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硬邦邦的馒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在衣箱旁静止不动。
男人瞧也不瞧馒头一眼道,「那馒头没吃完,就没第二颗了。」
「可是它脏了!」
「那是你咎由自取!」
「脏了的东西不能吃……」会生病的。
「外头的乞丐一天到晚都吃馊了、脏了的东西,他们可会抱怨说脏了的东西不能吃?」他突然暴怒,陆纷纷吓得往床的角落退。
他大踏步走出,将门用力甩上。
她弓起膝盖,两手圈起,将小脸埋入膝盖内。
「快来救我……爹……」她嘤嘤低泣,「快来救我……」
当晚,一个仅比女人高上些许,脸皮比女人选娇艳的男人走进这栋破旧的小屋。
「爷。」他在桌旁坐下,手上的长剑顺手摆上桌。
「城里情形如何?」留落腮胡的男人,也就是易容过后的楼永夜恢复正常的嗓音,以后方房间听不到的音量低声问道。
「陆家人选在四处找寻女儿。」名塘亦压低嗓音。
那一天,名塘依了楼永夜的吩咐,将陆纷纷写给他的纸条放上闺房花厅的桌上,让陆家人以为她的突然失踪,是跟「吴岳」私奔去了。
陆老爷因此震怒,派人四处打听寻找他们的下落,他们哪知楼永夜将被陈述龄带走的陆纷纷救来小屋,却顺势扮演绑匪,把陆纷纷骗得团团转。
名塘不懂楼永夜的用心,不明白他为何要欺骗她,还将她困在此处。
「有陈述龄的消息吗?」楼永夜问。
「目前没有,他应该是躲藏起来了。」
「这男人不可小觎,他有极强的追踪能力,我们不能大意。」说不定他已经查到他落脚在此。
「嗯。」名塘点头。
「你把这些发饰拿去他城变卖,制造陆纷纷与吴岳往北私奔的假象,让他们追错方向。」楼永夜将自陆纷纷身上拿下来的饰品放到桌上。
名塘点头,没有多话,他清楚楼永夜这么做必有原由,即使他不见得认同,他一样会支持。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头的疑问直接被说破,名塘也不扭揑的大方点头。
楼永夜侧头偏向陆纷纷居住的房间方向,「我想知道,她是否如我们观察的一样。」人尽可夫。
名塘有些困惑的挑眉。
「没事,你走吧。」
名塘抓起饰品,起身离开。
陆纷纷哭了许久,越哭,肚子越饿,越哭,身子就越不舒服,于是她只好停止哭泣,喝了点水后,瞪着还在地上的馒头,叹了口气,下床捡起。
拍掉馒头上头的灰尘,剥掉脏掉的外皮,抿紧唇的她下定决心,张口咬下……
房门突然开放,把她吓了一跳,嘴巴张得大大的她傻愣愣的看着走入房的男人。
「还是吃了?」
她将小嘴合起,撇过头去,紧蹙的眉间有着不悦。
楼永夜入了房,在倔强不肯看他的女人脚旁放下一只碟子,接着无声走出,带上房门。
她一直到关门声响,才转过头来细看。
那是……烤鸭腿?
她瞪大眼。
那不是一片皮,不是半片肉,而是一整只鸭腿?
水眸绽放出这几日难得一见的兴奋晶亮光芒,放下手上的脏馒头,抓起鸭腿,完全忘了秀气优雅这回事的大口啃咬。
这鸭腿其实已经冷了,故肉质偏硬,但对已经吃了数天硬馒头的她而书,却是天下第一美味。
「好吃……」她边吃边掉泪,「好好吃……」
房门被轻推开了一条门缝,门内那位千金小姐完全脱去豪门的矜持优雅,大口撕裂鸭腿的粗鲁模样毫无阻碍的呈现在他眼前。
他很清楚,就算他前两天很恶劣的只给她乾硬的馒头,但在明白自己毫无逃出生天机会的情况下,略施点小惠,甚至只要稍微对她好一点、温柔一点,她就会因为态度的落差而对他起了好感。
他很清楚这种心理变化,因为过去他弹劾暴政,自某些贪官一污吏或变态王族手上救出一些遭受虐待的妇孺时,他们都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明明是在他们的精神与身体上施虐的男人,但只是因为偶雨施予的一点小惠,就让她们认为这男人其实没那么坏,他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悲悯之心让他们反过来求情,甚至不愿离开,十分有情有义的愿与之共生死。
很蠢。可偏偏就是有人这么蠢。
所以他用这方法去勾陆纷纷,他想知道,她对「吴岳」是否真心喜爱,还是只要有男人便行。
他质疑她的忠贞,就算她似乎义无反顾的愿与「吴岳」私逃,但对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来说,私逃,不代表什么,她可以现下跟着「吴岳」走,等到激情过了,再跟了其他看上眼的男人——或者同时拥有好几个男人。
她是个在父母的羽翼之下,被保护得非常好的娇娇大小姐,所以她视金钱为粪土,完全不知人间疾苦;她总是任性的得到她想要的,而父母也竭尽所能给予,所以就算陆金广知道「吴岳」留下来是个祸害,可能会阻碍他想藉由女儿为将来不管在商道还是名誉上的锦上添花所打的如意算盘,他还是无法狠下心将「吴岳」赶出去——由此可推断,陆纷纷必定是说了什么拂了陆金广的逆鳞,才让陆金广当真气到二话不说,将「吴岳」赶出家门。
她是那么容易的就对男人大献殷勤,可笑的是,这竟是当初她吸引他的主因之一。
她绽露甜甜的笑魇,专注端凝他时,他的左胸口很难不悸动怦然。
她是那么明显的将对他的喜好表露于外,丝毫没有半点姑娘家的矜持;她的心思完全放在他身上,而且也毫不掩饰的让他知晓,所以她竭尽心力将最好的药材与膳食安排给他,所以她见不得他受苦,三更半夜天寒地冻也要送香油过来给他,所以她无畏猪圈的恶臭也要过来看他……
就算是寻常男人也会因此而戚动,更何况他在第一眼与她四目相对,就对她起了好感……
若不是名塘第一天就发现她完全无视闺教礼俗,直接脱了衣服钻入他的被窝,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依他的官阶,饱相信陆金广绝对会很爽快的踢掉还不晓得是否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的许举人,将女儿交给他。
他痛苦的闭眼。
再怎么喜爱,他也不想头顶发绿光,可凡事决断的他,打青梅竹马嫁了他人后,无心分神在感情上的他,万万没想到,感情就是他的罩门,他因此变得拖沓,他无法理智的面对,他无法义无反顾的转身就走……
他还是想试上一试,他还是希望他跟名塘都错了,大大的错了,真正的她不是那个样的……
陆纷纷饥渴的将手上的鸭腿肉啃干净,就连边缘的软骨都不放过,要不是骨头太硬,怕伤了牙,她八成会啃得连骨髓都不剩。
吮指舔掉指尖上的油腻,她愉悦的叹了口气。
以前从来不知道,一只烤过的鸭腿是这么的美味,比她过去在陆家餐桌上吃过的任何一道珍馑,都还要来得让她回味无穷。
低下头来,看见还放在床上,硬邦邦的应该可以敲昏人的馒头,她实在很不想吃它,可再想想,那个绑匪说不定只是一时善心起,好心给了她鸭腿,说不定后来的食物会更恶劣,也可能这只鸭腿就抵下一餐了,所以,她还是得把这馒头留着,毕竟饿肚子实在是件痛苦的事啊!
呜呜……她以前都不知道无饭可吃竟是种煎熬,就算是一颗硬馒头,她也要好好的揣着,预防哪天绑匪恢复本性,连馒头都不给了,她还可以靠这颗硬馒头维持一点生机。
拿起装水的杯子喝水的同时,眼角余光发现有人在偷看。
她倏地转过头去,竟是那个大胡子绑匪。
他什么时候又出现在门口的,她怎么不知道?
此时,房门已不是只开了一条门缝,它悄悄的滑开,露出楼永夜大半个身子。
「你要干嘛?」陆纷纷凛着心问。
该不会……刚刚那只鸭腿是最后一餐吧?
而且他不知何故蹙眉沉思的模样,很像是在思考怎么处理她的生命啊!
楼永夜闻声张眼,大胡子掩去他的表情,而那双黑眸此时看起来平静无波,故陆纷纷完全猜不透他心里真正所想。
他转过头去看着屋外,此时空气里尚有残余的冬季凛烈气息,但新芽已出树枝头,强韧的野草也在地上淡淡扑上一层青绿,在在说明春天的到来。
他望着屋外,她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向屋外,惴惴不安的想着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干啥。
然后,他张口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啥?」她惊愕瞠目,「走走?」
「对,走走。」他继续「略施小惠」,「你关在屋里这么多天,想必闷坏这番「体贴」的话语,不但不能让陆纷纷开心,反而更惴惴不安了。
「这……这附近有山崖吗?」她问。
「有。」
果然有!小脸发热。
「多、多远?」她的嗓子微微发颤。
「约十里路。」
「那我们会走到十里路外吗?」
他回头一脸莫名看着不晓得胆颤心惊什么的陆纷纷。
「你该不会以为我想推你坠崖?」
大眼滴溜溜转了个圈,颔了下首。
「哈!」他忍不住大笑。
「不是吗?」怎么听起来他好像在取笑她?
「我杀你,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也许,你嫌处理尸体麻烦。」她耸肩。
「姑娘,」他上前一步跨入房中,她立刻往床的角落退,「这是个荒郊野外,就算我随意弃尸,也可能你化为枯骨仍无人找得到你!」荒郊野外?
化为枯骨?
她觉得头好晕。
她以为她已经将情况猜想得够糟糕了,没想到事实的真相残酷得让她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完全猜不到。
她还以为她可能在郊外的小屋,可能这附近还是有邻居的,可能哪天她有机会可以逃出生天,找人帮忙……但这些统统都是她的妄想!
化为枯骨都找不到……
那她岂不是当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呜呜……她绝望的滴下泪水,拉起暖裘蒙着脸,嘴里低低的呜咽,「爹……娘……吴公子……救救我……」
虽只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