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然这么做账,夸他呢,他说是看你这么做的,你这是哪里学的?”
廷珑没法说,这是现代会计的做表方法,只含糊道:“爹跟娘回京里,让我管这边的铺子和田产,临走前教了我几个月。”
玉清听廷珑这样说,也不再问,就起身走去靠墙那一排顶天立地的排柜,从腰间解下一把钥匙开了最左边的一格,挨排取了钥匙对牌账册出来,廷珑坐在那见玉清拿着费力,忙走过去帮忙抱了最重的那叠账册,搁在案上婆婆就手的地方。
玉清自己拿了对牌跟钥匙,却放在了廷珑面前,道:“这是咱们家内库的钥匙,账本和领东西的对牌,账本你花两天时间好好看看,有去年的旧例,往后照着这个裁夺着办就行,钥匙你祖父那边还有一套备用的,不过未免账出两头,你祖父从不自己支东西,要什么都是跟我说,往后你多操心吧。”
廷珑听婆婆这样一说,忙立起身来,道:“娘,您这是?”
玉清单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廷珑不必紧张:“你坐,你过门也快一个月了,是时候学着管家了,原来在娘家不是都做过吗?没什么为难的吧?”
廷珑谨记母亲告诉她不要越权的事,就道:“原先都是太太吩咐下来,我按着太太的意思办,其实都是太太做主,算不得管家。”
玉清一笑,道:“也不错了,你们家摊子大,人情来往繁复,事情千头万绪,你娘肯叫你去做,想来是对你极放心的,咱们家人少,事情也少,我再叫翠儿跟你一段日子也就差不多了,回去熟悉熟悉账本吧,等看完了,再叫管家媳妇儿去见你。”
廷珑听婆婆这样说,似乎不大好拒绝了,可还是犹疑,玉清就道:“是你祖父让的。”
廷珑此时见玉清已是打定主意,并非征询她的意见,也就不再推脱,只道:“那有不妥当的地方,娘多教导我。”
玉清点了点头,让她回去了。
廷珑带着账册回房去,心里琢磨个不住,母亲是让她不要揽权,殊不知,她散漫惯了,看着玉清坐牢似的每天从早到晚囚在抱厦里处理账目都替她累的慌,弄的她对那个当家主母的权利隐隐都有些害怕
琢磨了半天,廷珑抓了账册靠在窗下美人榻上开始慢慢翻看。
这账册都是去年的,廷珑用了一下午草草翻了一遍,发现方家外边生意和内宅管家分工十分明确,玉清让她管的内宅的事跟生意上一点儿关系没有,这本帐具是内宅上下吃用穿戴的采买、月钱和人情来往的账目,全部都是支出,只年初有一笔六千两的进项。廷珑一看也就明白过来是外头每年打六千两银子给内宅过日子,管家的工作就是用这笔钱合理安排方家几口一年的吃喝穿戴,不操心挣钱只管花钱,这家管起来倒也容易,廷珑放了心,单从六月间的账务开始逐条细看,好知道玉清去年此时都做过什么,心里有个数上任不会手忙脚乱。
才看到九月,就听见以然回了来,人没进屋先问丫头少奶奶在哪呢,热廷珑听见,故意把账本蒙在脸上装睡,就听那家伙直奔书房来,走过来大约是看见她了,立时就轻手轻脚起来,半晌,鬼鬼祟祟的揭去她脸上的账册。廷珑尽量放匀呼吸,卖力装作睡熟,忽然却叫以然捏住鼻子,廷珑忍,好半天,实在忍不得了,偷偷张开嘴巴换气。
以然就笑了出来:“不是睡着了吗?接着睡吧。”
廷珑也笑:“冰盆里镇的绿豆汤,去喝一碗,见过娘跟爷爷了吗?”
“见过了,我不想喝,喝了也没用,还是热。”
廷珑走去梳妆台前,对镜抿了抿鬓边散发:“不喝就不喝吧,马上要吃晚饭了。”
以然跟过来,从镜中看着她:“今天都做什么了?”
“跟昨天前天一样,天天问。”说完才想起管家的事,回过头来道:“娘让我开始管家呢。”
以然好像有点儿吃惊:“嗯?管家?”
廷珑点头:“账本跟库房钥匙都给我了。”
以然皱着眉:“能不能不管啊?”
廷珑奇怪:“为什么?”
“你好好伺候我就行了,管家多累,我怕你辛苦。”
廷珑斜了他一眼,“就是花银子呗,别花超支就行,有什么累的。”
以然点头:“超支就偷偷告诉我,我给你补上亏空。”
廷珑刚翻完账册,光知道他每月跟自己一样的月银,听了这话就想探探他的小金库,感兴趣道:“你有多少银子?”
以然想了想,走去案边抱了个匣子回来给廷珑,道:“都在这呢,自己数吧。”廷珑两眼发光的接过来,结果连银票带碎银子统共三百多两,颇难以置信,道:“就这么点儿银子?说什么大话啊。”
以然眼神委屈:“这就嫌我穷啦?”
廷珑一边老实不客气的把大额银票充公,一边道:“可不是嘛,还少东家呢?才这么点儿余粮?”
以然哭笑不得,道:“谁叫我们这边都是少奶奶管银子,少东家从成了亲还没见过月钱呢。”
晚上在老爷子那边用过晚饭,玉清就问廷珑道:“账本看的怎么样了。”
廷珑道:“看到9月了。”
玉清就道:“看的挺快,那明天见见管家,就开始理事吧。是让她们去你院里,还是我给你在抱厦腾个屋子?”
廷珑想了想,不想让人来人往的都往自己院里进,没个下班的时间,就道:“就去娘那吧。”
第二日,玉清把自己对面的房间拨出来给廷珑理家事用,廷珑去了一看,跟婆婆只隔了两道珠帘,这边说话那边听的一清二楚,就知道婆婆大约是对自己还是不大放心,等管事婆子来回事,廷珑决断起来就极其谨慎了,每每又亲自走来跟玉清商量,这么着几日,玉清就再不管她了,廷珑却还是每日临走,将一天都办了什么事,跟玉清念叨一遍。
这日,廷珑刚汇报完工作,以然就回了来,见媳妇儿跟娘在一处,先去跟娘请了安,就狗撵尾巴似的围着廷珑转悠,先问渴不渴,再问饿不饿,又问都干什么了,廷珑先是答,后来连应都不应了,自顾自忙完了,将东西收好,便跟婆婆告了退,以然也忙忙跟母亲告退,尾巴似的跟了出去。
玉清在一旁看着,手里的笔好半天没落纸,半晌笔上的墨滴了下来,“啪”的一声脆响,玉清像是受惊了回了魂,微微笑了,好时候啊,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似乎在很久远的时候,这一幕在她身上也发生过,只是太久了,几乎已经忘了……
104 终了
这一日,廷珑送了以然去铺子,自己到抱厦坐着理事,还没到晌午,以然忽然回来,廷珑就奇道:“怎么,自己家的生意也早退吗?”
以然笑着就从后面拿出一只信封来,廷珑一看,眼睛都直了,知道自己等了这么长时间爹娘的信终于到了,一把抢过,走到桌边去了裁纸刀来裁开信封,见里面竟分作几张,有姚氏写给她的,廷玉的,大嫂的,还有一份是张英写给大伯张载的,都放在一个信封里,怪不得看着鼓鼓囊囊。
廷珑将给自己的信都展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又细细重读起来,总的说来,是他们一行已经到了京里,各自写信来报平安的,除了报平安,还有两桩大事,原来,他们回到京中,竟刚好赶上清芷跟大理寺卿卫家的少爷成亲,姚氏便代廷珑送了清芷一对项圈,一对龙凤镯,清芷还哭了一场;另有廷瑧,殿试位列三甲之内,授了进士衔,现已经顺顺当当的选馆入了翰林院。
廷珑读完信,将廷瑧的喜讯说给以然知道,恰玉清去了祖父那边,两人又一同过去那边报喜,老爷子听说外孙踏入宦途也自是欢喜,玉清就忙忙张罗着收拾几样礼要带着廷珑去贺喜,廷珑答应一声,也带了父亲给大伯的书信,婆媳两个说走就走,一会儿也不耽搁就下了山。
到了山下,大伯张载闻得儿子的喜讯,读着张英的来信,喜得胡子都直抖,大太太也在一旁不住的抹泪,廷瑞自己张张罗罗遣人去买爆竹,又叫大嫂令仪赶快去安排酒席好生庆祝,大姐姐廷瑛更是不住的念佛将各路神仙谢了个遍,廷瑗就在一旁笑话道:“大姐姐谢弥陀佛做什么?我怎么听戏文里讲管考功名的是文曲星君他老人家呢?大姐姐谢错了吧?”
廷瑛听廷瑗冲撞佛祖,不及教训妹妹先忙忙跟佛祖商量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过往神仙莫怪罪这贫嘴恶舌的丫头。”
廷瑗听了更是讪脸,道:“大姐姐的佛祖远在天竺呢,大约不会恰巧路过咱们家,姐姐还是跟玉皇大帝告个罪吧。”说着一串大笑的跑离廷瑛身边,躲到了母亲身后。
廷珑也跟着开怀大笑,半晌突然发现大伯全家上下个个齐全,独缺了年前才成亲的妍儿。有心要问,一时又没有机会,还是放了爆竹,男人们都去了外书房,婆婆突然提起话头来,问大伯母道:“妍儿呢?”
大伯母就冷笑着端了杯道:“你不知道,你那娘家嫂子大约是怕妍儿在我这受什么委屈,廷瑧出了十五一上京,就遣人来把闺女接回去住了,这不,有三个多月了。”
玉清显见知道此事,听了大姑子这话讪讪的笑了一声,转道:“廷瑧入了翰林院,这下最少要在京里待上三年,该快些把妍儿送去服侍他吧?家里下月倒是有一趟船要进京,不如就让她跟着一块儿走?”
大伯母听了这话先是端着茶不言语,玉清又旁敲侧击的问了几遍才垂着眼皮答道:“不急,京里清苦着呢,妍儿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那个苦,不如就让她在娘家住着,廷瑧那边在京里挑好的丫头买两个服侍就行了。”
这话一说,廷珑顿时惊讶的一抬头,心里哐当一下,心说大伯母这是要动手了。转去看婆婆,见玉清也先是定定的看着大伯母,半晌又复笑着劝道:“到底不如媳妇儿知冷知暖,也该让小夫妻团圆才是啊。”
大伯母听了,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却只不言语。
廷珑跟着婆婆在大伯母家里用过饭,便告辞出来,到了山上,玉清却只让廷珑先回家,自己坐轿回了娘家。
廷珑心说大伯母显见是要拿捏着妍儿要挟何家大太太聘了廷瑗,张何两家本是世交,这下可有一场好打了,可怜婆婆,大姑子跟娘家嫂子打架,却不知她夹在中间如何调停,又庆幸大嫂跟爹娘先一步回了京里,不然,这媒是她做的,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果然,晚上婆婆回来眉心就隐隐拧起,廷珑虽好奇何家如何应对,却不敢在婆婆跟前露出自己早察觉大伯母聘妍儿其实就没安好心,故而也不敢稍作询问。纳闷了几日,忽然事情就急转直下了——妍儿竟支开丫头,在娘家上了吊——幸而,丫头落了东西回来取,进门就见自家姑娘踢了凳子吊在半空,解下来时还有一口气在。
何家大太太本来明白过来自己中了方维任的计,害了亲闺女,正气的心口跳突,躺在床上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见闺女这一番寻死,直从病榻上跳下来就要拿刀杀去张家,几个身板厚实的仆妇都拦不住,还是末了她激动过甚,一翻白眼仰了过去,这下连何家老太太都惊动了,叫了玉清过去问了究竟,也是大惊,又是气大儿媳妇儿不长脑子,前头有廷瑗跟尚宽这一番缘故竟不告诉她,又是怪自己老糊涂了,当初不该逼着儿媳儿点头,害了孙女。
左思右想后,一边叫人守着大儿媳跟孙女,一边叫人请了张家大太太过来协商。
方维任来前已经听玉清说了何家打乱的事,当着何老夫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却无论如何也不松口答应接了妍儿去廷瑧那边。
何老夫人就道:“亲家,做人得讲理,我们大儿媳得罪了你,妍儿却是冰清玉洁的姑娘,嫁到你们张家,成了你们张家的人,一点儿错处也没有,你不能让廷瑧无故休妻,害了她的名节。”
大太太白着脸,咬着牙回道:“何老夫人多虑了,妍儿温顺知礼,我正是看中这一点儿才聘了她做儿媳妇儿的,怎么会让廷瑧休妻?至于她的名节,何老夫人更不用担心,我们廷瑧因要赴京赶考,不敢伤了元气,走前并没有圆过房。”
何老妇人听了这话,指着大太太良久不语,末了无奈道:“你就说吧,到底想怎么样?”
大太太也不废话,道:“你们尚宽撩拨我们冰清玉洁的姑娘,弄得廷瑗寻死觅活的事老夫人还不知道吧。”
何老夫人闻言冷笑道:“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未必全是我们尚宽的不对,想必你这个当娘的教闺女也有差错吧?”
大太太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末了道:“是有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