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目不斜视,眼角却努力地斜着。
    盛向东看了又看,终于笑出了声。
    众人不禁看看窗外,当然太阳还在老位置。
    隐隐像是一只螃蟹。
    郭德明嘴角抽搐。
    什么叫做随风起舞?
    看看身边的主子就明白了。
    什么叫做天道循环,什么叫做现世报?
    这就是了。
    郭德明不禁送上一眯眯同情。
    第 11 章
    寒暮中,风停了,雪却转紧,街道两旁的路灯,映得雪花飞舞,煞是妖娆。
    八月里迫使南方签了城下之盟,接着旧勋新贵纷纷就位,十二月的济州城里流动着浓浓的喜庆氛围,今晚一些店铺应景地布置了圣诞树,流光溢彩,引得许多人出门观赏,小贩们不肯放过这赚钱的机会,琳琳琅琅摆了一街的物什。
    “紫姐姐,你看,今晚可是热闹,都赶上元宵灯会了。”高燕菊兴奋地挽着韩紫的手,在人声鼎沸中大声地说。
    韩紫浅笑,身边紧紧挨着自己的年轻少女,活泼可爱,挽着如意双髻,髻发里面,盘着一根鹅黄绒绳,越发显得发光可鉴,身上穿着一套青色的绣花锦袍,用细条白辫周身来滚了,项脖子披着一条湖水色的蒙头纱,翩翩飞舞得像只蝴蝶。
    她回头看看身后,四五步远,秋志鸿带着四五名侍从,都是便装跟着。
    高燕菊也回头,皱眉,“跟屁虫。”晚餐后出来还费了一番口舌,她记恨着,附到韩紫的耳边说,“紫姐姐,我们捉弄捉弄他们。”
    “不要淘气。”韩紫说归说,还是任燕菊拉着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她扭过身,看见秋志鸿担忧的神情,摇了摇头,以眼示意毋庸担心。
    春去冬来,转眼就是年关了,今夜是西方人的圣诞夜。
    “紫姐姐,南方有这样的时候吗?就像赶庙会?”燕菊对于韩紫,又羡慕又妒忌,才色出众,如今是北地最尊贵的女子,虽然没有正式的名分,可是那位夫人早就形同虚设了,也就是今晚,大同里的招待会上做做女主人。
    去年四月的清凉山,今夜雪花飞舞的街头,她的生活完全颠覆了。
    好似一只鸟儿本来自由飞翔在它的天地里,突然被硬生生扼住了翅膀,百般挣扎,无奈停在名贵的花圃里,虽然万紫千红,却不再有漫舞的风情。
    “紫姐姐?”燕菊撒娇地拉回她的思绪,不满地蹶起红唇。
    韩紫笑了,燕菊似乎有高涨的心情,“有的,每年大年初一,惠州就开始办花会,一直要到十五才收摊。”
    “花会?”燕菊惊呼道,“冬天的时候?花儿都凋零了。”她一再地高声追问,惹得路人狠狠侧目。
    秋志鸿在后面冷笑,这个千金大小姐的心机,叫人讨厌,对小姐的地位是向往到了极点,可又在小姐面前招摇她的青春,卖弄单纯。
    “惠州天气很热,就是冬天,也有二十多度,正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季节。”
    燕菊听得悠然,“什么时候你带我去…?啊呀,我…”她掩住嘴,歉意地看了看韩紫。
    韩紫一笑摇首,那眼神还是黯淡了一下。
    燕菊咬了咬唇,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回头看看身后,笑着说:“这些人真讨厌,害我都没情绪了,紫姐姐,来。”她拉起韩紫的手,飞快地在人群中穿梭,不时回首,格格地娇笑着。
    韩紫虽然心里有些累了,但对于这位表妹,只当她顽皮,让她渲染着,也就由着她了。
    “韩紫。”一个男人激动的声音。
    韩紫错愕,回身,“立夫!?”她站住了。
    “是我,韩紫,你能原谅我吗?”夜灯下,人流中走出来正是柳立夫,他跨前一步,白皙的脸上涨满了羞惭,“我是被逼不过,才…。”他激动地。“他们打我,还..拿我的前程威胁我。”
    “立夫,”韩紫一回首,一旁的燕菊涨红了脸,一脸干成大事的兴奋模样,立夫是当今画坛之秀,而燕菊是美术院的学生,他很容易就能找到燕菊,说服燕菊,她责备地看了燕菊一眼,燕菊不知轻重,立夫也太莽撞了,“立夫,看见你安好,我也放心了,你快走吧。”
    燕菊甩手,“紫姐姐,柳先生有万分要紧的事情跟你说,燕菊知道你怕什么?可是,你是余风阿,那么才华横溢,那么有天分,怎么可以再叫你舍弃。”她没头没脑地喊了一通,转身对柳立夫,“柳先生,您倒是快说阿,我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您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柳立夫爱恋地看看韩紫,从左手的口袋里掏出一折纸,“我都写在里头了,你不要放弃。”他塞到韩紫的手中,紧紧地看了她一眼,闪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小姐。”身后传来秋志鸿的声音,她回转身,下意识地把折纸捏拢,紧紧攥入手心。
    “紫姐姐,我想吃糖炒栗子。”
    原来她们两个正站在一滩炒锅前,火苗子滋滋窜着,热气腾腾。
    “高小姐,请您注意自己的行为。”秋志鸿冷冷地眇了高燕菊一眼,掏出皮夹子来。
    “着什么急,不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高燕菊反唇。
    “小姐的安全很重要,盛先生不会乐意听到这些话的。”秋志鸿语带威胁,也是实话,承平之下是暗涛汹涌,小姐是先生的软肋,这热闹中藏着多少敌意、窥测。
    高燕菊脸色微变,她不是一个蠢人,高家现今热油烹火的门庭,是全靠了这位表姐,这么一想,原先的勇气溜个精光,有了几分后怕,怯怯地看向韩紫。
    韩紫轻声地:“秋侍卫,燕菊年轻,她只是淘气,就算了。”
    “小姐,今天是我负责,我可以不说,但若换了别人,传到盛先生的耳朵里,大家都有事了。”秋志鸿苦笑,只锐厉地扫了高燕菊一眼
    高燕菊像朵焉了的花,没有了出门时的兴致勃勃,“扫兴,回去了。”
    “也好,把燕菊送回家,我和姑妈说一声,我们也该走了。”
    “是。”小姐是好主子,从来不会为难他们,其实圣诞夜才刚刚开始,小姐准是体恤雪夜路滑,侍卫们一直侍侯着累了他们,她放缓了神色,低声地:“对不起,小姐。”小姐难得今夜看上去心情不错,是她太顾忌自己的责任了,扫了小姐难得的兴致。
    “没什么。”
    回去的路上一行人都不作声了,一直走到高家寓所的大门前,高燕菊看见一溜的车子,才惊讶了一声,“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吗?”
    门役早看见他们,迎了出来,听高燕菊问,满脸堆笑:“才得的喜事儿,校长升了教育部的参事,都是祝贺来的。”
    高燕菊哼了一声,沉下脸,“有什么可喜的!窝囊!”说着大步走了进去,心中忿忿的,
    一拐,是一个月亮门,一头和一个人撞上,那人扶住她的肩膀,又旋即放开,笑道:“怎么了,燕菊,气冲冲的?”
    高燕菊本想发脾气,听得那人声音,惊喜地抬头,“师先生?!”她的脸微红,两眼熠熠闪着光芒,“您怎么来了?大同里不是有晚会吗?您不去参加,倒跑我家来了?”语气娇嗔。
    秋志鸿听得皱眉,好个不更事的千金大小姐,看看韩紫,并无异常,她走上一步,“舅少爷。”
    燕菊回过头来,这才觉得有些尴尬,踌躇着不知如何说辞才好。
    师右裳嘴里和高燕菊说话,锐利的眼睛早已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过来。
    他愣住了,心就像是平静的湖水投入了一块块巨石。
    秋志鸿陪侍在后,原来她就是韩紫,这怎么可能?
    他心中的伊人。
    他千般寻觅的女子。
    原来她就是韩紫,这怎么可以?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平庸的山里妇人。
    却原来是玉裳口中的她,一个狐媚祸水。
    原来大哥和小妹早已查的清楚,会叫他来,是要令他鄙薄、令他死心的。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清丽秀雅,如空谷之幽兰。
    这个世界真小,宁湖站斯文的男子,图书馆里借书的教授,师夫人的哥哥,秋志鸿称呼为舅少爷,来高家,是替妹妹来称称她的分量,或是送来一些忠告吗?
    他的脸色有些灰败,眼睛里流露的是痛苦吗?
    “燕菊,你有客人,我先进去了。”她没有义务接受这个男人炯炯目光的洗礼,也没有义务追究她是否是引动他情绪的根源,她被迫接受一份霸道的情意,够了,用不着什么人的自以为是,即使他是她尊敬的学者。“师先生,久仰,失陪了。”
    她洞若星火的乌眸,隐隐有一丝讥讽,师右裳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有些失控了,微微欠身致意,目送她从他的身边走过。
    秋志鸿看了师右裳一眼,随即跟上。
    看到师右裳茫然若失的眼神,情窦初开的高燕菊有着敏锐的触觉,“你们认识?!”
    “听人说起过。”师右裳若有所思,“听说她是画家?”
    “以前是,可现在不一样了。”高燕菊捂着嘴笑得格格的,十分勉强,见师右裳不置可否的样子,又想起他们之间的尴尬境地,不由后悔话说得造此了,不敢再说话了。
    师右裳看见高燕菊呐呐的神情,他笑了笑,安抚道“我已经向令尊恭贺过了,快回去吧。”
    钻进师家的车子,“去大同里。”
    礼堂被特地布置了,四周垂着绿绸的帷幔,中间空出一大块做跳舞厅,电灯照耀,恍如白昼,脚底下的地板,犹如新凝结的冰冻,一跳一滑。厅的四周,围绕着许多桌椅,都坐满了人,半环着正面那一座音乐台。那音乐台上有一座彩色屏风,完全是一只孔雀尾子的样子,七八个人装扮成前朝乐师的模样坐在屏风后,吹奏着乐器,十分悠扬。
    师玉裳穿了一件浅红色的绢袍,两颊带上一点似有如无的红晕,美目流盼,瓠犀微露,端着酒杯,和每一个客人很得体地交谈,真是美丽又大方。
    师右裳脱了大衣,拿了一杯酒,慢慢地走到东厢,开门,是走廊,再开门,关上,已是一室的冷清。
    屋中有淡淡的烟味。
    “你,见到她了?”
    “是。”
    “大哥是为你好。”
    沉默。
    良久的沉默。
    师玉裳的指甲掐进手心,有一丝痛楚,“她,漂亮吗?”
    师右裳看着妹妹,想起那个女子,“不,她远远没有你的美丽和雍容。”
    良久的沉默,“二哥,”师玉裳凄迷地抬起眼睛,“我该怎么办?”
    “玉裳,你爱上他了,对不对?”师右裳怜悯地拥住妹妹,能让好强能干的妹妹如此无助,“从一开始你就喜欢他,所以不顾大哥的反对,说服父亲嫁给他,而不是所谓的联姻。”
    “二哥,他现在不需要我们师家的支持了,是吗?以前父亲是议员,大哥是部长,你是著名学者…”师玉裳慌乱的话在师右裳的摇头中刹住。
    爱情令人盲目至此吗?
    这些势力对其他人有用,对盛向东,一个心狠手辣的权势男人,是他的大忌,他能逼父逐弟,何尝有亲情?玉裳连这都看不透吗?“玉裳,离开他,到美国去,如你所说,以目前师家的力量,他根本不在眼里。”
    “不,”师玉裳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灌下,“我不会输的,你说过她很普通,也许我太把她当回事儿了,我才是第一夫人,我有国际盟友,他需要我在其中应酬帷幄。”她神色坚忍,“我决不拱手相让,而且我也不会输。”
    室内一片沉寂,师右裳点起烟,苦笑,他怎么忘了,玉裳除了爱情,还有的是勃勃的野心,她是不会放弃那份尊荣的。
    也许,大哥和小妹都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他怔忡着,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女子。
    那个风一样清灵,犹如兰花般优雅的女子,他应该忘了她,可是,这样的女子,应该是永生难忘的。
    他回到礼堂里,乐声已经停息,音乐台上,师玉裳笑颜如花,挽着修长的盛向东,正在致词。
    好一对璧人。
    一道尖锐的眼芒刺向他。
    师右裳举举酒杯,心头却越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