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越裳吓了一跳,紧紧抱住锦瑟,一边擦他额上的冷汗,一边笑:“怎么了?该不是梦见我死了吧?”
    锦瑟死死抱住古越裳,指甲抠进他胳膊的肉里去。
    古越裳抽了口冷气,笑:“好痛。”锦瑟慌忙抬头,这才发现古越裳肩膀受了伤,已用布带包扎过。
    锦瑟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连忙往古越裳身后看。
    古越裳淡淡道:“我输了。”
    锦瑟一愣,古越裳道:“棠哥儿被带走了。”
    锦瑟面色微变,古越裳搂住他肩,“别担心,我不会去找他。我保不了他,未必别人也保不了他。只是把这件事移交别人手上罢了。”
    锦瑟问:“以后就不会有人来找少爷决斗了?”
    古越裳点头:“大概不会了吧。”
    锦瑟放下心来,扶古越裳躺下休息,起身去升火弄了宵夜回来,古越裳已睡着。锦瑟把宵夜放到桌子上,钻进被窝,凝视古越裳的睡容,许久,模糊地笑了一下,抱住古越裳,在古越裳唇上轻轻亲了下,吹熄烛火。
    第二天早上,一开门,就见一个凤目狭长、笑意邪魅的男子负手而立。锦瑟猛地关门,却被对方用一只手撑住。锦瑟气鼓鼓地看着他,心想世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刚刚算计了少爷又跑来,怎样,要讨打?
    “原来是胡公子大驾光临。”古越裳只穿了一件中衣,敞着胸口似笑非笑走出来。
    胡彦之笑道:“我派了九名骑手赶往江北分垛,他们每人带两匹马,轮流以手举酒坛,昼夜不停疾奔,用了三天三夜把这坛沣雪甘露从我的故居带来。此酒以西域奇花碧沣萝酿制,二十八年前一名西域刀客从万里之外的天竺带来这坛酒,赠给我父亲。我父亲把酒埋在窖中,本打算等我大喜的日子拿出来宴请宾客,可惜他亡故的早,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就不知道古大少爷是否肯赏光?”
    锦瑟这才看到他脚旁放着一个大酒坛。酒封泥封陈旧,果然是故物。
    “小锦,拿碗来!我尝尝这沣雪甘露的味道。”古越裳哈哈大笑,弯腰抓起酒坛大步走到院子里,把酒坛放到院中的石几上,自己在旁边坐下,“来,胡兄请!胡兄如此慷慨赠酒,我怎能不喝?”
    锦瑟愣了下,进去拿了两个酒碗出来。
    古越裳拍开酒封,一股醇厚的酒香涌出,古越裳伸脖子猛嗅了几下,把两个酒碗满上,自己先喝了一碗,赞道:“好酒!”
    胡彦之微微一笑,也把酒干了。
    古越裳连喝三大碗酒,和胡彦之照了照空碗,哈哈一笑,猛地把酒碗往地上一摔,上好的天青瓷碗顿时摔得粉碎。古越裳挥袖一扫,半坛沣雪甘露溅了满地,酒香四溢,熏人欲醉。古越裳把长剑拍到小几上,扬声笑道:“酒喝完,情意了,我们现在说剑!胡兄算计小弟,令我心伤,若不回敬,五脏之气不能平,必然憋出病来,因此商请胡兄受我三剑!虽说是商请,但胡兄今天不答应也得答应,这三剑万万逃不了。”
    长相守 33
    胡彦之问:“要我站着不动受剑?”
    古越裳笑:“你可以躲,只要你躲得过。”
    胡彦之没有躲,坦然受了三剑。
    古越裳也没和他客气,一剑刺穿他左肩,一剑刺穿他右肩,再一剑抵住他眉心刺进半分。鲜血从三个血洞往外直涌,胡彦之疼得牙关咯吱响,却笑道:“三碗酒,三个血洞,恩怨皆了再无瓜葛吗?”
    古越裳倒提长剑,森然道:“棠哥儿的事从此我不再插手。方圆百里,划地为界,青莲教所有人不得踏入一步,作为回应的条件,漕帮保持绝对中立,不参与端王和玉林党人的任何争斗。”
    胡彦之道:“天下扰扰,你真能置身世外?”
    古越裳淡淡一笑,“能不能,是我的事情。”
    胡彦之长叹一声,“好,我代苏教主答应!”
    胡彦之走后五日,一只白鸽落在窗上。
    古越裳拆下鸽腿上的信筒,展开纸条看了,微微一笑,把字纸揉成粉碎。
    锦瑟说:“少爷?”
    古越裳淡淡道:“棠哥儿平安了。”
    锦瑟忍不住露出喜色。古越裳一笑,搂住锦瑟压在床上。
    此刻的江北,夜雨正涨秋池。
    低沈优美的声音从帘子里传出:“会不会是古越裳动的手?”
    胡彦之站在帘外,淡淡道:“教主何必多虑。古越裳胸无大志,只是个想要独善其身的多情种子。”
    帘子里的人沈吟道:“此人,不简单。”
    胡彦之道:“他已败在教主手下。”
    帘子里的人冷笑:“别说你看不出来这只是个金蝉脱壳之计。以退为进,抽身出局,还划出百里清凉地,这古越裳真好手段。天剑龙行云横行西北塞上,如果没有人暗中操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北劫我们扣住的人?玉林党那一拨人,我看还没这个能耐!”
    胡彦之默然。
    帘子里的人声音中寒气加重:“怎么不说话?古越裳千里相送,情深意重,你不高兴我对付他可以明说,或者我可以看在他救过你的份上放过他?”
    胡彦之无奈地说:“你是一教之主,怎么说这么任性的话?”
    帘子里的人冷笑:“说人先要自正己身。你是堂堂青莲教的护法,一个人跑到江南中了媚毒又算什么?青莲教上上下下几万人死绝了?收集个情报也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护法亲自去用身子换?”
    胡彦之一笑,凤眼如丝,风情万种,“用身子换也要够资本。青莲教上上下下的人倒是没有死绝,像我这么诱人的有几个?”
    “胡彦之!”帘子里的人怒喝。
    “不说笑了。”胡彦之淡淡一笑,躬身一礼,“夜已深了,教主早些休息吧。棠哥儿也好,朱御史的遗孤也好,搅得起什么风浪?用得着这么费神吗?你身体不好,自己要注意。我让人加了炭,早点安歇吧。”说罢,转身径自走了。
    帘里漫长的静寂后,传出摔碎杯子的声音,之后便又归于寂静。
    一场秋雨一场寒,桂花谢尽桂子落。
    该来的躲不过,梅侍郎秘密赴江浙公务,经过湖州地界时悄悄把家眷送进吴兴城。
    老爷子一声令下,古越裳带锦瑟下山,率着一干人把梅小姐迎进府。
    梅小姐年方十六,正是花朵般的年纪,妩媚端庄,有大家闺秀的风仪,却没什么架子,进府不到三日就搏得众扣交赞。老太太把梅小姐放到和自己房间一室之隔的地方,天天供明珠似的供着。
    瞎子也看得出,老爷子和老太太是把梅小姐当准孙媳看了。
    长相守 34
    府里上上下下变着法子制造古越裳和梅小姐相处的机会,古越裳能避则避,避不了见上了面,礼节性地问候两句抽身就走,私下里安排人把自己另有所爱绝不妥协这段婚事的风声放过去给梅小姐听。奇怪的是,再见梅小姐,毫无动静,梅小姐依然是温柔安静、落落大方。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压迫下,秘密的恋情却茁壮成长起来。
    锦瑟有时会变得主动,古越裳知道那是因为不安,于是就把他抱得更紧,用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安抚他。
    白天古越裳像从前一样读书习剑,有时候也手把手教锦瑟耍剑,晚上相拥躺在床上,总有说不完的傻话、痴话……锦瑟仿佛是一个埋藏了十几年突然被打开的匣子,古越裳挖掘这盒子里的宝物,一天比一天着迷。
    日子像搀了少许醋的蜜汁,虽有一丝不和谐,却甜得化不开。
    古越裳小心地算计着每一个变化,细细铺陈后路,然而暴风雨的到达没有任何预兆,突然之间就变了天,打了古越裳一个猝不及防。
    入冬后,天气一天天转冷,这天太阳晴好,古越裳抱着锦瑟在窗下写字,写着写着,字就写到了锦瑟脸上去,换支软羊毫一挥,蘸朱砂在锦瑟额心点了颗红痣。点上容易洗去难,两个人趴在水盆前齐心协力把眉心揉成了红的还是没洗掉,锦瑟急得团团转,古越裳火上浇油,扒了锦瑟的衣服要在胸口点上两点,说是那两个小东西颜色不够艳,艳一点好看。
    锦瑟被挤兑得发怒,又踢又打,最后还是被按到床上在胸口上画了两个红点。脱了上衣,下衣当然逃不过,后来干脆扒个精光共赴巫山。激情过后,锦瑟恢复神智,越看胸前的两点嫣红越怒。他不会发脾气,于是只好生闷气。古越裳哄了许久哄不过来,给锦瑟套上衣裳一起出府游玩。
    他们在街上逛了会儿,雇一条小船,握手坐在舱中看两岸风光,任小船漫无目的地漂去。锦瑟生气向来不持久,不一会儿就换上了喜色。后来肚子饿了,两人弃船上岸,进了家酒楼吃饭。
    楼下有耍猴戏的,锦瑟趴在栏杆上看得津津有味。
    古越裳坐在锦瑟旁边看,锦瑟忽然感叹道:“人活在世上有时候就像这些猴子,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完全由不得你,不过猴子的绳子在脖子上,人脖子里的绳子看不出来。”
    古越裳笑道:“怎么突然说这些话?”
    锦瑟笑了笑,突然哎哟一声,摸着鼻尖望向天空:“下雪了!”
    古越裳抬头一看,果然有极细的雪花缓缓从灰白的天上飘飘扬扬而下。
    雪越下越大,刮起风,寒意逼人。吃完饭下楼,锦瑟被风雪一吹,瑟瑟发抖,古越裳见不远处有家衣饰店铺,带锦瑟进去挑御寒的衣服,选了件皮袄,又选了件石青色野鸭毛的鹤氅。锦瑟去里面试衣服,古越裳不经意间一低头,见柜台里搁着水汪汪的一对儿翠玉,玉中一缕翠色天然盘曲缭绕如云。
    “少爷好眼力,这可是有年头的好东西。”老板凑过来,把玉从柜子里拿出来,“不瞒您说,这是从北胡一位大阏氏的坟里挖出来的,您瞧,这两块玉里的翠如出岫之云,又如枝叶累垂,且互相对称的,这样天然凑成了一对儿的翠可不容易遇见……这玉因为恰好配成一双,因此有个名号叫做‘长相守’。”
    长相守 35
    “有这两块玉就能长相守?”古越裳笑道。
    “老话相传是这么说的,少爷看还喜欢吗?”老板殷勤地问。
    古越裳却一抬眼。锦瑟从里面出来了,清秀的面容映着石青色的鹤氅,显得秀逸出尘。古越裳目不转睛看着,笑道:“这衣服好看。”锦瑟想要脱,说:“少爷,这不是我穿的衣服。”古越裳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