,却不似方才那样冷。其实他很清晰地记得自己之前的绝望,虽然现下心间绝望依旧,却知道自己不想叫桩素担心。
    “没事了……”淡淡的一声,宛似叹息。
    桩素张口本还想说什么,恰被远远突然浮起的箫声打断了。呜咽低沉的箫声,伴着由远而近的步子一下一下沉闷地落在了桩素的耳里。她感到自己的姿势略略一僵。
    也不知轻尘是否故意要走地步步有声,只见他走到房门时往房里淡淡一眺,眉梢上落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将嘴边的玉箫放下,语调调侃地微微勾起唇角,道:“哟,这是上演的哪出?”
    沉简的神色此时一沉,桩素本并没有什么举动,却是被他给轻轻地推开了。他冷冷地看了眼轻尘,此时透出的表情间只留几分淡淡的疏远和威慑。他问:“盟主,安排地如何了?”他对轻尘的态度已有微妙的转变,沉简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只是银堂的一个区区杀手。再软弱,在别人的面前,此时他唯一需要维护的便是至高无上的威严。
    “有流苏在布置,不需要担心。”轻尘淡声答着沉简的话,视线却是散散地落在桩素身上。顿了顿,他曼声道:“你只需要等着登基就好。”
    桩素原本不自然地躲着轻尘的注视,闻言不由诧异地霍然回头。这样的举动恰好叫两人的目光触上,桩素看到了轻尘眼神中透出的几分戏谑,才知道这个人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素素,我的真实身份是……楚国的三皇子——‘惦楚’。”沉简虽然知道这件事叫桩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