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只是想起他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没好气地将药往桌子上一放,说:“喏,李管家叫我帮他拿来的。”
    轻尘看到那碗药的时候,顿时脸色变得很臭:“原来是李九叫你来的。”
    桩素正想再说什么,却见他把脸往旁边一撇:“这药我不吃。”
    一时间当真的哭笑不得,到底谁才是小孩子啊?桩素耐了耐性子,语气中不觉带上了一种哄的味道:“父亲你不是有病吗?有病不吃药怎么行?就算是难吃,也得要吃啊……”她明明才七岁,原本声音就是嫩嫩的,这样的语调一出,说不出的古怪。
    轻尘的头偏向床帐内,看不清神色,只听到他的声音:“李九跟你说了什么么?”
    “恩……”桩素斟酌着用词,“李管家只是说,父亲的身体不好。”
    “恩,还有呢?” “说父亲老是不吃药,让我劝着点……”桩素的声音渐渐地有些轻。
    “他以为,你就能劝地住了么?”轻尘的话,莫名地竟然让屋子里一时间多了几分额外的寒意,就像一层浓厚的乌云忽然罩下,有些压抑。桩素看着手中的药碗,莫名地竟然不知道怎么搭话了。
    那一瞬间,感觉眼前的人同自己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片刻短暂的沉默,却是见轻尘转过了头来,向她转而一笑:“那么素素准备怎么样让我吃药呢?”这么一瞬间,又将刚才的一切衬地似是错觉。
    桩素被他问地倒是一愣:“什么怎么让你吃药?”
    轻尘几分无赖地挑了挑眉:“你让我听话地吃药,总地拿些好处来吧?”
    桩素发誓,那一刻她很像打他一顿。强忍住怒气,她咬着牙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这个嘛……”轻尘似是很认真地开始思考,“首先,你要答应永远叫我父亲,不论多久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直到我不许你这么叫了,才允许你不叫。”
    “就这个?”桩素的眉心不由一拧,“可以。”
    “第二嘛……”轻尘的嘴角忽然微微一扬,笑意顿现,“你要听我的,认真开始学唱戏,别以为你一直以来这样的偷懒我真不知道。”
    桩素的嘴角微微一触:“好。还有么?”
    “暂时没有了。”轻尘一番斟酌,又补了句,“应该……”
    “那你可以喝药了?”桩素在这一刻发觉自己真的是完全没有脾气。她将桌上的药端起,递了过去。
    药靠近的时候,浓浓的药味让轻尘不由地微微蹙眉。这是桩素第一次看到他皱起眉头的样子,一时竟然有些不忍,但是一瞥视线,她又让自己装作不知。轻尘接过药碗,倒也没什么抱怨,眼睛一闭几口就喝完了。
    或许这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嘴,那么大的一碗药,他只需要浅尝辄止的几口。
    轻尘喝完,见桩素看着他出神,不由莞尔:“怎么了?”
    “原来父亲并不是厌恶喝药。”桩素眉心一拧,似在抱怨轻尘害她白白立了誓言。
    轻尘伸指触了触她的眉心,直到舒开了,才嘴角微微一扬:“本来就不厌恶,只是不想喝罢了。”
    “为什么?”桩素下意识地问出,但见轻尘靠着床,懒懒地抬眼看着窗外。
    从窗外,有月色漏进来。皎白的月色,落在了他的一身白衣上,那一眼的洁净无暇,甚至有几分的神圣。这时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桩素第一次发觉,原来他是这样一个纤瘦的人,有着成年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却别有一分的隽秀,已经长成的体格,让他的四肢显得格外的修长,坐在床边随意而散漫,散着一种别样的气息。
    桩素看地有些痴醉,莫名地觉得心里忽然间空空落落的,看着这样的轻尘,她莫名地有些难过……
    难过?桩素意识过来时顿时莫名,为什么会是难过?她再看去时,轻尘已经起身将窗关上了,他习惯性地拍了拍桩素的脑袋,微微一笑:“闺女,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他的笑依旧很温和,人畜无害。
    待他松开时,桩素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额,上面依稀仍留有那只大手的体温,暖暖的。
    为什么她身边的男子,都可以有着这样温暖的手呢……她有些恍惚。
    轻尘在桩素的允诺下开始喝药,桩素却是不得不开始了学戏的苦日子。李九对她是越发地毕恭毕敬仿若是个恩人,她有苦难言。
    第四章 倚楼昨夜风(下)
    那日天色尚早,天气也不错,桩素坐在竹居的窗边,听着旁边的人唱曲。这竹居是为她的二师兄流苏所建,座落在笙箫谷的一角,很是幽静。桩素开始学戏的期间,来的最多的就是这里。
    “二师兄,你唱的真好听。”桩素不由地感慨。
    一旁唱着曲子的流苏闻言一顿,嘴角一抿:“谢谢。”
    桩素见他笑,也不由笑了起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女人?”流苏长得很是清秀,别有一分书卷的气息,平时也很是安静,和他在一起,感觉独有的舒服。流苏好脾气,桩素这样问自然是不怕他恼,见他只是笑笑,不由又是打趣:“哪天如果我和你一起走出去,恐怕会被以为是两姐妹。”
    流苏正要说什么,却见桩素忽然话语一顿,不由问:“怎么了?”
    桩素一时干笑:“不对,二师兄你这么好看,才没我那么丑的妹妹。”说完,自己也不由真的笑了起来。
    流苏不由哭笑不得:“你啊……谁说过你长得丑了?”
    “是没人说,但是我清楚。”桩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不料流苏伸手过来,将她垂落的发线轻轻地挽到了耳后。一时间靠近,她倒有几分不自然了,抬眼却见流苏直视着他,微微笑道:“没有的事,素素的眼睛很漂亮。”
    他那一声赞叹,倒似是由衷的。桩素顿时一窘。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漂亮。下意识地,她一把将流苏推开了,脸上火热。
    流苏轻轻笑了:“素素,我一直很奇怪你怎么会来这里?”
    “咦?”桩素不明白。
    “你的眼睛真的很清澈,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流苏淡声说,转身又继续研究着那些曲谱。
    桩素总觉得她的语调中含些什么意味。她想起燕北也说过,在这个笙箫谷里,要小心。可是为什么似乎每个人都仿佛知道些什么,却偏偏她不知晓。
    “这是你写的曲子?”桩素想问什么,又被流苏打断了,见他指着红本子的一处,她点头应道:“恩,是我写的。”
    “这里写错了。”流苏说。
    “咦,怎么会……”桩素几分赌气地走过去,这可是她研究了好久才填上的词,竟然又会出错。她靠了过去,看了看流苏指的地方,果然还真出了平仄上的错误,不由苦了脸。流苏帮她指了指,拿笔帮她注了出来:“喏,不如这样写……”
    因为靠地近,可以闻见笔上细致的墨香。
    桩素看地正细,忽然听到背后几分冷寂的声音:“桩素。”她觉得血液陡地一凝。
    “素素,他是谁?”流苏站在桩素身边问。
    桩素还没回答,已经几步跑了过去,一把将来人死死抱住:“该死的,沉简你还知道要来看我。”她话语抱怨,却是将他抱地格外紧。
    沉简身子一僵,迟疑地伸手,也是将她紧紧地搂了搂。动作有些生涩,但有一种很沉很重的感觉。
    氛围这时有些沉闷。
    “终于知道来了?”桩素的脸埋在沉简的怀里,声音也是闷闷的。
    “恩。”
    “在那里过地怎么样?”
    “还行。”
    “……”
    “你呢?”
    “这里挺好。”
    “这就好。”
    “……”桩素一静,霍然一把将他推开,“什么叫‘这就好’?当初是谁说过会来看我的?”
    她在怪他。沉简眉心不由一拧:“我很忙。”
    好,他很忙……桩素心里莫名酸楚,想起燕北那天的话,愈发的不是滋味。她永远不知道沉简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他的过去,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燕北口中,沉简似乎格外的冷漠无情,但她想证实,并不是这样的。
    沉简看到桩素神色暗下,心下也莫名烦躁。忽而却听有人淡淡地说了句:“听说前阵子身在汉国的三皇子,不幸得重病死了。最近朝廷内外比较闹腾,一叶盟的银堂这时自然是忙地不可开交。”
    流苏向来平易近人,桩素很诧异他这时提这种不找边际的话,转眸,却是发觉沉简的脸色不佳,慌忙调解道:“父亲前阵子身体抱恙,我一直想上街买些东西给他补补身,沉简你今天得空的话陪我去吧?”
    沉简的视线落在流苏的身上,显然没有善意,听桩素这样说,淡淡地点了点头。
    桩素自然地牵上沉简的手往外走,沉简顺着她,到门口时才微微伫步,回眸,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流苏身上。流苏在那种注视下淡淡一笑,温和的神色间忽而一闪犀利的光。
    那时忽而一阵风,周围惊起一片窸窣的鸦雀。
    出门时,李九已经命人在门口备好了车。桩素留意到天气,有些担心会否下雨,转身时瞥见沉简,嘴角轻轻一抿,转身上了车。沉简随她坐上,车夫一声“驾”,木制的车轮便吱呀吱呀地开始滚动了。
    桩素捋开帘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的景色。层层叠叠地过去,山林间的数目很是茂密,阳光透过木叶淡淡地漏出,偶尔有几声的鸟叫,深山幽谷的气息。桩素原本就被告之可以随意下山走动,只是没有要求过。
    这趟外出算起来倒是早劫持后的第一次,景致留过,桩素心里有几分别样的感念。沉简坐在她背后神色淡淡地看着她,隐约比离别那时显得更加的冷情了。桩素耐下性子,听着马车前行的声音——“咕噜,咕噜……”
    笙箫谷座落在山麓上,离下边的镇里还有些路程。
    “真生气了?”沉简先打破了寂静。
    “没有。”桩素自己也觉得自己别扭,干脆一直盯着窗外,故意不回头看。
    沉简默默凝视她半晌,问:“你不准备逃了么?”
    桩素闻言一愣,略一思索,说:“一叶盟的势力那么大,往哪里逃?”末了,又补了句:“况且柳姨原本养着我也很是累赘,现在我不在了,她一个人应该反而好些。而且,父亲他也是个好人。”往外看去时,依稀还可以看到远处树林间的那些楼阁,笙箫谷地如其名,在一片山林间,有种别样的深幽。
    沉简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你又不是柳姨,怎么知道自己是个麻烦?”
    桩素撇嘴:“我当然知道。平时里柳姨娘虽然不说,但我曾经听人私下嚼过舌根,说柳姨一个二十开外的女人,一个人带着我这么个七岁的娃娃,都在猜测我其实是不是柳姨私生的。现在我走了,柳姨到处找不着我,说不定反而可以找个好人家给安顿了。柳姨是一直跟在娘身边服侍的,娘死后就照顾着我,现在让她去找自己的幸福,相信娘知道了也是会开心的。”
    沉简听她嘀嘀咕咕说了一堆,嘴角不由微微一扬:“你倒是有理。”
    “我本来就有理。”桩素咯咯地一笑,似是得意,“而且我现在可是在一叶盟。一叶盟的势力这么大,不怕有人会欺负我。”
    “你就这么喜欢一叶盟。”
    “不是喜欢,是没处可去。”桩素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人们不是常说么,有时候要自欺欺人下,这样才会知足常乐。”她看到沉简的神色,浅笑间似有些无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啊,沉简,你呀,也别老自己仇,小心少年白头。有些事或许我帮不上忙,但是……”她也不知道但是后面还能说什么,就诺诺地闭了嘴。
    “到了。”外面的车夫一声吆喝。
    “下去吧。”桩素刚才口不择言,一时羞地不知说什么,慌忙走出车门。忽然一只手将她抓住,捋起的车帘也就顿在了一处。桩素回头时沉简正凝视着她,手上一暖,她的面上也微微一红。
    “如果……如果哪天我变了,你会怎么办?”
    冷漠的一声,像微微的叹息。
    桩素觉得他的手这时有些微微冰冷,她的眼眸微微垂落,睫轻地一触:“你觉得,我会变么?”
    沉简默然无语。他的手渐渐地松开了。正要落空,忽而手上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