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胭脂在手中轻轻地旋转,想着胭脂上的毒性,其实很想将它扔得远远的,连带艾德劫我的事,都扔得远远的,从此彻底忘怀。
    哪怕,所有的和睦相处,风平浪静,都只是刻意营造出的假象,也比撕开那些血淋淋的丑恶为好。
    可我到底没扔。
    另一种好奇心,在我的犹豫中,慢慢压过了对危险的下意识回避。
    我很想知道,这胭脂到底有没有毒。
    到底是叶儿会为夺正室之位陷害萦烟,还是萦烟会为夺宠刻意毁叶儿的容貌?
    临睡前,我忍耐不住,悄悄拧开了玉匣,用一根银簪挑起那嫣红柔润极是明艳的色彩,抹了一层在手腕处最柔嫩的部位。
    这一晚,居然睡得格外香甜,连半个梦都不曾做。
    只有若无若无的清香,似是花香,却又辨识不出是什么花香,淡而清远地,一直萦在鼻尖,着意去闻时,又闻不出,只在不知不觉间,再度幽幽袭人,令人心旷神怡。
    第二日清晨醒来,我忙抬起手腕看时,淡粉轻红,嫣然如醉,依旧是娇艳含情的颜色,肌肤绝无一丝异样,反是锦被上沾染了一星半点的胭脂,溢着极清新温柔的淡淡香气。
    胭脂,无毒?
    真是叶儿想嫁祸她么?
    我苦笑,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
    可惜自刘府出来,叶儿便不再是原来的叶儿,曾经在幻境中出现的那一幕,可能永远不会再发生,也无从再了解曾经的真相了。
    我将胭脂随手扔在妆台上。横竖那白玉匣子都异常精致,缠枝芙蓉花朵朵含笑,妩媚得很,当作一个虚华的摆设,也是蛮好看的。
    即便没有毒,即便我很爱那不知怎的弄出来的香气,只要是萦烟送来的东西,我都不打算用上一星半点。
    唐逸成送来的那些笔记小说不久便看完了,他几日间过来瞧一瞧,大约发觉了,又搜罗了一批送过来,我一边看着,一边已经打算动手记录下一些自己的生活感悟了。
    可这时更大的问题来了。
    我不会用毛笔,不习惯写繁体,更讨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而且还是竖着写。这半天写不了几个字的感觉实在让我抓狂。想当年咱们电脑写日志,那字都是一排一排地在往屏幕上跳啊!
    可惜我终究是个懒惰平庸的女人。
    别说让我发明电脑,就是让我发明一支圆珠笔,我都懒得去研究材料原理什么的。
    于是写作之事就此搁下,我依旧游冶看书为乐,继续过我胸无大志的快乐生活。
    这日清晨,吃了点早餐,正散着头发卧在榻上补眠时,杨轻蕊一阵风般卷了进来,风风火火地把我抓起就往外拖:“叶儿,快走快走,咱们去东市赏花去,听说今天才开了花市,全是上品的牡丹和芍药啊!”
    我迷迷糊糊被她抓着跑了几步,十六儿在内惨叫:“四小姐,姑娘还没梳头理妆啊!”
    杨轻蕊松开我,将我一打量,已嗤嗤笑道:“嘿,就这样也不错啊,挺招人眼的!”
    我也是局中人
    我穿着轻软的小衣,散着发,趿着鞋,果然招眼得很,不过这样出去,唐家的脸怕要给丢光了。
    十六儿已慌忙将我拉进屋去,匆匆为我找来质料服贴柔薄的细纹淡蓝马面裙,披一件薄绢撒花靛青褙子,然后匆匆为我挽髻,匀妆。
    杨轻蕊一边取着脂粉帮着打理,一边还在催促:“快一点,一定热闹得很,去晚了,车子都没地儿停,也挤。”
    我揉着眼睛由她们摆弄完了,才发现了一件事。
    杨轻蕊正将那缠枝芙蓉的白玉匣子收拾好,放回妆台。
    那么……
    我摸了摸脸,隐约闻到脂粉的气息,混着她们才在我髻中压入的新鲜花瓣清香,很好闻,却让我脊背生了细细的一层汗,忽然便有种冲出去将脂粉洗净的冲动。
    杨轻蕊却已等不及了,又抓了我冲出去,十六儿跟在后面追:“等等我……”
    好吧,就用一回萦烟的胭脂吧,我还真就不信了,难道还有什么毒,只对脸上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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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明代,本就是在迫不得已时,对我那个一败涂地的人生孤注一掷的豪赌。而胭脂,只是这场豪赌中一个小小的赌局而已。
    我以为,这是个早已料定结果的赌局。却原来,连我也是局中人。
    局中人自迷。
    认定的胜券在握,并不敌悄然伸来的翻云覆雨手。
    转了一个大圈,命运依旧按既定的路线不紧不慢地运行。
    姚黄魏紫,富贵艳丽,有情芍药,霁光含春,早在东市成行。越是接近落花时节,越见得文人雅士泪眼留春的雅意,那在初夏迸着最后风采的姹紫嫣红,果然引来万人驻足。
    可惜,我虽万分想欣赏这种古代难得一见的盛景,却已无心细看。
    一开始脸上微痒时,我竭力抛开这个念头,只当成是自己前世噩梦的后遗症,形成了某种不健康的心理暗示。
    何况这里花卉众多,如果花粉过敏,也可能造成皮肤发痒。
    胭脂无毒,无毒,绝对无毒。
    我一次次地提醒自己,相信事实,相信我自己的试验,也相信一回萦烟。
    可没有用。
    到后来,我已经克制不住地往自己脸上抓挠,甚至觉出面部敷过胭脂的部位,正慢慢变得麻木。
    正惊疑不定时,我听到了十六儿的惊叫。
    “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红么?红得连胭脂本身的嫣然也遮盖不了?
    杨轻蕊转身看我,也是一惊,摸了我的脸庞,懵懵憧憧地问:“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了?我吃了海里的虾子,也会这样。”
    我一大早会吃海鲜么?
    何况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水准,唐家虽有钱,也很不容易吃到海里的新鲜鱼虾。
    “轻蕊,赶快回去。”我的嗓子已给吓得有点嘶哑,“可能花粉过敏,不然……就是用的脂粉有问题,我得快回去洗脸吃药。”
    我从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可那么点清秀的小资本还是得好好保护,我不想影响古代的市容市貌,更不想荼毒身边人的眼睛。
    若是真给毁了容,唐逸宁虽未必会丢开我,可多半不会再有事没事待在我身畔,不声不响地伴着我看书,一副赏心悦目的陶醉模样了。
    杨轻蕊和十六儿也给惊吓得不轻,连连叫了车夫和随从,只想赶着回唐府。
    可这时已近正午,果然如杨轻蕊所料,花市人山人海,道路早已壅塞不通。
    马车早已出不来,随从们护着我们挤出花市,出去找了半天,才找着个熟识朋友的肩舆,单和杨轻蕊坐了肩舆回去,其他人一路跟随在后步行,有腿快的,已经先行找大夫去唐府了。
    肩舆一路将我送入唐府,冲进二门,回到小偏院时,我的脸已经肿大的连眼睛都眯成一线了,脸上也因克制不住,挠出了很多的血痕,再不知丑成什么猪头样。
    杨轻蕊一边扶我下舆,一边一叠声地尖叫:“快来人,准备水,找大夫……”
    十六儿脚程慢,还没赶回,几个在外屋里粗使的丫头已慌成一团,忙忙过来,扶我的扶我,打水的打水,又有人急急冲去回禀管事和唐家主人。
    不一时,丫头们已端来清水,并着肥皂团、香豆面子、玫瑰胰子之类的清洁用品来,杨轻蕊早已急得满头汗水,只嫌这些粗使丫头手笨,一边叫骂,一边脱下褙子,只穿了一层小衣,高高撩起袖子,亲自动手为我洗脸。
    将脸埋入水中,让冰凉的感觉慢慢渗入毛孔,感觉略略舒适一点,杨轻蕊拿了那些去污力不比现代洗面奶差的古代清洁材料,轮番为我搓揉着,丫头们又将污了的水换作干净的淘米水,确定脸上不管是什么花粉还是脂粉,都该给清洁得一点不剩时,方才住了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