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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珍担忧地望了他一眼,终是恭身退下:“是。”
    等怀珍将门关上了,伶舟无离才长长吐出口去,站了起来,弯下身去拣那掉
    在地上的锦囊。
    玄锦,金红刺绣。就像那个人一样。
    小时候的什麽记忆,根本不会记得清楚,只是十五岁时重见,他一身乌衣白
    袍,随意束著发站在跟前,笑得温柔。开口第一句,不是礼节,也不是问候,而
    是如同记忆深处多少年前那一声叫唤,他唤他五儿。
    那时便沈沦了吧?谁都不管结果。
    怀珍走在宫道上,回忆著刚才太医所说的话,心中越是忐忑不定。
    ──此药方上所写,乃极寒或极热之药,我等不才,从未见过这样的药方,
    如果按著这药方来熬药,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危及性命。
    ──我等对於毒理修为不高,但依古书记载,这似乎是南方一种秘传的毒药
    方子。
    ……
    老天,怎麽会是这样子?居然是毒药?
    怀珍越想越慌,虽然说皇上宠信他,可是,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他又岂会不
    知道。他是亲眼看著皇上压著寂王灌下那一壶毒酒的,哪怕後来皇上有多心痛多
    黯然,可不能留的人他也绝对不会心软。
    寂王尚且如此,何况他一个小小近侍?如果让皇上知道这是一张毒药的方子,
    说不好就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了。
    毒药……寂王爷啊寂王爷,您这样子,不是逼皇上再下杀手麽?
    “怀珍,想什麽想得这样入迷了?”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
    怀珍猛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顿时一跪:“参见七王爷。”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脸的笑意,正是当今皇上唯一尚存的弟弟,伶舟
    无殇。
    “起来起来,我说你,想什麽呢,看都走到什麽地方来了!”伶舟无殇笑著
    调侃他。
    怀珍四周一看,才发现自己早已穿过了正殿,走到了御花园来了。
    “奴才该死。”
    伶舟无殇笑了笑:“我又不是五哥,别紧张。”
    怀珍知道这七王爷一向难以捉摸,这时只是低著头,等著他说话。
    伶舟无殇看了看四周,声音压低了一点,道:“听说,赢墨央给皇上留了个
    锦囊是吧?”
    怀珍一怔,暗暗苦笑,也一样低声道:“王爷有话请直说。”
    “你就这点不讨人喜欢。”伶舟无殇啧啧道,“那药方子,让我看下。”
    “这……”怀珍迟疑了。
    伶舟无殇摇头:“看你们,赢墨央天天防著我,司空咏天天防著我,连你也
    信不过我,那皇位就那麽好吗?看五哥那个样子,你们以为我还会跟他抢著不成?”
    “七王爷!”怀珍惊得大叫,那种话,怎麽这王爷就敢在这里说出来的!
    “没事,现在这里没人。”伶舟无殇闷闷地道,“你,拿来。”他摊手,好
    象认定了怀珍身上便有。
    怀珍又想了想,终於还是从怀离拿出那誊抄的方子来。
    伶舟无殇不动声色地看了半天,才问:“太医院怎麽说?”
    “说是一毒药方子。”
    伶舟无殇侧眼看他:“你怎麽打算?”
    怀珍怔了怔,这位七王爷,不会连他想什麽都知道了吧?
    “又是瞒著啊……”伶舟无殇撇了撇嘴,“怀珍,这次听本王的!你现在就
    去御书房,把太医院那些人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
    “这……”
    伶舟无殇将药方递还给他:“我知道你担心什麽,不怕,出了事,我担著,
    绝不让你活受罪。只要记著,他问什麽,你就答什麽,别隐瞒。”
    怀珍想了想,终於点了点头。
    伶舟无殇见他答应了,正要离开,却又马上停了下来:“对了,皇上的头痛,
    好点了没?”
    “回王爷,还是一样痛起来就厉害得很,不过已经没有前两天发作得那麽频
    繁了。”
    “是这样啊……行了,你去吧。”
    “是,奴才告退。”怀珍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伶舟无离一言不发地看著手中的锦囊,那人写的药方早放回去了。只是……
    “毒药吗……”他喃喃地道。
    怀珍大气也不敢喘,垂手立在一旁。
    “怀珍,谁让你来说的?”
    怀珍吓了一跳,吞了吞口水,才道:“回,回皇上,是七王爷。”
    “原来是无殇啊……”伶舟无离轻声说著,似乎想著什麽,好久,才道,
    “怀珍,你……让太医院的人按方子上配药吧。”
    “皇上?”
    伶舟无离似乎笑了笑,却一瞬间便变得淡然:“既然是毒药,放著也无妨,
    说不定……比我常用的,要好呢。”
    怀珍不懂,却也只能应了。将药方收好,准备拿去配药。
    伶舟无离拿起桌子上的笔,取过奏折要批,却又悬在了那儿迟迟没下笔,过
    了一会,怀珍突然听到他幽幽地开口:“他懂毒理,配的毒比谁都好……一定不
    会连著灌了一壶下去,都死不了人。”
    怀珍先是不懂他说的“他”指谁,随即便明白过来了,心中叹息。如果不是
    生在皇家,即使有孛伦常,他们说不定也能很快乐。
    “怀珍,这锦囊,不是那天留下的吧?”伶舟无离突然问。
    怀珍一惊,扑通地跪了下去:“奴才该死,皇上饶命!”
    “他……”伶舟无离说著一个字,却没马上接下去,声音似乎微微有点哽咽,
    只听得呼吸声,好半晌,才接著,“他什麽时候回来过吗?”
    “回皇上,是寂王府的人送来的。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
    伶舟无离没再说话,只挥挥手让他退下。怀珍看了他一眼,福了福退了出去。
    伶舟无离只是怔怔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好久,才缓缓地缩下身去,将自
    己抱成了一团。声音从喉咙挤出,嘶哑的仿佛不是自己:“央哥哥,央哥哥……
    墨央,你都不肯见我了吗?”
    风不知从那个角落吹进来,吹得那烛光明明灭灭,一如那天。
    ──皇上……想杀我吗?嫌我至此吗?
    不是的,不是嫌弃的……只是,不能留。
    ──江山与我,你自选江山,我懂……五儿,五儿,告诉我,坐拥江山时,
    你会不会想我?
    不会。
    明明不可能不想,明明心痛得无法遏止,可是,既然下了决心,就不能再想,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会有弱点。
    ──离……五儿,五儿……
    那是墨央第一次主动吻上他的唇,低低地唤他,唤他的名字,长大的,小时
    侯的……叫得他不知所措。每一声,都似在考验他的决心。
    终於自己如同疯了一般压下那人,任他挣扎,任他被酒呛得咳嗽不停,任他
    眼中泪水滑落,哪怕自己同样哭得狼狈,却还是死死地压著他,将一壶倾尽。
    那时,墨央只在他手臂上划下一道指痕,见了血,他便松手,拉扯挣扎间再
    没碰过他……到那个时候,墨央还怜著他,而他却还能下得了手。那指痕,被他
    刻意保留了。只有这,见证著他,为这江山放弃了一生所爱。
    当看著血从那人嘴角流出,他真的想到过陪著一起死去便罢了,却在低头吻
    下时,被躲了过去。
    那时,我便已经连与你共赴黄泉的资格都没有了,对吗?墨央。
    自那半月,怀珍便发现他的主子常常想什麽东西想著想著便出神了,不只一
    次,在朝堂上,是七王爷轻声咳嗽才唤了回来。
    头痛虽然越来越少了,可人却还是越来越憔悴,经常灭了灯後,还能看到他
    一人在房间里喃喃自语地说著什麽。
    只有说到南方与归彩国的战事时,他才会全神贯注。
    “皇上,皇上!”就像现在,太师正在等他说话,皇上却不知在想什麽了。
    怀珍小声地喊他,看著殿下的人面面相觑。
    伶舟无离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太师所说的事……朕稍後再给你答案吧,
    今天到此为止,退朝吧。”说著,便转身走进了内殿。
    殿下百官这几天来也习惯了,只是猜测了几句,便就散了,只有伶舟无殇眼
    中闪过一丝怒气,追进了内殿。
    示意怀珍让其他人退下,他也没再管礼节,直接便叫:“五哥!”
    伶舟无离微微一顿,回过头来,冷冷地看著他:“无殇,别太放肆。”
    伶舟无殇勉强地行了个礼,语气却是强硬的:“皇上,如果您是为了一个男
    人,也能将国事荒废如今,臣不服!”
    “不服什麽?”
    “自古成王败寇无可厚非,无殇愿臣是因为知道五哥能治太平,只是如今…
    …那样的话,即便倾尽一切,我必……我必,我必杀你夺位,以报三哥之仇!”
    最後一句,迟疑了半晌,终是说的铿锵。
    伶舟无离淡淡一笑:“无殇,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我知你从来奉的都不是
    我,说真的,那时登基,你肯助我,连司空都觉得出乎意料,因为你根本不是会
    为了保命而舍弃原则的人。原来是为了三哥。”
    伶舟无殇哼笑一声:“三哥死时,说你是帝王之材,将来赢墨央非除不可,
    要我留下来辅助你,要不然,我早杀了你然後远走高飞。这帝位,我不稀罕!”
    说到赢墨央,伶舟无离心中一痛,看著弟弟,终是叹了口气:“无殇,我知
    道兄弟里你灵性最高,我和……墨央的事,能瞒过其他人,却绝对瞒不过你。你
    ……”他顿了顿,笑得仓皇,“你教我,我该怎麽办?”声音低回,“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我该怎麽办?”
    伶舟无殇看著他,好久,脸上的僵硬才慢慢缓了下来,也许这一生,也只有
    这一次,他们生於皇家的这兄弟,可以靠得如此近:“司空担心你,不敢说,将
    消息都压著了。五哥,我告诉你怎麽办。”
    伶舟无离猛地抬头看著他,心里浮起了强烈的不安。
    “五哥,做你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