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显然她所说的一切他都有想到。
    “你害怕?”没有解释,他问。
    小冰君呆了呆,摇头。她倒真没想过害怕的问题,只是不想他为了她一个小小的愿望而以身涉险。
    “那你是在担心我。”这一次,天陌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小冰君说不出话来,心中越发地着急,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不由自主使劲拽着他的袍摆,仿佛这样便能让他打消主意一般。
    天陌看她急得眼都红了,脸上的笑却说不出的美丽,突然间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仿佛被人拧了下似的。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觉得她这样的爱笑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拍了拍她拽得死紧的手,他叹了口气,道:“不用担心。我不想给,谁也要不了我的命。”这算是另类的承诺了。之前他一个人的时候,实在觉得活得腻烦,因此才会拿自己的命来跟那些人玩。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又是如此在意他的安危,他便也不会再乱来。
    小冰君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有的人但凡一被放在心上,便不由得不去担忧挂念。
    见她还转不过弯来,天陌有些无奈,只能摸了摸腿,果不其然,她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
    “又疼了么?还没到十五……这是被冷到了吧。”她一边关切地嘀咕,一边专心致志地给他按揉起腿来。
    天陌没有理她,又拿起了书。
    有人着紧的感觉其实不坏。在书上的字映入眼帘前,他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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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补昨天的.今天晚上还会有一更.
    第十五章 (1)
    船顺着浥水北上,走了五天,在南洛靠岸。从南洛到宛阳有几百里的路程,两者之间无直达的水道,便只能坐马车。
    南洛是大晋北边重镇,南来北往的商旅齐聚,即便满地铺着白雪,大街上仍然熙熙攘攘,踩得一片泥泞。为了不引起注意,两人都戴上了帷帽。然而到车行一问,因着北塞一带被几大势力控制,怕惹麻烦,普通客商以及马车已经不再往那边去。
    天陌原本想着索性花钱买一辆马车,结果此话出口,小冰君也不反驳,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满脸无辜。
    她不会赶车,他却是不能。他很清楚,普通的马根本吃不消他的威压,只要他坐上驭者的位置,那马还能站着已经算不错,更别说跑。
    买车的打算不得不取消,天陌看到小冰君脸上有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颇觉无奈。看来这事一直让她不安。察觉到这一点,他不由开始考虑起是否要暂时推迟去塞外的计划。
    出得车马行,天又纷纷扬扬地飘起了细雪,两人戴着帷帽便也不显得扎眼。
    椅轮碾过泥泞的雪地,小冰君走得小心翼翼。
    “主子,咱们是否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自然是住得越久越好,如果能够转个方向去到南边儿,那就更好了。心中如此想着,她嘴上却没敢说出来。
    “先找家客栈。这里不是久居之地。”天陌沉吟道。
    此语一出,小冰君的心又吊了起来,无精打采地应了声,便不再说话。
    因着客商滞留,南洛虽然是大城,却也人满为患。连问了几家客栈,都没找到空房,有的客栈连大堂都住了人。小冰君开始犯起愁来。她倒无所谓,但天陌的腿在雪地中呆久了可不妙。想起前两天他发作的情景,她仍心有余悸。
    相较于她的忧心,天陌倒显得极为从容。
    “若真不行,就随便找户人家借住便是。”
    他说得随意,小冰君却认真考虑起这个提议的可行性来。
    “在大草原上走到哪里都能当家,不知道这里的人……”她不太确定地嘀咕,话未说完,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撞得她差点跌倒,幸好被天陌眼疾手快给扶住了,头上的帷帽却落了地。
    周围有抽气声响起,还有一连串噼里哐啷物体落地的声音,原本闹哄哄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变得落针可闻。
    小冰君也没注意,扶着天陌的手在湿滑的雪地上好不容易站稳,又弯腰捡起帷帽,这才发现原本挎在背上的行礼以及挂在腰间的钱袋不见了,不由大急。他们所有的家当都在里面,若找不回来,两人连吃饭都是问题,更别说找地方住又或者去别的地方了。
    她长年住在深宫之中,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心中一下子没了主意,却又不想天陌担心,脸上便笑得异常娇媚。
    “主子,你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腾腾地道,但是等她抬起头时却不由愣住。
    她之前也知道街上人多,但是却没有这一刻的感觉如此明显。做生意的商贩,杂耍卖艺走江湖的,骑着马的游侠儿,貂裘锦袍的贵公子,挎着菜蓝子的普通妇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身体还保持着做某事的姿势。那种目光是惊艳,是痴迷,是贪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天很冷,小冰君却感到背上开始冒汗。她想将帷帽戴上,却才发现帷帽落在雪水中,已经被脏污了。
    攫紧拳头,她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她一直是知道自己容貌较常人更为姝丽的,但并不知道在大庭广众前露面会引起这样的效应。她很害怕……
    注意到了她的处境,天陌伸手,将她握成拳的手包在了掌中,正要掀开自己的帷帽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人群突然一阵骚动,冲出一群黑衣绣银蛟的人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二十来岁,长得白面无须,颇为俊俏。他将目光从小冰君脸上恋恋不舍地移开,落在天陌身上,神色傲然。
    “两位,请到舍下饮杯水酒吧。”
    看出他来意不善,小冰君即使极力控制,也无法压抑住身体的颤抖,但她仍然吃力地挪了挪有些发软的腿,挡在了天陌前面。
    “我们不认识你们。”她深吸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困难地吐出,而笑容却几乎炫花了众人的眼。
    那个男人呆了呆,眼神有些迷乱。
    “在下周永泰,姑娘……”他讷讷地道,还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笑道:“去了不就认识了么。这一段日子城中客栈吃紧,两位是不可能再找到落脚的地方,何不就到舍下暂住。这大冷的天露宿街头,在下可是会心疼的……”他开始还一本正经,最后一句却没忍住说了句调戏的话。
    街上人都道他对小冰君动了心思,心中虽然不满,但看他们人多势众,也没谁敢出头惹火烧身,只能私下骂上两句。
    小冰君笑而不答,谁也不知道她其实是怕得说不出话了。天陌坐在椅中,抬眼只能看到她纤弱的背影,明明怕得发抖,却非要挡在自己面前,无形中竟然给人一种坚定不移的矛盾感觉。他有些怔忡,心底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了。
    “夏儿……”他开口,想叫她到自己身后,还没说出,却被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给打断。
    “真是好不要脸,人家都说了不认识你,还在这里纠缠不清,你是不是男人哪!”懒洋洋的带着有些痞的沙哑女声从头顶上方传过来。
    这声音来得突然,所有人都不由抬起头顺声看去。
    就在他们所在大街对面的酒楼二楼,一个头发乱蓬蓬,穿着又脏又旧看不出颜色衣服的少女正一只腿踩在窗户上,一只脚吊在空中晃悠着坐在窗沿上,手中拿着个酒葫芦笑嘻嘻地望着这边。接收到众人的目光,她还潇洒地冲着诸人摇了摇酒壶,然后毫无形象地仰头大灌了两口酒。
    第十五章 (2)
    这样一个少女,若在平时遇到,多半会被人嫌弃。但此时她却坐在城中赫赫有名的揽金楼二楼,胆敢讥讽一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人物,便知也是一个麻烦角色。
    天陌看到她,掀开帷帽的打算便作罢了,只是将小冰君拉到自己椅后,两人退到了墙边。
    他这一动,周永泰等人立即反应过来,他不想另生枝节,也不理会少女的挑衅,手一挥,示意手下拿人。
    “两位,得罪了!”
    看情况是要强抢。围观的人怕被殃及池鱼,都远远地散了开去。小冰君心口一紧,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冲了过来,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转身扑到了天陌身上。然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想像中不客气的拉扯又或者疼痛,只除腰上多了一只温柔揽着她的手。
    她茫然抬头,恰看见帷帽下天陌闪烁着奇异光芒的黑眸。
    “别怕,是小七。”摸了摸她的头,他道,原本如冰岩般无情无绪的声音中似乎多了一分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柔软。
    小七?小冰君呆了呆,一时间没想起小七是谁。回头,却一眼看到开始坐在窗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面前,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在她的身后无声无息倒了一地的人。
    “长得这样昏天黑地的好看,爷儿身边的除了夏夫人再没别人了。”没有理那些狼狈倒在地上依然清醒却动弹不得的黑衣人,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挂在腰间的葫芦也跟着摇摇晃晃的。
    听到她说出夏夫人,小冰君微怔,站直身,虽然还是想不起少女是谁,却仍然回以甜美的微笑,至少她知道眼前之人是友非敌。
    “柯小七。”天陌低沉而缓慢地唤,明明淡漠一如平时,小冰君却隐隐感到有些不一样。
    果然,少女一听到喊,原本懒洋洋吊而郎当的神情立即一敛,倏然纵身扑向天陌,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一把掀起帽前垂着的纱帷,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
    “爷儿,姑奶……姑娘我可想死你了。”她嘻皮笑脸地道,差点习惯性嚷成姑奶奶,幸好及时改口,却吓了自己一身冷汗。
    天陌如玉雕般俊美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污迹,他却无动于衷,只是伸出手抓住少女的衣领将她拎离自己。
    “脏。臭。”他冷硬地吐出两个字,同时在少女愁眉苦脸中顺手摘走了她腰间的酒壶。
    见他要扔,吓得少女一把扑上去抱住他的手臂,一连声可怜兮兮地乞求,“别扔别扔别扔别扔……爷儿,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这可是我从南疆好不容易弄来的千叶香,就只有这么一点点……放你那儿,放你那儿,我一天只喝一口还不行么?”
    小冰君愣愣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竟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摆,在如此稔熟的两人面前总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多余的。她没见过天陌和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亲近过,就以为,就以为自己是比较特殊的。但是眼前的少女,她……她叫柯小七罢,能够在他面前如此无拘无束任性耍赖,顿时将自己以前那点沾沾自喜衬得卑微可怜起来。
    静静地看着少女一副没有酒毋宁死的样子半晌,见她没有丝毫退缩,天陌唇角微紧,“夏儿,收下。”说着,他示意呆在一旁的小冰君将手中酒壶拿过去。
    少女松了口气,立即放开他的手臂,潇洒地一撩蓬乱的发,又掸了掸破旧的衣服。
    天陌冷着脸转头,避开了那一天乱尘。小冰君走过来接了酒壶,在看到他脸上的污迹时手指动了动,想去擦拭却又强行忍住。
    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这边少女已经回转身,走到仍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中,伸脚踢了踢一脸怒色不甘的周永泰,“怎么,不服?”
    周永泰等人也不知是被点了穴还是怎么的,不仅动不了还说不了话,只能用眼睛表达出自己恨不得吃了眼前少女的想法。
    少女啧了声,背着手在人堆里来回走了两遭,这才老气横秋地道:“姑奶奶今儿心情好,懒得款待你们这群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