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都想好了,可还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峰回路转地发展。
    那边的意思本来是约在早餐会面。可是我顾忌着自己可能会吃不下饭,或者会拿盘子扣到对方的脸上,于是作罢。吃好饭,就听明为随侍实则监督的老头子汇报:奈落在白沙堤那里等着我。
    我走出花房,沿着红砖小道走向外面开阖的天地。
    蔚蓝色的海,白色细沙海滩,背景是大片大片绛红的桦树林。
    对着海平线有个灰影,再走近,发现是一个人,拿钓鱼竿,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他在钓个毛。
    那帮老头不是吃素的,早就将奈落带在身边的人摸得一清二楚,他这一次随行的竟没超过十人,当然,个个是高手。估计和我们斗也是弄得旗鼓相当。只是多了五头狮鹫。
    现在,那五头畜牲正钻在那片原本跟蓝玻璃一样明净的浅海湾上,抖着两只翅膀跟鹅鸭洗澡一样,拍着水花,钻上钻下,硬是将那片干脆水源搅成一片烂泥巴,看得我一阵肉疼。
    当时,我就该反应过来这五头畜牲和它们的主人一样缺德。
    偏偏不知为何,心神有些恍惚。眼睛落在那个人身上,脑袋空濛濛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冷不丁那五只扁毛牲畜拔水冲天而起,翅膀一拍,水花四抖,飘泼一样浇到我身上!
    刚换的新衣衫……我站在原地,气得浑身打颤。
    五头畜牲嗷嗷叫,拍着翅膀逃命一样,一瞬消失成个黑点。
    这是第一件遇到的倒霉事儿,换作平时,我估计就该早早反应过来,此事大大地触霉头,接下来肯定还有一连串的麻烦事儿,出师不利,该早早撤退为是。奈何当时的我有点儿缺心魂。
    就听冷冷清清不高不低嗤笑了一声。
    一块白手帕递了过来,擦我脸上的水珠。
    我在那张令我情绪复杂的脸上停驻了一瞬,视线从他的肩膀越过。
    他身后的地平线连着海平线,无论是沙还是水就像要给掀过来似的,刮起白雾雾一片,急行军一样朝这方向卷了过来!
    我真的不是因为有人给我擦个脸我就呆了。
    我只是没想到,这处小岛竟然是这种鬼天气,上一刻风和日丽,下一刻刮沙尘暴!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异常,给我擦脸的他终于也警觉了,愕然转过身,简直是算计好的,那卷着细沙的飓风刚好迎面而来,打个正着!
    两人躲也没处躲,给那风沙撒欢一样吹个结实,眼睛嘴巴,不知给含了多少沙。
    难怪那五只牲畜撒丫子跑得那么快,原来早知道有沙尘暴呢。
    我狠狠啐了一口。
    这是我这一天遇到的第二件倒霉催的事情;在我惊觉不妙想走之时,第三件紧接而来——
    那时,风沙来得快走得也快,天边那五只畜牲跟那大雁往南飞似的嗷嗷叫飞了回来。
    地上的细沙整整少了一层,仅存我们两倒霉蛋睁着两双给剜得泪眼花花兔子眼对立着,风沙把两人的头发刮得像雷阵子一样,原本挺体面的两人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距离很近,近到我看到那张优雅又高高在上的脸带上哭笑不得的神色,那种卸下伪装的温柔关切,一下子击溃了我的心房。
    只不过一瞬过来,我又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
    别以为,他给我挡个沙,我就给他颁个好人奖。
    “殿下选的这个时间地点真是天克地煞,恕我要先失陪一下。”
    磨着牙,有礼地说完,我退了一步,刚要转身,手指一紧,奈落急促地叫了一声:“瑶光!”我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就这么直愣愣倒了过来,晕厥在我怀里。
    从刚刚就看到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对……霜白霜白的。
    我认命地铲着他往回拖。
    一路的人,见鬼一样望着我们两。我想将人甩给他的侍从,却发现二根手指被他紧紧攥着,根本松不开。
    好不容易回到他下榻的地方,拜尔德迎了出来,两人一齐将他抱了进去。
    拜尔德还是老样子,像个长辈一样温柔望着我。只是两人的身份尴尬,毕竟一个身处南域一个身在北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亲近。
    我一边掰着他的手指一边问是怎么回事。拜尔德诶声叹气说:“殿下练功练岔伤着了,我们都劝他和您别约时间见面,可是他就是不听。”
    半个小时后……
    我和拜尔德两人累得气喘吁吁,没辙地望着紧紧拽着我手。
    两人无论是左掰,右掰,踩着他的手腕拔萝卜一样往上掰,掰得我脸色发白,手指那层皮差点没脱掉,再差一点点估计就要手骨脱臼了,奈落那手依旧生根一样抓着。
    气得我眼睛都发昏了。
    果然,这人就是天生臭不要脸加死变态,连晕迷着还这么耍流氓!
    我挥动那只自由的手,下了死劲往他脸上掐。
    拜尔德拦着我,好说歹说,说奈落一定也不是有意的。
    他打了水毛巾给我们稍稍清洗了一下,又拿了一个梳给我们蓖了蓖头发。然后开始脱他衣服……气氛突然有点怪异。
    好在他里面还穿着衬衣,不至于特别令人尴尬。两人手缠在一起不方便,拜尔德干脆拿剪刀将衣服解了。脱完问我是不是要换套衣服。我身上早不舒服得发腻了,二话不说也让拜尔德给我拆了脏兮兮的外衣,连拖带拽将奈落扶到床上躺着。
    拜尔德出去帮我拿衣服,我只好百无聊赖僵在旁边,尽量忽视这个拽着我的手的人。
    一阵风吹来,刮在身上有点冷。再过一会儿,拜尔德还是没有来。
    我打了个呵欠,不知为什么视线就集中在一点上,渐渐靠了过去;再后来,不知怎么着就钻进被窝,挪着挪着朝温暖处抱,睡死了过去。
    068 食髓知味
    一睁开眼,就发现有人撅着嘴正要亲过来。把我吓得不轻。
    下意识拍去。手掌覆在那张妖娆十足的脸往后摁,接着发现,自己被那人搂着,被子里的两条腿被牢牢夹在中间。
    手心被一根湿濡柔软的舌尖贴着卷了一圈,我烫到一样缩手。
    我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带着平静的温柔的笑,眉眼弯着柔软的线条,眼神温柔的、勾人的、深情的,脉脉像要说话,可是种种心事,终归穿透于岁月之外的缄默。
    有那么一秒或是十秒的功夫,我傻了一样看着他。
    我走得很狼狈,无论是衣衫不整的衣着,还是蓦然泼红的那张老脸。待走到外面给明晃晃的太阳一照,懊恼地发现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我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谈,这明显与老头子传达的“速战速决”的指导方针背道而驰。
    你说这人吧,奇不奇怪,没见面的时候,他给我送乌鸦,我给他送公狗,什么龌龊的话,什么硌应人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这见了面了,撑死着一张簿脸皮,反倒客客气气的,柔柔情情的,这不是存心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嘛。
    回到住处,那班挺拘谨的老头立刻问是否谈妥了。我故作严肃,义愤填膺地说,不提也罢,对方狡诈得很!问话的老头子也义愤填膺地说,怎么我们听到的却不是这么回事!奈落竟然也有这么一天,一阵风就给刮晕了!可就算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殿下竟然也不懂得珍惜,原应该乘机反将一军的!对待不仁义的人根本不必讲道理!
    把我的耳朵差点念起茧。
    这班宗判司挖出来的老古董,资历比我高,脾气比我大,爱憎比我分明,喋喋不休比我更像受害者。
    这期间边境发生了一件事。传到我耳朵的时候,局势已经变得有点紧张了。
    在我到达一线天的前一天,西方魔帝的二儿子范恩领了一支一千多人的军队驻扎在与南域仅隔一河之遥的海兰城,向南域神都递交了一份请求:他要向乌金大司主的心肝宝贝,凤凰族的少主靡音求婚。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如果靡音不拒绝的话。
    魔帝有二子一女,女儿叫黛恩蒂,这名字对我来说有点熟悉。后来我想起就是曾和奈落纠缠不清的那个女人。黛恩蒂是社交的名媛,西方皇室极为风光的第一人。在她的光芒下,魔帝的二个儿子则显得讳莫如深,外界的信息仅限于略有所闻。甚至曾有传言魔帝的两个儿子早给野心勃勃觊觎御座的黛恩蒂杀死了。若不是有某家媒体拍到王子殿下一个模糊背影将它作为猛料刊登了出来,外界对那传言几乎信以为真了。
    依旧惯例,越是神秘的东西越能引起猜测,身份尊贵的王子,有一位甚至将来要继承魔帝的皇位,却一直没有出现在公众的面前,完全不像是热衷交际的样子,物出反常必有妖,莫不出有重大的身体缺陷或精神问题?
    现在,一直存在传说中的王子一突然冒出来向一个八辈子打不到一杆的人求婚,是个正常人都要迟疑那么一下。本来嘛,名声不太好,大大方方站出来给大家瞧瞧自有公断,偏偏他这婚求得遮遮掩掩,南域的特使过去,有心瞧个清楚,结果王子殿下他老人家隔着道帘子不说,还杵着个背影。把假扮成特使过去的靡音的心寒个半截。
    这年头啊,真的不兴盲婚哑嫁这一套啦。
    你说就算是朵葵花都懂得选个向阳的地方开,更何况向来不愿将就的靡音。求婚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两国的关系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范恩的求婚极有可能演变成迫婚,甚至可能是一个借口,想挑起两国之间的战火。
    我通过念力看到宗判司大殿的众人,包括几位司主,身为大首辅的虞南,以及秘书部的几位高官,一个个脸色凝重。
    打仗可不是那么好玩的事。
    几百年前,在东方海域没有南北分裂的时候,那时还可以与西域分庭抗议,如今南北之间不甚和睦,形势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来自西方海域的威胁一直存在,也因为这个原因,连年来南北海域之间骂得再凶都好,却不会真正打起来。这两边一天是和睦的表象,西方也一天有所忌惮,不敢冒然打过来。
    最担心的,是北域有朝一日与西域联合,反戈相向,以他们的力量,想吞并南域,就像分食一个小蛋糕,也就费轻轻撕开,张口吞下的劲儿。
    不过,北和西联合,对奈落也没多少好处就是。除非北边已经有和西边抗衡的力量。否则西边吞完南边,下一下目标就是北边了。原理上,北域不够壮大的那一天,南域就是安全的。
    可尽管如此,宗判司的老头子依旧郑重其事地嘱咐我,要好好处理和奈落的关系,甚至在公众面前,要高调装出和乐融融的样子。
    言下之意,无论奈落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哪怕我需要把自己卖了,也要满足他的要求……这是这班老头子今天找我的主要目的。
    我知道他们之所以拥戴我上高位是算计着我和奈落从前的那点关系,但也认了。不说什么家国臣民大是大非的话,就冲着这是我的父亲留下来的一点基业,我要好好守护。
    说话的时候,旁边的虞南一直没有插口。我从念力形成的境面看到他缄默坐在椅上,脸色很难看。
    不久后我收到他私底下发给我的信息,什么也没有问,只淡淡跟我说,事处理了尽快回去。
    再次看到奈落的时候,他在夕阳下散步,他换了一身绣着银色花纹、襟口上翻的黑色衣裳,若隐若现地露出优雅锁骨,墨缎一样的长发轻轻挽在肩后,人益发显得清瘦。垂首敛住眉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万点金光铺碎在他身后的海面上。
    我有种高温下快烫伤的烦躁,直接堵到他面前的路去。他顿住,抬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冷冷清清的样子,还弯着眼睛轻柔地笑了一下。
    我装作不为所动,硬梆梆面无表情地问他:“你真有相片?真要威胁我?”
    奈落抬眼扫了我一眼,面色沉了沉,闪过一丝不快。旋即想到什么一样自嘲一笑。
    “我送你的礼物,你丢了对么?”
    虽然没丢,但也不知道糟蹋到哪个角落去了。我想放点狠话,可是看他不高兴的样子,又孬种地说不出来。
    “还没看。”
    “——全部相片都在里面。”
    “诶?”我有种一拳挥空的尴尬。半晌吃吃笑了下,生硬说:“曝光了我也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