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以为,梁氏会有什么办法阻止寿王为含薰请封,可是这请封的折子却还是递了上来。
    那么梁氏可能会在含薰请封之后发作吗?
    李姑姑很肯定:“一定会。女子虽弱,为母则强。梁氏已经死了一个孩子,这一次她肯定会全力铲除对手。这么久以来寿王府风平浪静的,梁氏肯定一直憋着劲儿在等这个时机。”
    等待这个寿王把含薰高高捧起的时机,再一举把含薰踩到地上吗?
    要说肃宁侯家的孩子服毒给潮生造成了什么影响——影响当然是有的。潮生立刻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对儿子关心不够,会不会自家老大老2也有一天想不开找包毒药吃吃看?可是小宁儿现在还不懂得毒药为何物呢,现在和他说这个,委实是早了点儿,他也听不懂。至于阿永……这孩子实在太外向了,而且自打虎哥来了之后,这表兄弟俩虽然差着几岁,却十分的臭味相投,一对破坏王。整天不是作弄这个,就是打坏那个。潮生打死也不相信这样的儿子能想去服毒,他去给别人下毒还差不多。
    说起这个,潮生发觉她都有快半个月没和儿子一起用晚膳了。早膳时候说话的时间太少,永哥他们得赶去崇文馆上课。中午他们不回来,下午又直接奔去看马了。
    潮生打定主意对孩子不能这样放养,咐吩人去传话,让他们两个今晚务必回来用饭。
    寿王从淳郡王那儿得了第一手消息,皇帝对他的请封折子并无留难之意,事情应该很顺利。同时淳郡王还暗示寿王,十公主的婚事也可以再提上日程了。没有了霍四,京城里没娶老婆的世家子弟还有不少哪。当然,十公主已经二十多了,当然不能给她找个十五六的小丈夫,要年纪、家世都匹配,这范围就大大缩小。而剩下的人里头,也未必是个个愿意娶公主当驸马的,这又要刨去一大部分,剩下可挑的人就不太多了。寿王要替十公主打算,最好未雨绸缪,抢先下手。十公主挑剩下的,可以接着给十一公主十三公主去挑。
    寿王琢磨了一下淳郡王暗示的人选,不免心情大好,许诺要请淳郡王去喝酒。这会儿先帝的周年也过了,大家饮宴取乐不怕再犯忌。淳郡王也想与寿王交好,顺水推舟就答应了下来。淳郡王已经是三朝元老了,连先帝都要称他一声王叔。他能屹立不倒,诀窍就是八面玲珑。但是再八面玲珑,淳郡王的已经有年纪了,而他的儿子,无论资历、人望,才干,都不足以接任宗正一职,淳郡王为了子孙计,绝不想得罪寿王。
    寿王说要请客,可是酒最后还是在淳郡王府喝的。等他回府的时候,酒意已经有五分了。怕酒气熏了儿子,寿王就没先往梁氏那院儿去,先进了前院书房,想醒一醒酒。喝了茶洗了脸,寿王在书房歇了一会儿觉。有好久没饮酒了,今天趁着兴头,又多喝了几杯,寿王只觉得胸口突突的跳的快,怎么都睡不踏实。
    管事的看寿王起身了,殷勤的上来服侍。瞅着寿王精神没比刚才好多少,倒象更萎靡了。
    他欲言又止,寿王已经看见了,把面巾一掷:“什么事儿?说吧。”
    管事低声说:“回禀王爷,上次您吩咐的那事儿……人已经拿到了。”
    寿王微有些意外,随即咬着牙问:“在哪?”
    “押在了后头,和送柴的车子一起进来的,没人看见。”
    寿王面色阴晴不定,管事垂着头站着,一句话不敢多说。
    他伺候这位主子时候不短了,知道他的脾气。他要拿定一个主意,哪怕所有人都来劝,他也不会改变。他要是喜欢一个人,那也是一样的。就说西院儿住的那位,一应供给,只除了名份,别的哪一样都不差了。
    寿王这人还有一个特点,在人前有时候显得特别不要面子,怎么让大伙儿没脸怎么来,以前先帝都拿他没辙。但是其实亲近的人都知道,寿王不是不爱面子,他恰恰比其他任何人的自尊心都要强,还特别敏感。
    这位管事能脱众而出,在寿王身边最受倚重,不是他特别会献媚讨好,恰恰相反,因为他这个人看起来跟木头差不多。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大部分时候让人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感,但等你需要吩咐什么事的时候,往往一转头,这人就正好迎上来了。
    就这一点来说,他和从前诚王府的齐管事,现在勤政殿的大总管齐公公很有共同语言,齐公公总是冷着一张脸,话也是能少则少。
    寿王沉着脸,两个健仆抬着他往前走,到了后院一排矮房处,守门的人将门推开,寿王被抬了进去,随后那两个健仆又退了出来,掩上了门。
    过了好半晌,门又推开,那两名健仆进去,将寿王又抬了出来。
    寿王脸上一片木然,什么表情也没有。管事斟酌着,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王爷,是不是回王妃那儿?”
    安王看了他一眼,管事的大气也不敢出,脸上一派恭顺,极力表现得如往常一样,生怕触了王爷的霉头。
    别人不知道屋里是什么人,管事却知道。
    当年王妃头次有孕的时候,因为想求平安生产,更想求个男胎,王府里曾经供奉过青阳观的道士。等那个孩子夭折之后,那个道士也很巧的溺水而亡了,他身边的那个道僮下落不明,寿王曾经吩咐过追查,而已经过了几年,在寿王已经不报希望,甚至要把这件事情彻底忘记的时候,当年那个道僮,又被找着了。
    他已经还了俗,置了田地,深居简出的过起了日子。要找着这个人可费了偌大力气——
    其实这个人,半年前就已经访着了,但王妃当时吩咐他,把人看紧了,却不许立时就回禀寿王。
    而昨儿下晌,王爷这边让人誉写请封的折子,王妃这边吩咐他连夜派人去把人拿了来。
    “你去……”寿王吐出这两个字,又顿住了。
    管事不敢多出声,躬腰站在那儿。天气还热,汗从他额头上一滴滴的淌下,打在青砖地上。
    最后寿王抬手指了一下,别的什么也没说。
    管事松了一口气,躬着身一直待那两个健仆抬着寿王走远了,才慢慢直起腰来。
    寿王进门的时候,梁氏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喂奶。
    这些事情原不必梁氏亲自动手,可是自从梁氏能动弹之后,这些事情她都要亲自动手。她甚至亲自给孩子喂奶——
    听说诚王妃就亲自奶过孩子,所以现在永皇子身体特别结实。再看宁皇子,比他哥哥就逊色了,因为生宁皇子时潮生身体亏虚,所以没能亲自哺育。
    寿王在门边停住了。
    梁氏正侧着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怜横溢。她看着用力吸吮的婴儿,因为天气炎热,吃奶对他来说又很费力气,所以孩子的额头上鼻尖上都冒出了汗珠。
    她这样入神和投入,以至于根本没听见寿王进来的动静。
    陪房嬷嬷曾经说过,这孩子啊,是吃谁的奶,和谁就亲。不见许多富贵人家的孩子,都亲近乳娘胜过亲娘吗?
    这个梁氏相信,因为她自己也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不亲自哺乳,是体会不到那种感觉的。这时候……她觉得她和孩子是联系在一起的。心里的悸动,用言语也无法形容——她愿意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都捧给他。
    等孩子差不多吃饱,沉沉睡着了,梁氏才抬起头来。
    “王爷来了?瞧我,一点儿都没听见。”
    第三四一章 查证
    寿王坐了下来,他看着孩子那小小的睡脸——婴儿长得很快,眼见的功夫,比刚生下来时已经大了几乎一圈儿。
    寿王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仔细的注意孩子的成长。怪不得旁人总说,刚落地的孩子,一天一个样。
    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看着,这孩子也有所感觉似的。他小嘴呶呶,小眉头皱皱,梁氏把他放在榻上,这孩子被抱成个蜡烛包,寿王小声问:“是不是包得太紧了?”
    “不会,嬷嬷她们都说,这样包着才能长得好长得直。”
    寿王抬头看看着梁氏。
    因为妊娠和哺育的关系,梁氏现在又白又胖。
    刚成亲,寿王挑开盖头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有着尖尖的下巴和锐利眼神的新娘,因为新娘那个妆容的关系,看上去非常俗艳,而且一开口就显得盛气凌人。
    那个第一印象真是太糟糕了。
    梁氏现在一点尖酸劲都没有了,她目光柔和,脸上甚至常带着笑容,整天和孩子在一块儿,身上闻起来是一股好闻的奶香气。
    寿王忽然把刚才进来时的话题抛开了。
    梁氏知道不知道那件事,现在似乎不重要了。寿王感觉……她现在又有了儿子,连丈夫她都不在乎了。
    这大概是做母亲的天性。寿王记得他有一回看见不知哪一处养的狗,下了一窝小狗崽。可能因为一直要守着崽子不去觅食,那只狗瘦得都快皮包骨了。它舔着小狗的皮毛,显得特别温柔,甚至显得很虚弱。但是当人一要靠近,那只狗顿时目露凶光,全神戒备,感觉时刻都会暴起伤人。
    梁氏应该是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谁是害死她孩子的元凶和帮手,绝不会还象现在一样在这儿悠闲的奶孩子。
    也许,她不知道,也好。
    现在她过得平静而满足。
    寿王低下头看孩子,有些没话找话的问:“他什么时候长牙?”
    “还得再过一个月吧?”梁氏也不是很肯定:“这个有早的也有晚的,不一定。”
    寿王渐渐缓过神来。
    他刚才一直觉得心里发冷。
    他一直喜欢的人,信任的人,宠溺保护着的人……原来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个样子。他觉得她柔弱,可是她用柔弱做为保护色——不,她甚至已经精明到,把柔弱当做一件武器来使用。而他一直吃她那一套。他觉得她除了他再也没别人可依靠,除了他没有人能保护她,关心她……
    现在想想,她用她的这件武器,打败了宋婵和其他女人,打败过梁氏,而寿王自己,更是她死心塌地的俘虏。
    “折子递上去了?皇上的意思呢?”
    寿王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他递折子的时候决心十足,现在却觉得自己挺傻的。他就象是一个竭力想维持平衡的走绳的人。他给梁氏世子,而给含薰的是侧妃。
    两边放的重量也许并不持衡,但是寿王已经尽力了。
    可是他现在发现,自己不过是一直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谁真的需要他的保护,他的庇佑?
    寿王觉得心里乱糟糟的,要待不信,可是人证物证都在,一切都严丝合缝。要信……寿王只觉得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难道这么多年,她待他的情分全是假的?这么些年,他的温存宠爱全都扔进了水里?
    以前遇着什么不快的事,寿王常会找他的四弟去喝一场酒,喝完了,烦闷也倾诉出来了,顿时觉得轻快了不少。可是现在不成,一来,诚王已经是皇帝了。二来,这种涉及到身边女人的事情……寿王无论如何也觉得开不了这个口,这种家丑,即使是兄弟,也没办法说。
    寿王觉得这件事情,简直把他过去这些年的认识全颠覆了。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
    这事就象一大团乱麻,塞在他的喉咙里头,既咽不下,又吐不出,堵得他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自己象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他素来宠着护着,觉得没有本事的女人欺瞒利用。这不仅让他愤怒,也让他觉得羞辱。
    哪怕别人都不知道内情,或是说,装着不知道,在他面前不提起来。他自己都没法儿面对自己。
    不愿意去想,可是又不能不去想!
    寿王既没歇在梁氏那里,也没有去西院儿,而是在前院儿歇下了。这一夜翻来覆去没有睡好。他吩咐了管事秘密去访查另两个也涉及到这事情里的人,一个是过去陆皇后身边的女官魏凌,另一个也是青阳观的人。
    青阳观今非昔比,昔日门前车水马龙,达官显贵络绎不绝,自从先帝服药驾崩事发,青阳观也受了牵累,十来个有名望的道士都处了刑,还牵连出不少旁的事情来,因为涉及豪门隐私,所以并没有大肆张扬。现在青阳观门上的封条刚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