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眼眸渐渐适应了光亮,他才又睁开。
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床边矗立着点滴架,他看了眼他还插着针头的左手,偏过头看向房间另一边。
窗帘只拉开了一小半,一束太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打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明黄的影子。窗帘拉上的那半边下面坐着一个人,低着头,留下头顶对着人,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在削苹果,他看着看着,忽然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抬起了头,看到床上的他醒了,站了起来,走过来,脸上有了一抹笑容。
“醒了,要喝水吗?”
她的身子正好挡住了外面照射进来的那一束阳光,背着光,立在了他的床前,整个人好像笼罩着一层光圈,如梦似幻,可是她的声音又分明是真实的,一时让乔楠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田蜜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要收回手时,他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离开。有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再动,然后田蜜尝试着略微动了一下手指头,他突然伸出他另一只还插着针头的手,双手用力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她心里一恸,看着他左手的针头处已经渗出血来了。其实他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本没有多大的力气,她只需要稍微用点力就可以抽出手,可是她怕他伤了自己,只能任他握住那只手,不敢再动。
乔楠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前,又闭上了眼睛。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田蜜渐渐的害怕起来了,记起医生说过的话,再次开口对他说话。“乔楠,不要睡觉好吗?”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乔雨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哥哥握着她嫂子的手,一双眼睛定在她的身上动也不动。她呆了两秒,马上反应了过来,“哥,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都睡了一个星期了?”
乔楠看着冲到床边的乔雨,又看了眼面带微笑的田蜜,慢慢的松开了双手。
田蜜用沾湿了的棉花棒涂抹了一遍他干燥的双唇,又喂他喝了一杯水。做完这些,医生也来了,她退到一边,让医生给他检查身体。
乔雨跟着一群医生走后,病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田蜜站在病床边。
乔楠闭着眼睛,忽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不大,轻飘飘的传来: “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田蜜记起来了她刚刚削好的苹果,搬了把椅子坐到了病床边,划下一片苹果伸到他嘴巴,“吃点水果吧。”
乔楠睁开眼睛看着她,“我叫你回去。”
“你吃完这个苹果我就走。”
乔楠一把拿来她手里的苹果,咬了几大口,随手把剩下的大半扔在了地上。
“我吃完了。”
田蜜看了看滚落到床边的苹果,站起来,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回来。
乔楠皱起了眉头,“回去。”
“乔楠,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乔楠闭上了眼睛不理她,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说完了就走。”
田蜜看着他慢慢的说:“乔楠,我和甜甜的出生时间只隔了几分钟,小时候睡觉时,她不躺在我旁边,我就会哭闹,不肯老实睡觉,我妈没有办法,一直让我们两人睡一张床。后来我们九岁时,有一次甜甜感冒转发成肺炎,虽然医生说一般不会传染,可是我妈还是不放心,任我在家里如何哭闹,她也不肯带我去医院看甜甜一眼,更不愿意让我和她睡一起。后来我知道了再怎么哭闹也没用,渐渐的在我爸妈偶尔从医院回来时,也只是跟在他们后面问甜甜什么时候回来。刚开始一个人睡觉时,半夜我总会哭醒,可是后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到了甜甜病好出院时,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因为晚上睡醒了看不见她而哭闹了。我妈就这样让我们分开睡了,现在……现在她走了,而我还能好好活着。乔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田蜜一口气说到了这里,停了下来,病房一时沉默了下来。
她的声音再次迷迷糊糊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乔楠,你只是生病了,总会好的,你总有一天也会习惯的。”
田蜜顿了一下,又说:“还有……我和韩林决定结婚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
她走到了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病床的方向,“乔楠,谢谢你,再见。”
病房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乔楠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耳边又响起了她最后的一句话——“乔楠,谢谢你,再见。”
他从来要的都不是她的感谢,再见,原来他们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再见,今生今世,再也不相见!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乔楠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那扇慢慢打开的门。
这次进来的是乔雨。
乔楠闭上了眼睛。
“哥……”
“我累了,有话就说。”
乔雨半天没有说话,只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病房响起。
“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哥,……”乔雨呜咽着大哭了起来。
乔楠叹了一口气,“医生说我要死了?”
“你胡说什么。”乔雨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断断续续的说,“医生说你脑内还有淤血,我看,我看你的脑子是真的撞坏了。”
“还有呢?”
“你左腿腕关节骨折,断了两根肋骨,腹部在撞击过程中受损,要卧床修养!”
“就这些?”
“医生还说你胃出血严重,在车祸之前就有的。”
“一口气说完,别吞吞吐吐!”
“哥,嫂子走之前让我告诉你以后少喝酒。”
这一次乔楠沉默了一会儿才张了张口,声音绵软无力。“乔雨,她已经不是你嫂子了,以后别这样叫了。”
乔雨鼻子一皱,眼泪忍不住又扑簌簌往下掉。
乔楠在她的哭声中,倒是渐渐清醒了过来,既然已经放手了,就干脆一点吧。
“乔雨,你帮我送她去机场,告诉她我答应她以后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少喝酒,还有,对她说我祝她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失忆?这个我还真没想到,让大家失望了。看来我yy能力还是不行,怎么能忘了言情小说定律之一:男主车祸就要失忆呢?(正如武侠小说男主掉下山崖不会死还能捡到失传的绝代武功秘籍)
无数前辈的成功和铁的事实证明要严格遵守定律才能yy的受欢迎,我下次一定改进!!!!!该狗血时绝对比狗血还狗血!
进天堂我倒是想过,这是现实中最普遍的情况,车祸死人大家都见过,但是他中途罢工,我后面的不是白写了么?不符合剧情呀,唉!下次吧。
第七十章
田密和韩林的婚事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遇到阻力。张玉兰听了她的决定后曾经说了一番话:“我一开始是指望着你能和乔楠过下去,可你们说离就离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你爸爸以前就经常嚷嚷着齐大非偶,我看你们可能真不合适。你马上就三十岁了,再嫁也没那么容易。前段时间我和你爸爸还在嘀咕,我一想着那两个孩子将来要喊别人妈妈就心里堵得慌,现在是你就好了,韩林我们是放心的,不管你们两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这样都是好的。”总之,避开甜甜和道德伦理那一套不谈,还是明确表态赞成他们的结合。
韩楚源倒是没说这么多,只是笑了笑,代表接受了她。
事情顺利的出乎预料,田蜜并没有觉得高兴。那个晚上,站在韩林书房门口做出这个决定时,田蜜是下定了决心这次就算是辜负全世界她也要顺心而为,他是韩林,是这么多年她藏在心里拒绝与任何人分享的唯一珍宝。她曾经做过很多和他生活在一起的美梦,七年前,没有等来他,那些梦也并没有碎,只是连同那个名字一起被封存了,她不舍得连梦都没有。压抑了七年的渴望一旦爆发,马上就生出了一种毁天灭地的能量,就算焚毁一切也在所不惜,这又让她觉出了一种悲壮的罪恶。
田蜜从g市回来后,去了甜甜的墓地,到了晚上韩林找来带她回家了。
二天后,韩林履行曾经许下的承诺,带着田蜜踏上了前往洛阳的旅程。
韩林告诉她这个决定是在前一天晚上,田蜜问:“为什么不等明年春天再去?”
韩林说:“等不了了。”
田蜜楞了一下,感叹:“也是,已经等了太久,没必要再等了。”
那天晚上田蜜失眠了,夜半时分,一个人开车去了墓园。她一直期盼着能够梦见甜甜,梦见她对她笑,可是从她回来后这样的梦一次也没有发生,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在想她的时候来到这里。
秋天本不是牡丹花季,可田蜜还是在一个郊区的温室花棚里面看到了大片盛开的牡丹,花开正妍,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拍完照,韩林走到一边,拿出了柳枝和长笛,笛声悠悠,牡丹园里响起了六百年前的旖旎之声。
田蜜在熟悉的曲调和这么多年默契的牵引下,像梦游似的,一甩袖子,侧着身体,轻移莲步,慢慢的向前去。
向她走来的是举着柳枝的白衣少年,脚下是他们二十多年的时光,几米远的距离,他们走了一生一世,可还是遇见了,她触到了他手上的柳枝。
不像以前,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笑场,带着所有的虔诚尽全力完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演出。
她看他一眼,又退开几步。
他眉目含笑,凑上去看着她,念着:“姐姐,小生哪一处不曾寻到,你却在这里。小生在花园中,折得垂柳半只,姐姐,你既淹通诗书,何不做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
她以袖遮脸,作出羞赧状:“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他拉着她的袖子,举着柳枝。“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
田蜜应该偷笑的,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戏子,对不上剧本,只这一句话,这句听了千百遍的话,眼泪瞬间沾湿了脸庞。
韩林开始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这一次田蜜再也没有拉着他的袖子催他接下去,而是“哇”的一声大哭,对着千百株牡丹,痛彻心扉,泪如雨下。
韩林握住了她的手,镜片后的眸子柔和缠绵,接着唱:“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田蜜还是记得接下来是要合唱的,沙哑着嗓子又哭又笑:“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终于唱到了这里,韩林伸手抱住了她。
田蜜在韩林怀里哭到筋疲力尽,抽噎着说:“韩林,我知道,我知道了。”
她看不见韩林的表情,只听到他说:“好,好,知道就好,是我不好,不要哭了。”
然而她又心痛,“谁说你不好了?你很好。韩林,你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韩林还是口口声声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一直都是我不好。”
无论他做多少解释都抵不上现在这简简单单四个字,田蜜早已彻底释然,为了甜甜,她永远不会去追问他当年为什么要丢下她,她曾有满肚子的委屈不能向他哭诉,她也怨过他,然而她知道老榕树下哭泣的她已经破涕为笑,这一刻她又看见她站在那棵树下,怀抱牡丹,满脸笑容。她的韩林,他从小看到大的韩林,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他,他不能说出口的话她懂,他的心她懂,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所以心痛。
泪眼模糊中,她抬起头。这一刻满园牡丹,姹紫嫣红开遍,最终也将付与断井颓垣,何况是人?时光永不可倒流,纵然她早已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他微笑的面额上也早已染上了时间的褶皱。然而在他们的世界里,她依然是万古不竭的沧海水,他仍然是温柔缱绻的巫山云。
过了很久,韩林拿出笛子,朝着她笑:“田蜜,你再唱一遍牡丹花的歌给我听吧。”
“好。”
于是韩林吹笛,田蜜唱歌,牡丹园里娇美艳丽的牡丹花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下,如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