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回身吩咐,是不容置疑的坚决,眉眼间的霸气,让人无法不心惊。
    屋里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她嘤嘤低泣的声音,和他轻微的叹息。
    “清儿……”
    “什么时候?”她轻若无闻地,止不住的哽咽,“什么时候……”
    他叹气:“我朝以莲花为国花,因此,那侍女莲花早就改了名字,唤作海棠。”
    不禁抿嘴莞尔。
    原来如此。
    既晓得她的名字是莲花的,必然是前朝宫中之人。
    原来那时候,他便知道了。
    却一直装聋作哑这么久。
    “你一直知道,却一直在看我演戏。”她凄然笑道,“在你眼中,我必然是演得极为蹩脚吧?”
    一想起往日自己在他面前,装作是沈若水那般娇嗔,那般纯洁无暇,心中不禁羞恼。
    他会觉得,她在惺惺作态吗?
    “清儿……”连锦年心疼地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微红发肿的眼,“我并无意欺瞒你,只是……我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你。”
    无法面对?她冷笑着别过脸去:“是啊,你夺了我傅家的江山,自然是没有脸面对我。”
    他叹息。
    她是不会原谅他的罢?
    “清儿,过去的事情,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万死已不能弥补。今后,我一定……”
    “没有今后!”猛然推开他,已是泪流满面。
    “连锦年,即便你能忘记过去,我不能!”她哭着喊道,“父皇母后的死时时地提醒着我,你是我的仇人!”
    如今,我已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更不能坦然地面对你。
    “连锦年,你放我走罢。我承认我对你下不了手……你放我走罢……”在宫中,我不禁要受到仇与爱的矛盾煎熬,还要看尽世间人的嘴脸,无法自拔地陷入那些女子的争斗中……
    真的是很累……
    从小到大,她都是集千般宠爱在一身的公主,她所受的教育里,没有教她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不愿见到我吗?”他的眼中是浓重的悲伤,瞬间弥漫。
    她点头。
    “你该知道,我们不可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可以放弃皇位。”他低声诚恳地,“清儿,我可以放弃皇位,我们一起……”
    “你放弃了皇位,父皇母后的仇便没有了吗?”她把手放在心口,“我骗不了自己。”
    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可是亲耳听到,依然是刺痛了他的心。
    那个伤口,那根刺,从未拔出来过——如今,是刺得更加深入,穿透了他的心。那窒息的疼痛无法抑制,嘴角勾起一贯的温润的笑。
    “走……”
    如今,放你走便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初静:离去
    夜,黑暗如同浓雾般的降临。
    苏州府是灯火通明,苏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传召了来,此刻正畏畏地在堂下候着,心中暗自揣测圣意,却都不敢名言。
    皇上此次忽然亲临苏州,已让他们措手不及,如今又传出沈贵妃与侍卫私相授受,被贬为才人的风声来,个个都担心着皇上会不会因此迁怒苏州,这节骨眼上皇上召集,自然是心惊胆战。
    连锦年坐在大堂上首,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抬头望着堂下窃窃私语的臣子,心中已是麻木的没有感觉。
    此刻,华清正在后院收拾行李。再过一会,便会与林远一同离开苏州,再不与他相见。
    见皇帝久久不语,侯德宝悄然上前低声道:“皇上,这是不是该??????”
    这才回过神来,疲惫地挥挥手,侯德宝会意地退至一边:“皇上有旨,宣——罪妇张氏!”
    堂下瞬即喧哗:“张氏?什么张氏?”
    “这贵妃不是沈知府的次女,不是姓沈嘛?”
    ??????
    “肃静!”侯德宝扯着嗓子尖声喊着,果然堂下静下不少。
    便有一个华衣女子——五花大绑,淡色的纱巾掩了脸,嘴巴亦被塞住——被押上堂来,推到在地上,随即又有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亦被绑了,塞了嘴巴也押上堂来。
    见此侯德宝急忙展开圣旨宣道:“罪妇张氏,杭州人士。杀害苏州知府沈章次女在先,冒名顶替在后,更假冒秀女身份进宫,欺君犯上。行为不检,更与大内侍卫私相授受,其罪当诛。”说着合了圣旨,回身向连锦年。
    连锦年只望着梁上雕的花纹出神,恍惚间只挥了挥手。
    侯德宝转身向众人:“皇上有旨,罪妇张氏,斩立决!罪臣林远,发配北疆充军,永世不得回关!”
    尖锐的嗓子在大堂内来回闯荡,堂下罪人挣扎着,似乎有不服之意。侍卫们却哪里管得他们也傍野烟发,推着扯着便出了堂出。
    片刻之后,有沉闷的摩擦声传来,如同钝刀切肉,让人心中一凛。
    天气微凉,天边已是淡淡的鱼肚白,远山如黛,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已是寅时,天就要大亮了。
    官道上,是一辆马车缓缓行驶。
    马车并无十分华丽的装饰,是普通富贵人家所惯用的,只是略微大了些。
    赶车的是一名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身着蓝色棉布襜褕,是再普通不过,只是那棱角分明,线条硬朗的脸上,隐隐地透出的气息让人为之一震,侧目而视。另一边,一名身着浅灰色断褐的男子,清秀面皮,正靠在马车的门上呼呼大睡。
    忽地,马车门上传来低低的叩门声,惊醒了这名男子。
    便赶紧抹了抹嘴角的唾液,坐起身子将门微微拉开一条缝。
    “主子可醒了?”小顾低声问道。
    “嗯。”绿萝压低了声音,是满满的担忧,“是被热醒的,流了好多的汗。天就要亮了,怕是会越来越热,还是赶紧找个地方停下让主子避暑吧。”
    也不知为何,主子是她见过的人当中最怕热的一个。
    小顺应了一声,转身去看林远。
    只见他抿着嘴,目光直视前方:“前头不远处便有一个小镇,我们便在那里找间客栈歇下罢了。”
    龙霞镇。
    这并不是个繁华富庶的镇子,此时镇上的百姓都尚在睡梦中,马蹄在青石板铺的小街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马车中华清已是大汗淋漓,红蕊和绿萝不停地拿湿帕子替她擦拭,却依然是难以忍受的热。
    今年,身子似乎特别的虚弱,特别的怕热。
    自从出宫开始,舟车劳顿已是让她的身子疲乏至极,在苏州府上又因为担心出逃的事而寝食难安,想来是身子虚了,待安顿下来,真的要好好调理才是。
    脑袋是一阵晕眩,不停地冒着冷汗,胸口也是闷闷的,一股强烈的呕感直冲上喉咙。
    “怎么办?主子怕是中暑了。”红蕊急得快要哭出来,“大清早的,又是人生地不熟,上哪儿去找大夫呢?”
    闻言,华清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歇息下便会好的。”
    连累她们一起离开了皇宫,陪她流浪去未知的未来,已是过意不去,若还要她们这样担心自己,真的是??????
    忽然马车一个摇晃,华清一头撞在了车壁上,还未回过神来,便有一支箭“砰”地穿壁而过,箭头闪着银光,正好插在华清鼻尖前。
    若方才再往前一点,恐怕就穿透了她的脑袋。
    “啊——”红蕊年幼,最先尖叫起来。
    绿萝反应过来,急忙扶住华清从座位上下来,坐到地板上——有座位抵挡着,这里应该安全些。
    马车外的林远已经反应过来,将手中的鞭子交给小顺,才抽出剑,就见前头站了一黑衣男子,拉弓张弦,眨眼间箭发,直刺马腿。
    那马儿中箭,不禁嘶叫起来,不能再跑。
    马车才停下,便从周围小巷中窜出十余个手持刀剑之人,直逼而进。
    林远咬牙。
    跳下马车便开始厮杀。
    车中华清已是昏昏然不省人事,急得绿萝红蕊又惊又怕。
    “姐姐??????”红蕊已吓得流泪满面,“怎么办那??????”
    绿萝咬牙,未待思索便先在左侧保住了华清:“蕊儿,咱们抱着主子??????便是不幸中箭,咱们也能替主子挡一挡。”
    红蕊来不及思考便是连连点头,亦从右侧抱住了华清。
    林远奋力拼杀,心中是愤恨。
    公主未死之事,除了他们几人,便只有连锦年,侯德宝和沈如蝶知道。
    连锦年必是不会派杀手来的,侯德宝更是不肯能。
    剩下的,便是沈如蝶。
    不禁咬牙切齿。
    没想到这沈如蝶如此记恨公主,狠毒至此,非斩草除根不肯罢休。
    身后小顺也加入了拼杀中。
    林远武艺在身,对付这些人七个八个的,倒颇为轻松,只是如今却有十来个,便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小顺的武功不过是花拳绣腿,自保有余,却拼杀不得。
    渐渐地,便处于下风。
    车中绿萝红蕊是紧张得气不能喘,犹豫着是不不是该出去瞧瞧战况,正忽地一个重物“砰”地撞击到马车上,直吓得红蕊哇地哭出声来。
    绿萝紧张得倒吸一口冷气。
    莫不是杀手找过来了?
    外头林远瞧见有人靠近马车,心中也是一急,一个飞身一剑刺穿前人的胸膛,几步跃到马车边上,一把揪住那人。
    却原来是个面皮白净的年轻男子,背着药箱,一脸惶惶。
    正要发问,却从后头又传来一阵喧闹声,只见七八名健壮的男子手中挥着锄头镰刀,直冲过来对着那年轻人便要砍。
    林远一急,生怕伤着马车中人,急忙挥剑挡住。
    这以来,那些人皆以为林远是这男子的朋友,冲着林远一边嚷着:“老子让你多管闲事!”一边便挥了锄头过来。
    林远急忙一闪,那锄头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身后偷袭林远的刺客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这样那壮汉也懵了,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刺客健壮,以为壮汉是林远请来的帮手,心中顿时虚了许多,却依然得硬着头皮拼杀上来。
    这一下,场面便是混乱了,刺客与那几名壮汉不明就里,互相缠杀起来。
    林远见状,急忙卸下中箭马儿身上的车具,只套在另一匹上,喊了小顺上车,扬鞭便要走。
    冷不防地,那年轻男子却忽地跳上马车,紧紧地抱住小顺不肯放。
    情势急迫,林远顾不得许多,扬鞭催马而去。
    第一百三十章 人初静逸风
    车子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出了城门。
    小顺一路小心地观察着后面,不见刺客追来,才回身安慰车中人:“放心罢了,刺客没有追来。主子还好吗?”
    回答他的是红蕊心有余悸的哭声和绿萝强装镇定的声音:“还好,并未受伤。只是怕是身子虚,晕过去了。咱们赶紧找地方歇下吧。”
    闻言,那一直害怕地闭眼的男子忽然地来了精神,拍拍怀中的药箱:“我是大夫,我来给你们主子瞧瞧。”
    小顺不知所措地望住林远。
    林远是一脸怀疑。
    “你是大夫?那刚才追杀你的是什么人?”
    男子闻言讪讪地说:“我不骗你。我真的是大夫,不信就算了……”
    车中绿萝急忙道:“林……林大哥,主子怕是撑不住了……”
    一咬牙,林远无奈:“小顺,让他进去,小心看着点。”
    小顺点头,便拉开一扇门。
    男子无奈地挑挑眉,也不多说,便钻进马车,末了,回头对林远道:“前面的路口处,往右拐,我爹的药炉便在那里!”
    林远冷哼一声:“你那药庐怕是不安全。”无论是方才那群刺客还是壮汉,都有可能追杀到药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