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心中冷笑。
    多么的风光!
    连锦年闻言跳下马来,只是淡淡地道:“平身吧。两位爱妃回乡省亲,朕来送送……”
    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如蝶,那视线却恍惚地,透过如蝶落在那个冷然站在远处的红色身影上。
    心中不免疼痛。
    清儿……
    一边的沈夫人甚是高兴,连忙口中称谢不迭。
    这时那候德宝眼珠一转,急忙地小走几步到若水跟前:“娘娘,皇上来送行了,您还不得……”说着挤眉弄眼地和若水使眼色,脸上是谄媚的笑。
    一句话出口,全场都静了下来,似乎现时才发觉这位贵妃娘娘见到皇上并未行礼。
    若水瞥过如蝶,只见她脸上是恨恨的表情,心中这会儿怕是已经将这不识时务的候德宝骂个狗血淋头了。
    倒也觉得有趣。
    便施施然上前,对着连锦年稍稍福了福身,算做是行礼。
    沈夫人大惊小怪地:“哎哟,贵妃娘娘!”压低了声音只让周围几人听到:“见到皇上,您怎么就……失了礼数!”
    若水冷冷开口:“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本宫怕不比大娘知道的少。这宫里有的是老人,还轮不到大娘教导。”
    一句话说的如蝶变了脸色,却在连锦年面前不好发作:“贵妃娘娘,这原本就是娘娘有错在先,怎么倒怪起臣妾的母亲了……”
    未等她把话说完,若水早提步离开,走的远远的。
    “皇上……”如蝶心中愤恨,表情却是委屈,红缨小嘴撅起,一双含泪眼迷蒙,“妹妹她……臣妾原就知道妹妹不待见我这个姐姐,也没怪过她……便是小选时,妹妹对臣妾坐下那样的事……”
    正抽抽噎噎地指控着,旁边的候德宝早见了连锦年的脸色,这会儿急忙上来救急:“哎哟,沈淑妃!省亲是高兴的事儿,这会儿怎么哭哭啼啼的!还是快些上车出发吧,莫误了时辰!”
    如蝶心中甚是不愿,却抬眼看到连锦年不耐烦的脸色,也不敢多说,只是不舍地拜了别,被候德宝催着上了车。
    恼怒地瞪了一眼候德宝,这狗奴才,莫不是收了沈若水的好处,处处和自己作对!
    大队的人马越行越远,渐渐地消失在宫外密林中。
    连锦年望住那辆红色的马车,心中涌起莫名的奇怪感觉。
    清儿,你那么决然地便离开了,没有再看我一眼,亦没有在看这皇宫一眼。你是真的毫无眷恋了吗?
    为什么我竟有一种感觉,你不会再回来了呢?
    血色红阳升起在天的那一头,染红半边天,恰若此刻他与她的心情,咕咕地流血不止却无法自抑。
    第一百零二十二章 不禁风:苏州
    苏州城。
    这江南的繁华之地,比起京都,自有别样风味。
    刚到城门,便有沈章早带了满城的文武在城门迎接。十里的黄泥路铺上了大红色的毯子,直从长亭铺到了城门。
    若水心中烦闷。
    一路上如蝶也没给她好脸色看,只是碍着她贵妃的身份,加上此次负责省亲护驾的是林远,也不敢怎样。
    只不知进了府,到底会怎样。
    如蝶,他该不是那种轻易忍得下怨气的人。
    若水款款地从马车上下来,下面的文武早已跪拜了一地:“臣等参见贵妃娘娘,参见沈淑妃——”
    身后的如蝶似是被这场景填满了她的虚荣心,乐得正要上前,却被若水一个拦住道:“沈淑妃这么急着是要上哪去?本宫都还未发话呢。”
    如蝶恼怒,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发作,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是???臣妾失礼了。”
    若水展开一个如花笑靥,虽是在纱巾底下看不真切,却依然能瞧见那星眸闪耀。
    “各位达人都起来罢。几位都是国家的栋梁,若水小小女子,又何德何能让几位如此跪拜呢。”
    更是款款上前,扶了沈章起来,柔声道:“父亲!要父亲跪拜女儿,真的是大大的不孝之罪了。”
    沈章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好在也是见过世面的,只神色恭敬道:“臣不敢!如今娘娘是君,为父的是臣。臣子叩拜是天经地义。”
    若水也不在勉强,只是微微地叹了气。
    这是绿萝上得前来:“娘娘,此处风大,人也杂。还是请娘娘先进城吧。”
    一句话方如点醒梦中人一般,沈章连忙不迭地:“臣该死!请娘娘入城!”
    又是一阵山呼的“千岁”,若水只是淡淡地笑着。
    这一切,本就是她的,如今却换了个身份来承受。
    此次如蝶省亲来的匆忙,苏州并未来得及早省亲别院,便只在沈府上住下了。
    才到大门,便见那大门上的牌匾换了一块崭新的,大红的底子,烫金的大字,上还盖了皇帝的玉玺。
    便想这是专为次省亲而赐的吧。
    因了若水亦是沈章的女儿,这沈章对她之前在宫中小时侯陷害如碟一事倒不甚放在心上,再加上如今若水虽不得宠,却是贵妃之尊。亦不敢怠慢了她。
    便安排她住了府里东面的一间上好的别院,唤做紫云阁的,风景虽不如宫里,倒也别致。
    “真是有劳沈知府费心了。”若水淡然地笑着,对这安排甚是满意。
    倒是沈夫人和如蝶心中极为不满,脸上都看得出来,只是此刻苏州的大人物都在场,也不好驳了皇家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
    “娘娘玉体金贵,能下榻在臣府邸,是臣的荣幸。”沈章唯唯诺诺的在下头应道。
    若水只是淡淡点头,又道:“此次跟随本宫和沈淑妃回乡省亲的,有皇上的御林军200余名,再加上大内侍卫几十名,虽说是周密,但毕竟不可掉以轻心。何况我们两个小女子有什么差池倒不要紧,沈淑妃肚子里可是怀着龙种???”
    “请娘娘放心。”沈章笑道,“臣已调了苏州守卫军百余人,日夜守护在府上,纵是一只苍蝇蚊子都飞不进来的。”
    “那便好了。”若水点头,“今日舟车劳顿,本宫也乏了。想来沈淑妃也乏了。各位大人便先回去歇息罢了。什么行程,稍后呈上给本宫瞧了,明日再说。”
    也不等大伙儿回话,便径自站起来走了。
    瞬时屋里的太监宫女侍从去了一大半,屋子里倒显得冷清起来。
    见贵妃娘娘都发话了,底下的那些官员便也纷纷告辞,说了些沈知府好福气,得女如此之类的话,便也走了。
    见得众人离去,沈夫人才气恼地在沈章身上掐了一把:“你这老头子,为何如此护着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唉哟哟!”沈章吃痛地连连叫道,“我怎么护着她了,人家现在是贵妃!你的女儿是淑妃!九嫔的位品,能和人家比吗?”
    “哼,父亲,你以为她做了个贵妃就了不起了吗?”如蝶冷冷地,“父亲在宫外,却不晓得宫内的事。妹妹虽是顶着贵妃头衔,却早已失宠,在宫里,便是个才人,也比她尊贵。”
    沈章有些吃惊:“失宠?这不才封的贵妃吗?如何就失宠了?”
    “您没瞧见她用面纱遮着脸么?不晓得的道是娘娘身份尊贵,不肯轻易将容颜示人。”如蝶不屑地,“其实,她已被皇后娘娘毁了容,见不了人了。”
    沈若水,你等着吧,我必定会生下龙子,一步登天。而你,就带着那张丑陋的脸,顶着你贵妃的头衔冷冷清清的过一辈子罢了!
    紫云阁。
    若水将脸上的纱布除去,愣愣地望着镜子里那张脸,纵是上好的胭脂也掩饰不出的苍白,那雀卵般大小暗红色疤痕刺痛了她的眼。
    紧咬了牙,才生生把涌上的泪水硬憋在眼眶中。
    傅华清,你不该哭。
    你的生命中不该再有眼泪了。
    她已下定决心,不再回去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夜深人静,月光皎洁。
    若水懒懒地倚了在殿外长廊的柱子上,双目呆滞无神,只盯着地面那昏昏的光斑。
    半晌,她才缓缓抬起头来,声音沙哑:“来了,为何不说话呢。”
    屋檐上有轻微的响动,林远飞身跃下,微微恭身行礼。
    “臣怕打断了公主的思绪,不敢妄动。”
    鼻尖是满满的酸意,她的声音哽咽:“公主,林远,我如今还是什么公主呢?”心中的委屈一涌而上,连日来的泪都在此刻倾出,“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唯一的亲戚,居然是连蓉蓉和她的儿子!”她低声压抑着,却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唯一的亲戚,却与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林远心疼,伸出手,想要抱着她,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尽情的哭,却,只停留在半空中,愣了愣,又瞬间垂下。
    “赵是已被发配边疆。”他轻声道。“我们的人押送,他不会再有机会回来就连蓉蓉。”
    若水点点头,依然是泣不成声。
    “朝中有好些大臣反对。他们都是连锦重的旧部,原本就不满与连锦年。如今更是借题发挥,要连锦年拿出赵是叛变的证据。”他轻叹一口气,淡然笑道,“好在父亲部署周密,那些‘证据’并未被识破。”
    林远不禁想起父亲当时脸上的表情,带着血色的狂喜与自得:“前朝大臣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比起如今来厉害得多了。那些旧部大多是连家堡的家臣,对这朝廷中的事,毕竟不如为父了解。”
    是的,父亲承认前朝的政治昏暗。
    他迷惑了。若真是这样,为何父亲还要执着于复兴傅家江山?
    第一百零二十三章 不禁风:苏州(2)
    若水渐渐地停了哭泣,眼神亦澄清了许多。
    “下次再来时,也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了。”她轻声道,“连锦年已经好些日子没见我了。想必以后,他也是不愿意来的。”
    林远点点头,忽又道:“这次省亲,连锦年派我护驾随行。”连锦年,你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公主,派我去其实是要我保护她吧?
    若水点点头,嘴角是嘲弄的笑:“是啊,派你保护他的儿子。呵。”
    月色迷蒙,静静泻下。
    “林远,带我走吧。”若水平静地,不带一丝感情。
    那边是一阵沉默。
    “带我走,离开这个皇宫,去哪都行。”声音中有了低低的哭泣声,“我再不能等,我们去杀了连蓉蓉,反正她如今在冷宫,死了没半个月不会被发现的……半个月,足够我们到苏州,足够我们离开了……”
    “那连锦年呢?”林远叹口气,低声问道。
    若水痛苦地揪住手中的丝绢,直把樱花般的唇咬出血来:“连锦年……”心中无法抑制地涌上难言的酸楚,“我下不了手,我也杀不了他……是我无能,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父皇,母后,对不起……
    你们的女儿太软弱……
    对不起……
    林远心疼地,伸手扶住了眼前这个瘦弱的肩膀。
    好吧,我带你走。
    纵是你心中永远不会有我,纵是你心中永远会惦记着林锦年,我带你走。
    保护公主,是臣子的责任。
    保护你,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
    绿萝看着若水发愣的样子,心疼得走过来,那绢子盖住那镜子:“娘娘,莫再照了。”
    若水也不答话,只是愣愣地盯着眼前。
    “绿萝,这些日子在宫中,你跟着我,福也享过,罪也受过。”她淡淡地开口,眼角流露的是温柔的光芒,“总算我,并不欠你们些什么……”
    “娘娘!”绿萝急道,“您这是什么话,侍候主子,是奴才的分内事,什么欠不欠的……奴才才是欠了主子的……”说着竟红了双眼。
    这时小顺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本子,恭敬道:“娘娘,这是沈知府让奴才送来的,这几日的行程安排。沈知府说了,娘娘省亲,只在苏州呆三天,日程有些紧……”
    若水冷冷地:“放下罢,稍后我自会看。你们都退下罢了,本宫乏了。”
    绿萝小顺只好应声退下。
    许久,方有窗外细微的响动。
    若水急忙走过去,轻轻推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