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知睁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一个人走出来。
她慌了,大步朝他跑去,在他视线转过来的那一刹,又一下急速顿住步子,差点摔一大跤。他到底笑了。
他张开了双臂。
她终再不迟疑跑过去。
我烧香、跪拜,都不再为求佛,只求你的温暖。
你就是我的神,普照我、渡我、救我、伴我于人生一世、不离不弃。
“你……你……”她不知说什么,心难受得快死掉。“我……我看到你遗书了!”连知抬头问他,“你——你给我留什么东西?我才不要你半点遗产!”
“啊——”他极轻极浅地叹了一口气,恍然大悟般看向连知,“看来,是我记性不好了。说真的放弃的人,是我。”
他转过身。
“姜景谙!”她发疯般叫他的名字。声嘶力竭。
他果然不动了。
她上前环住他的腰,再顾不得半点矜持。“我明白了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吧,你又耍我了!”
计不在老,只在于管用。
姜楠不说话,只等她拍打自己的背,哭泣、大喊,最后一口咬住他的肩。“姜景谙,你不能一直这么对我!你要是——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我就是看着你好,看着你平安,这三年才能安稳待在上海,才过得平和。你要是……你不能如此!你又骗我!你又骗我!遗书是假的……你?!”
姜楠终转身,把她死死扣在自己怀里。
他说:“我怕即使我死了,你都不原谅我。那有什么意思?所以不如活着,继续,留你在我身边。”
姜府里的那座佛,本来是姜楠感念姜颢玮有个怀念母亲的去处,才留下的。它本身无关于姜楠对锦芳的情感。佛堂被连知砸了后,又修好了。
此刻,一道阳光打在佛像身上,反射出的光芒,透过窗,洒进他望向她的眸,潋滟了年华。
“连知,留在我身边。”声音,如佛的警示。他黑眸凝神住她。
姜楠的记忆,忽然回到十五年前。
他去北平谈一笔生意,顺道去看敏茹。
王府花园,华贵而大气。
酒正酣,人微醉。简单的宴席过后,他透过月洞门看到一个小脸冻得通红的女孩。
她睁着雪亮的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便走进来,蹲下身微笑:“你就是小连知吧?”
“嗯!娘亲说,舅舅今儿回来。你是我舅舅?”她偏着脑袋问。
“嗯。”他点头,前去为她剥落帽子上的雪,“大雪天的,小丫头不去屋里待着?”
“我想吃糖葫芦!”她抓住他的手,恳切地看着他的黑眸,“舅舅,请我吃糖葫芦好不好?”
大雪弥漫了整个花园。
小小的她,笑容却那么暖。
“好。”他应下。
“哦!舅舅最好咯!娘亲、祖母都不让我吃那些!舅舅最好咯!”她拍手称欢,一个劲在原地蹦跶。
那音容那笑貌穿过雪野、透过时间的无涯,突然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笑靥如花,眼波隔了万水千山,指尖是温暖,风景旧曾谙。
虽然,那个时候,一切,还无关于爱情。【正文完】
眉间心上香【番外一:枝上柳棉吹又少】
一直很想写番外,又迟迟没写,很怕难以找到当初的感觉。时觉有时故事戛然而止也好,留下空白让人回味、想象,然后源远流长。今天,却突然想看看他们幸福的样子……
或许,其实只是自己从来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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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雨一直连着下了几日,今次总算是放了晴。
阳光洒入这条静谧的小巷,光点照上青瓦、白墙、石板路。不过是简单平实的景色,却从来让人流连忘返。
青石板间的缝隙里还蓄满了雨水。车轮驶过,便溅起清凌凌的光,应和着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茶香。
小巷两边是鳞次栉比的院落房屋。住在这里的老张家有个小女孩,年方六岁,乳名锦儿。春寒未退,她犹穿着小棉袄。麻花辫梳在头的两侧,随着她小跑的步子一晃一晃的,霎是可爱。
她抱着几本书一路跑到隔壁家。溢满茶香的院子中,坐了一个男人,他拿着报纸看着,时不时端起茶喝上一口。
“干爹干爹,这书又有好些个地方没看懂,你帮我瞅瞅。”锦儿如是说,一脸期待的样子。
男人只继续看报纸,眉目间有着午睡刚醒来的疲倦。他只挥了挥手。“去去去,找你干娘去。”
“干娘不在。”锦儿撇了个嘴,看了男人一眼,“你不会又惹干娘生气了吧?”
“小孩别管大人的事。她不在?她不是在找你母亲学什么针线吗?”男人这才放下了报纸,这样问她。
锦儿挠挠头。“我早前,和我娘还有干娘一起去了集市,然后干娘碰到一个朋友,就让我们先回来了。”
“朋友?”他抬起眉毛。
“嗯……一个男的,好像姓俞什么的……”
听罢这话,某人从老爷椅上站起来了。他抚抚下颚。——昨晚上他们两人才拌了嘴。他教她开车,两个人高高兴兴去,她有几处老是做不好,他便训了她几句。她生气还嘴,他老爷脾气上来。最后两人谁也没理谁。她今天大清早就出去了,他差点连饭都没得吃。
“他们在哪儿呢?带我过去。”男人吩咐。
“我才不带你去呢!你凶死了!你惹干娘生气,还不给我讲书!”锦儿小脸一转。
男人有些头疼,以前家里一帮子人,他就没有亲自带过小孩。他一向被人服侍惯了,哪里有那个耐心去哄小孩。此刻他却不得不俯下身拍拍锦儿的头,微微笑道:“锦儿乖,带我去找你干娘。一会儿集市上想要什么给你买什么。咱不告诉你爸妈。”
只不知她要是听到他这么教育小孩子,又该怎么说他了。——他算计习惯了,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锦儿听了他的话倒是美美带着他去了。
小巷外便有了些人声,热闹了许多。时有小船从石桥底下穿过,河边有许多小贩,来回吆喝着什么。饶是那吆喝声,也是吴侬软语,糯糯的感觉,顺着小河曲曲折折,柔了人肠、软了人心。
锦儿一直带他行至一处茶楼。茶楼不大,两层高。青瓦上时有残留的雨水滴下来,落地无声。
男人抬头往上看,就看到二楼窗边对坐着的两个人。男的一身中山装、风华正茂。女的旗袍是菊花延年印花图案,眉目清婉。
他抬了抬眉梢,直接进茶楼、上二楼。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略翘起来的下巴。她对面的那位“俞先生”不知说了什么好笑的,她眉里眼里都是笑意。
男人开口唤她的名字,声音很是淡定,有些不容忤逆,也敛去了他所有的担心。
——“连知。”
连知回过头,一见是他,马上又把头转回去。
对面的俞祈琛见状,笑了,倒是站起来主动对男人打了个招呼。“姜爷,好久不见。”
姜楠唇角微勾,走过去,同他握了一下手,然后不动声色坐在连知身边,在桌子下面捏住她的手。
他俯在她耳边。“丫头当真狠心。我饭都没得吃。”
“你自找的。”连知一哼,“什么时候好好改改你的脾气。而且——我明明把饭菜做好放在了……”
他便痞气地笑了。“是啊,后面又找着了。”
连知又被他气着,腮帮子一鼓头一撇,真是再也不想理这个男人。
对面的俞祈琛轻咳了一声,连知这才脸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俞先生,怎么找到这里?”姜楠老爷谱又摆出来,问俞祈琛。
“有心自然找得到。”
俞祈琛故意这般说。连知讶异地看他一眼,他朝她眨眨眼睛。
连知于是了然,暗自笑笑,干脆不说话、光看戏去。
姜楠眉心蹙起,招手把锦儿叫过来。“俞先生,连知与我已是多年夫妻。如今小孩都有了。锦儿乖,叫俞叔叔。”
“一会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姜楠又小声在锦儿耳边威胁了一句。
“俞叔叔好!”锦儿倒也乖巧,冲俞祈琛这般叫道。
姜楠于是眉开眼笑。
连知白他一眼,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俞祈琛装什么都不知道,摸摸鼻梁。“怎么连知刚才告诉我你们没要孩子啊?”
姜楠皱眉看向连知,依然装模作样。“丫头还生我气?”
连知直朝他肩膀拍去。“越来越没个正经。也不看看锦儿都六岁了。真是说谎不打草稿。锦儿生日是什么?啊?你说啊?锦儿什么时候生的?”
除了连知、对谁都不上心的姜楠自然答不出来。
嘿,这连知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不过这好像得因于自己多年的训练?姜楠又抚了抚下颌,拍拍锦儿的头,给她几个银元让她自己去买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