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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黄沙万里,虽不见敌踪,却处处充满危险。比如,没有当地向导,会不会迷路;比如,大军深入有可能会找不到水;再比如,哪里有流沙。真正遇到敌人,哪里会被伏击,哪里可以安全脱困?
周岚对于西域的了解大多来自于某前朝一个出使西域的郎官。他当年奉命出使西域,中途被匈奴截获扣押十年。脱困后先后辗转去了康居、大宛、乌孙等国,并将西行的各国见闻以文字形式流传下来。
今天栾涛贪功冒进,他希望自己的所学能在关键时刻保证大军全身而退。
以疲打逸本就犯了兵家大忌,再不熟悉地形贸然出兵寻找战机,栾涛若是不败简直就是第二个霍嫖姚。
可惜他不是。
霍嫖姚当年出兵以奇致胜,讲究速度、突然性、不拘泥于战术约束的打法两战河西,取得决定性胜利。显然栾涛脑袋里装的不是这些,己方准备精良,灭掉区区西域一隅岂在话下。大军一路西行,简直和旅游观光有的一拼。
当遇到敌人时,被对方可怕的冲锋冲散了队形,栾涛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对方也是一员年轻将领,肤色略黑,一身皮甲,手中倒提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
栾涛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俘虏,但这一切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周岚带人且战且退,对方保持一定队形,有选择性进攻。
如此追追打打战了半日,傍晚时分,对方停止追击。
天将擦黑,只见茹茹大军黑压压如潮水涌来。
此时周岚已经和都尉两路人马汇合,见敌人来袭亦感不妙。在沙漠里,己方始终不占任何地利之势。吩咐好弓箭手,却发现茹茹大军突然停下来。
“怎么回事?”
都尉摇头,“不晓得。茹茹人剽悍,从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属下亦是初次见到这种事。”
周岚纳闷。前人在留下的关于西域各族的说明里,没有过多关于茹茹人的介绍。
弓箭手拉弓瞄着前方,就在准备放箭的时候,阵前传来一阵惊天嚎叫。
茹茹大军往两侧分流,给中间空出一条路来。一马缓缓前行,马上将领身前横着一人,从穿着分辩竟然是栾涛。将领大声说了几句,然后便将栾涛抛向两军阵前。可怜栾公子在昏黄天际划过一条美丽抛物线,然后就重重落在黄沙中半天爬不起来。
同一时刻,茹茹大军缓缓撤退。
“刚才敌军主将说了什么?”
周岚很好奇,敌人到底说了什么,居然放回栾涛撤了兵。都尉神情复杂,“他说在他眼里,只有大将军蒙峻可堪一战,这个草包他不要,还给我们带回去,别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蒙峻一到嘉峪关,就听都尉禀告了这件事,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护送栾将军回长安。”
蒙峻简单下达了第一条命令。
接下来蒙峻投身轰轰烈烈反侵略大战中去,偶尔收到家中书信,蒙溪称大嫂一切安好,目前没有任何不安于室之举,也没有搞任何破坏性小动作,更没有任何逃跑迹象。
细心的将领发现,蒙峻只有在看家书时,脸上才会露出一些不太冷的表情。
“……今天太医来看过,只说要大嫂照着将养就是。”
“……大嫂在你书房找到一本书,对书中所绘花纹发生了兴趣。”蒙峻想了想,他书房中的书书中绘有图案的,只有《天公造物》那一本,可那明明是讲冶炼的。
“……大嫂今天亲自染布料,险些掉进染缸,好险!”
全部文字来自自己的兄弟,那个家伙居然一个字也不吝惜写给他,简直岂有此理!
蒙大将军怨念了,具体表现是命令士兵比平日多操练一个时辰。自己身体力行,一人掀翻五六个兵士,又夺过校尉的弓射光箭囊里所有的箭。如此仍觉不解恨,抓过一名小兵比武,结果发现那小兵居然是田阔。
真是冤家路窄!
好在田阔是山贼出身有两下子,没有被蒙峻一下就掀翻,居然在他手里走过几招。蒙峻也没有借机报复,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面前这人算得上是情敌一只,但那仅仅是往事随风。
解墨卿远在长安哪里知道蒙峻的兵因为他的原因而陷入水生火热。没有那个家伙在眼前晃悠,他的胃口格外地好,如今比过去还能多吃一碗饭。但他绝不会再像那次毫无节制地吃,很担心再把孩子撑出来。
虽然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打不死的小强,不过那种疼痛还是令人遍体生寒。
现在有肚子里的靠山,他的散步范围已不仅限于是将军府。想出门随意出,也没有人特意询问,蒙溪只是叫发财两个小心伺候着,八成是估摸着他反不出天去。
解墨卿腹诽,老子现在七个月的肚子,你想我带球跑,我跑得动吗?
东市繁华一如既往,虽然嘉峪关狼烟烽火,远在千里的长安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仿佛所有人都认定一个事实——只要蒙峻在,就不怕敌人打到京城。如果换做他人做蒙峻的妻子早就沾沾自喜以夫为荣,奈何解墨卿这只被绑来的二货受实在不知喜从何来。
东市溜达一圈也累了,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一会,迎面走来老熟人一枚。
如果知道今天出门会碰到解墨卿,栾涛一定会老老实实留在家里,捧着祖传老黄历认真研究。可惜他出门不翻黄历,活该让他大白日撞鬼。
眼见丞相公子掉转身形要溜,解墨卿哪能轻易放过他,上次的账还没清算呢。也不用才官扶着了,乐嘻嘻一脸奸笑迎上栾公子,“呦,真是好巧啊!栾公子真是好兴致,不知长安东市和塞外风光相比如何啊?”
这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栾涛带兵走了一趟嘉峪关首战被俘,虽然有周岚跟着损失不大,但终归颜面丢尽。返回长安皇帝并没有下旨问罪,他自己倒是有点自觉,未央宫丹墀下跪了三天。皇帝体恤栾丞相老来得子不易,没有深究放他回去反省。今天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出门散散心,谁知半路遇鬼,被解墨卿给缠上了。
搁在以往,二人相遇栾涛巴不得多碰上几次好逞口舌之快。但今时不同往日,那个大肚子正是自己避之不及的克星。
“栾公子,既然来了坐下说说话吧。”
解墨卿还热情上了,可惜栾涛哪敢应。上次二人碰上,他图一时痛快,结果面前这位被气得动了胎气还被皇上抓个正着。回家就被老爹抽了一顿荆条,今天和那天何其相似,只不过找麻烦的人对调了一下。他不可想再挨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蒙夫人好兴致不妨多走走,栾某还有要事不便相陪,这就告辞。”
“要事?可是令妹何时入主椒房吗?”
栾涛本已迈出的脚步瞬间顿住。
解墨卿一看他那反应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早就听说了,栾丞相想当国仗快想疯了,联合多位朝中大臣一齐上疏请求册立栾氏,奈何皇帝一直不接招。眼下因西部战事又起,册立一事才得以暂时消停。有时他也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和原配鹣鲽情深,丧妻之痛还没走出来,还要再受一群老土鳖左右,非要人家赶着续弦。
“我说栾公子,你们不觉太不体谅人了吗?”
“嗯?”栾涛没听懂。
“椒房伊人留香,其他人是走不进去的。”
栾涛若有所思。
解墨卿真心觉得自己太体贴了。他本意是要好好奚落这位丞相公子的,一看他早没了骄傲的公鸡的样子,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的就变成苦口婆心。
“令妹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非要塞给一个最不该托付终身的人!”
栾涛的脸涨得通红。
“那个人有什么好?身后女人一大群,就算你的妹妹入主椒房,还不是落得夜夜空闺冷的下场。就算皇上顾及丞相多走几趟不致椒房过于冷清,可历来外戚势大不得不防。你此番跑了一趟嘉峪关无非给令妹入主椒房增加些分量,可惜你如今无功而返,令妹前路堪忧啊!”
这简直戳到栾涛痛处。
“许个寻常人家,男人死了还能改个嫁。一进宫门暗潮汹涌,后宫相争那椒房住得几日还说不定。一旦帝王驾崩,还不是孤苦终老。皇帝哪里好,活着后宫无数,再不节制,不知哪天一命呜呼。”
这话说得简直大逆不道,可话顺嘴就说了出来,解墨卿也不觉不妥,栾涛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自觉体贴到家了,解墨卿真是无比钦佩自己太有爱心了。
可是,当他说话时那凑到近前欠抽的笑脸是怎么回事,那忽高忽低的怪腔怪调又是怎么回事?
当后知后觉的栾涛想明白了后,当即跳脚,“解墨卿,你敢耍我!”
作者有话要说:
☆、斗地*主
解墨卿一直都是个不安分的主。今天揪着栾涛找茬,只可怜宸国皇帝无辜躺着中枪。
姜成烈长这么大,从没有听过什么驾崩啊、什么时候一命呜呼的话。这是宫里的忌语,自是无人敢说。可是外面世界就不一样了,一般情况下就算要说也是关起门来悄悄说,一旦被发现下场是很惨的。像解墨卿这样光天化日的顺嘴说,恐怕还是古今第一人。
仿佛捕捉到了扳倒蒙氏的机会,栾涛眯起眼睛,又昂起那只骄傲公鸡头,“蒙夫人,皇上驾崩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居然也敢说出来,不怕被治罪吗?”
解墨卿很吃惊,“什么什么?”
“嘿嘿嘿!”
解墨卿罕见慌了,“栾公子你说什么啊,风太大我听不清啊!”
“我说皇上驾崩……”哪里有风?但栾涛不由提高了声调。
“啊,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究竟是何居心?”
“怎么我……不对……明明是你……皇上驾崩……”
在心里默默为栾涛点了一根蜡烛,解墨卿知道他已经自己往陷阱一步一步迈下去了。
他们闹出太大动静终于引来无数路人纷纷驻足,看向栾涛的眼神及其复杂。
栾涛一看坏了,大声分辩,“我是说皇上驾崩……”解墨卿及时拦住,“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会被治罪的!”
“我是说,他……啊……”
解墨卿急的连连跺脚,每一脚都踩在栾涛脚面上,“栾公子失心疯了,大家快帮忙叫人来啊!”
东市一隅乱作一团,市监急匆匆带人赶过来。只见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一个大肚子男人和一个跳脚的锦衣公子哥。
打听清楚原委市监吓得面如土色,一面派人火速请中尉,一面派人悄悄给丞相送信。
中尉大堂,栾涛气急败坏。
另一间屋里,由于蒙夫人受到惊吓,中尉不敢怠慢,叫来大夫正给他检查,不时问一两句了解情况。眼下西边打仗,如果蒙峻的夫人出了意外,他能想象用不了多日自己就得横着出长安的下场。
中尉府大堂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一边是丞相大驾光临,一边是蒙大将军的弟弟、皇帝的小舅子闪亮到场。
堂上双方各执一词,栾涛声泪俱下大呼冤枉,并指控解墨卿大放厥词有谋逆之意。解墨卿一边揉肚子一边无辜道:“栾公子真是会说笑话,明明是你在说还那么大声当时在场的可是都听见了。哎呀那话太惊骇我可不敢说。”
证人依次被带上堂,不用中尉恐吓全部招了,他们都听到栾公子口出忌语。
扑通,栾涛掉进黄河再也洗不清了。
栾丞相气急大骂:“小畜生,竟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语,老夫今天饶你不得。来人,把他绑了,老夫要亲自带他去向皇上请罪!”
“父亲,听孩儿说……”
啪啪!老丞相两巴掌扇过去。白皙脸颊顿时高高肿起,解墨卿躲过众人视线悄悄向栾涛扮了一个鬼脸。
“父亲、父亲!”
“老夫今日若不面君请罪,枉了老夫一世英名!真是家门不幸,出此逆子!”
“冤枉,我冤枉……”栾涛的声音渐渐远了。
解墨卿眼观鼻鼻观心,偷偷撇了一眼身边,发现蒙溪和他竟是相同反应。
中尉亲送蒙溪解墨卿二人出大堂,蒙溪再三道谢。
回去的路上蒙溪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嫂,既与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