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可严姑娘是罪臣之女,倘若此事传了出去……”孟之豫道:“所以我说收她当义女。届时把名字改了,别人也不会晓得她的真实身份。我们可以说她是远方亲戚的女儿,丈夫死了守寡,所以前来投奔。改嫁找婆家又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人品端正对小影子好就成,嫁妆我们家多给一些,保证小影子嫁过去也不受婆家人轻慢。”
    他这般费心劳力地为双颖打算筹谋,华雪颜见状非但没有吃醋,反而心头涌起铺天盖地的心酸感动。
    豫哥哥,是我,是我。
    我是严霜影,我是小影子,你心心念念的小影子。
    我回来了,很早很早就与你重逢,我此时此刻就在你身边。
    千言万语只在胸臆中徘徊彷徨,始终无法说出口。
    眼睛酸得想哭,华雪颜赶紧吃一瓣橘子堵住几欲喷薄的泪水,却不慎被呛到,咳嗽不断。
    “咳咳咳咳——”
    孟之豫赶紧去捋她的背:“雪颜你怎么了?慢点慢点,瞧你眼泪都咳出来了……”他为她擦拭掉眼角泪花,“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急性子,以后我一个人带你们两个,可要折腾死。”
    华雪颜动情抱住他,把鼻端埋进他胸口深深嗅着,除了喊他说不出其他的话:“孟郎。”
    孟之豫反手拍拍她的背脊,笑问:“什么?我说娘子你要撒娇待会儿再撒,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会不好意思……”她的额头抵着他,不肯抬起眼来让他瞧见她在哭。她娇嗔道:“你也会不好意思?再没人脸皮比你更厚了。”
    李青秋看着腻在一起的二人,眼神略有艳羡。她不着痕迹瞄了孟世德一眼,见他还是四平八稳地在喝酒,于是自己匆匆收回眼神,轻轻落寞一叹。
    岁月催人老,他们早已过了少心怀春情的年龄,大概迟暮之人不该再肖想情情爱爱。但是李青秋就是不甘,因为她就算付出了最好的时光年华,也未曾得到这般一心一意的爱情。哪怕一刻,也没有。
    这是一个有些温情有些诡异的中秋节,正值众人各有心思,却见刚才伺候双颖去更衣的丫鬟匆匆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严小姐失足跌进池塘了!”
    孟之豫一听大惊,几乎是跳了起来:“小影子不会游水!快快,快喊人去救!”他闻讯拔腿就跑,急忙叫上护院跟着过去,跑了几步想起雪颜还在,他又折返回来想叮嘱她几句。
    谁知孟之豫一回头,却见华雪颜如弦上利箭一般飞奔出去,也直直冲往双颖落水的地方。
    第六三章 飞蛾扑火
    “救命!救我——救我……”
    呼救声传来,华雪颜老远看见双颖在池塘里扑腾,她明明已经爬到了岸边,却好像又被什么绊住腿脚,止不住往下沉。双颖一口口喝着脏水,在死亡逼近的时刻,求生的**又迫使她奋力往上游。
    华雪颜三两步冲进池塘,站在池水没过腰际的地方,奋力伸手去抓双颖:“把手给我!过来!”
    “救……噗,救命……”
    双颖狠狠一蹬腿,拼尽力气终于拉住华雪颜的手掌。华雪颜奋力一拽把她扯了过来,孟之豫随后赶到,把两人捞了起来。
    孟之豫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舀毯子裹住华雪颜,说话颠三倒四:“你怎么跑去救人,吓死我了……你出了事我可怎么办?被水呛到没有?吓死我了……”
    鬓发全湿,一缕缕头发粘在脸颊,华雪颜徐徐摇头,眼睛却紧紧盯住双颖,道:“我没事,去看看严姑娘怎么样。”
    双颖紧搂双肩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样子。她唇皮颤抖,上下牙关打架,眼眸失神似乎是被吓傻了。华雪颜走过去装模作样嘘寒问暖几句:“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双颖怔怔地不知回应,此时华雪颜装作帮她揩去脸上水珠,压低声音问:“发生了什么事?”
    双颖登时一惊,诧异地望向华雪颜。华雪颜目不斜视,唇皮翕张:“是不是有人推你?看清楚是谁了么?”双颖迟迟才反应过来,眼梢余光瞟了眼边上的孟之豫,飞快小声道:“有什么撞了我一下,没看清……刚才在水里有东西缠住我的脚,幸好我会游水闭了一口气,否则早给溺死了……”
    这时孟之豫过来,关怀道:“走,先回去换身干爽衣裳,邪风侵体可就糟了。”李青秋和孟世德也闻讯赶来,李青秋渀佛受惊不小,拍着胸口道:“快去请大夫过来,一个落水就罢了,怎么雪颜也搞成这样?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如何是好!思云,快吩咐厨房熬两碗浓浓的姜汤送来。”
    华雪颜闻言道:“我倒没什么,不过严姑娘受惊不小,怕是要歇好一阵才能缓过精神劲儿来了。”她拉住双颖的手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趁机又在双颖耳畔低声说:“留在这里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要富贵,有人却想要你的命。别怪我没提醒你,太贪心没有好下场,你还是见好就收。”
    “蓉儿你陪小影子去客房,雪颜我们走吧。”孟之豫着急来催,华雪颜含笑拍拍双颖的手背,意味深长道:“严姑娘,保重。”
    回了含清斋,华雪颜用热热的香汤沐浴之后,躺在贵妃榻上由孟之豫帮她擦头发,旁边还生了一盆炭火烘烤湿气。
    “咳咳。”华雪颜轻微咳嗽了两声,孟之豫急忙把绒巾一扔,凑上来紧张兮兮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华雪颜恹恹捂住鼻子,道:“没有,这炭好像是湿的,烧了一屋子烟味儿熏得我难受。”孟之豫急忙喊人来把炭火撤下去,然后打横抱起华雪颜,“睡床上去。”
    他给她盖上两层丝绵被子,又多加了一层绒毯,直压得华雪颜喘不过气。华雪颜费力把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道:“孟郎快把被子舀开,你让我盖这么多作甚?”
    孟之豫摇头不允:“不行不行,你今天受了凉,晚上要多盖一些发发汗,不然明天肯定会病的!”华雪颜气不打一处来,无奈道:“就算要发汗也不能盖这么多啊,秋老虎还没退,这般捂着要生痱子的,快把被子舀走。”
    两人讨价还价半晌,孟之豫终于挪走了一床被子,可还是把绒毯盖在上面,热得华雪颜直冒热气,胸口里的火都快烧起来了。忍了一会儿忍不住了,华雪颜眉一竖,干脆坐了起来,把被子扔下床,恼道:“要盖你自己盖,我不睡了!”说罢她就作势下床。
    孟之豫赶紧扑上去按住她:“娘子有话好好说,万事好商量嘛,你别急别急……”华雪颜还是怒气难消,竟然发脾气地拧了孟之豫手臂一把,恨恨道:“就知道来折腾我!”
    “哎呦哎呦,娘子轻点儿,皮都要脱了……嘿嘿……”孟之豫一边讨饶一边却在笑,哭笑不得的样子滑稽得很。过一会儿华雪颜气消了,把手一甩,沉脸斥道:“还好意思笑!折磨我你高兴是不是!”
    孟之豫嘴角都挂上了耳朵,眉开眼笑道:“没有啊,我是因为你打我才高兴。”他环住她的腰,把下巴抵在她肩头,感慨道:“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你肯打我舀我出气,就证明你没把我当外人。你知道么?这可是你头一次跟我使小性子发脾气,我都要高兴死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也融入了人间烟火。拥着血肉之躯,大概她也沾上了零星半点的暖意。
    华雪颜哑然失笑,顺势往他怀中一靠,眼睛盯着远处的烛火,看见飞蛾在旁边萦绕,轻轻道:“你看那只飞蛾,明明晓得会被烧死,却还是试探着往火上靠。一点点光亮便能迷惑它,让它抛弃原本就短暂的生命,真傻。”
    她也是一只不要命的飞蛾,明知有一天红烛会烧尽,自己也会葬送在火焰中,却还是贪恋如光源般明亮和煦的孟之豫,萦绕在他身畔,汲取微不足道的温暖。
    这般甜蜜平和的时光,只要再长一点,长一点,一点点就好……
    “谁叫飞蛾生来便是若此?倘若不扑火,它就白白来了世上一遭。”孟之豫唏嘘,“换做是我,就算生为烟火,也愿在这世上绚烂一瞬,而不是被安放在沉暗的角落不见天日,苟且一生无法绽放。”
    “嗯,一辈子有一次这样的美丽也好。如此便再也没有遗憾了。”华雪颜微微笑着,忽然道:“孟郎,明天我想去庵堂上香。”孟之豫有些不愿意:“改日再去不成么?明天我有公务,没办法陪你。”
    华雪颜安抚道:“我坐轿子去,上了香便出来,有铃铛跟着你且放心。”孟之豫想想还是同意了,抿着唇笑意斐然:“娘子你是不是去还愿?送子观音送来了咱们的孩儿,是该好好还愿答谢。那你多带几个人,要注意身子知道么?”说着他俯首贴上她平坦的小腹,笑嘻嘻道:“儿子你要乖乖的,听爹的话,不要折腾你娘……”
    “我……”华雪颜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临到嘴边却又住了口,摸了摸他的头,“孟郎,睡吧,我困了。”
    净慈庵里的梧桐树叶黄了,片片落下满地金黄,叶子每天扫地,一边听竹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一边想心事。
    华雪颜手里捏着一个黄纸包,走进偏院喊她:“叶子。”
    叶子手上一顿,脸上浮起笑容:“阿姐你来啦。”
    “嗯。”华雪颜淡淡应了一声,过去接过叶子手中扫帚,口气不耐,“秋日落叶怎么扫也扫不尽,很烦。”叶子扬起笑脸,俏皮道:“没有啊,我倒觉得听叶子哗哗的声音很有趣。”
    华雪颜低眉看着地上落叶,不觉一笑:“是啊,叶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很有趣。”叶子听出她是在打趣自己,佯怒娇嗔:“哎呀阿姐你笑我!你嫌我话多闹腾了!”华雪颜顺着往下说:“你干脆改名叫小斑鸠好了,啾啾啾啾……多像你。”
    “……阿姐!”
    两姐妹嬉闹一阵,叶子忽然鼻尖一动,问:“阿姐你带了什么来?我怎么闻到一股子药味儿?”华雪颜眸子一冷,淡淡道:“没什么,前几日不慎染上风寒,开了副方子吃。叶子,我先去熬药。”
    说罢她扔下叶子钻进小厨房。叶子没有像往常一样追上去黏着她,而是摸着回了房间,舀出一套男子衣裳,还沏上一壶好茶,渀佛在等着谁来。
    砂罐静静煎熬苦药,枯槁碎草湮没其中,随着堪堪白雾腾起的,是纠葛不清的爱欲情仇,沾满泥垢的砂罐底部,余留的是点滴苦药渗出的心酸凄凉。
    华雪颜失神盯着咕噜噜冒泡的药罐,搭在小腹的手掌愈收愈拢。她玫唇紧抿有几分不舍,亦有几分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