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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意,满意,不过,啧啧,”蓝翾一脸遗憾,“只是可惜了。如果在下意犹未尽,想要继续享用,是否会使身上的蛊毒雪上加霜呢?”
苛劬薄蓝色丽眸光滟一闪:眼前这位文弱纤细的相爷,有那么看清个人生死么?或者只是情势逼人下的淡然以对?一念至此,口中已凭实答道:“这百日香蛊虫一经植入,将自行排斥同类成活,所以吃一口与吃一百口无任何分别。”
“如此说来,在下可以尽情享用美食喽。”一迳说完,口下不再客气,又一角焦黄酥脆的金铃炙在宣相口腹内寿终正寝。
苛劬丽瞳流耀闪烁,惑人一笑,拂袖起身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敢叨扰宣相雅兴。只是宣相要当心,一刻之后,蛊虫起蛊,届时会给宣相玉体带来些微不适,还请忍耐,半个时辰后恢复如常,再要犯,是百日后了。”
些微不适?蓝翾仰眸,目送那美丽的面孔、高颀的身量消失在门后,垂下浓密长睫,水样明眸中一丝戾色稍纵即逝,再抬睑饮茗,又是副秀雅文弱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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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府“大”总管宝贵哭哭爬爬带回来消息已有三天了。
本要住进观雨轩却因某人之故滞留于此的戎公子闻讯后,洒逸优雅陡化为阴郁冷冽,比“冷将军”的“冷”更教人心寒三分,“砰”地阖上书房大门,与将军、将军夫人禁足半日,再出来,大家分头行动。戎公子领着名为“明源”的清秀小哥率先出府,将军则随后,据说是到军营调集人手,将军夫人指挥着蓝府大大小小,二人一组,行动。
又是三日后。是夜,奔波整日的人们在蓝府碰头,聚在大厅里汇报一日所获。焦灼难定的蓝翎不顾厉鹞从兵营调过来的下属汇报正酣,一把揪住在她看来罪孽深重的宝贵:“你那天到底有没有看清劫匪的长相?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你倒是说仔细啊!”
宝贵可爱的娃娃脸上哭意纵横,委屈地:“都说了十几遍了嘛。那一日富贵离先生十几步远,先生拐进胡同里时,富贵听得声响不对,紧几步追过去,只看到先生教两个粗粗壮壮的人架住一眨眼不见了踪影,根本看不清长得啥样子嘛……”
蓝翎放开他,颓力跌进栎木椅中,抱头哀吟。
厉鹞痛惜地揉揉妻子恢复女装后的青丝,示意方才遭突兀截断的下属继续。
下属呐呐似有迟疑:“将军,属下有一事……”
“现在有什么事比找蓝先生更重要?要你过来是干嘛的!?”蓝翎不要了什么将军夫人的仪态,哇哇大叫,脸上则是一副恨不能扑上前掐死那猪头下属的狰狞。
“翎儿!”厉鹞喝止,再向下属,“与蓝先生失踪之事有关?”这位下属办事能力向来不弱,也极懂得分寸,若话题与主题无关,该不会在此时提及。
下属颔首道:“卑职曾在蓝先生遭劫的一带细细察访,因为蓝先生仪容出众,附近的小贩对先生大多有几分印象。其中有人提到当日似乎有两个粗壮男子远远尾随了先生一阵子。那两人一路为了掩饰行踪,曾向他买过物件,满口南地官话,与来本地经商的畲国人口音相近。”
厉鹞冷眸一闪:“所以呢?”
“前日,负责城内巡务的杨参军向属下报称,近几日城内似乎来了些身份不明的异国人士,非工非商,形迹大有可疑。属下是在想,这是否会跟蓝先生失踪之事有所关联?”
“那些异国人士住哪里?”
嗯?下属仰头,对上了发话的俊美人物,立马又垂下眉去。这位仁兄,傲傲然居中而坐,能教将军恭敬若斯,定是朝里哪位权力顶天的大员,哪敢怠慢,答道:“卑职已安排人加紧查访,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我知道!”大剌剌野呼呼一声,引得诸人都掉转头看过去。
蓝翎暗叫不妙,这个阿大,他当此地是他的那一亩三分地呢,胡叱海叫,当真怕死得太艰难。“你知道个头啦,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阿大好不委屈:人家他也有几分眼力好不好?看得出眼前这地界的人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是掌柜的硬拉他这尾地头蛇“参与”的嘛。人家他不想失却“参与”的价值,才要有话就说,又是哪里不对了?“我……”
“闭嘴啦!”
“我是真……”
“闭……”
“要他说!”清和明越的声调插播进来,戎晅饮一口明源奉过来的贡茶毛峰,眉眼未抬。
老大允准,万事ok。蓝翎咂咂唇,不忘以眼神告诫那厮“小心舌头”,毕竟与这条强龙比起来,他充其量也只能是一尾尚未孵化成形的幼虫而已。
阿大呐呐道:“是三天前,我和兄弟们到西门城外一位大哥家吃喜酒,回来路上,有三个兄弟酒饮多了,走路不稳和几个路人冲撞起来,那几个人功夫好,我们又喝了酒,所以敌不过。我们不服,想看这几个住在哪里……原想着明着不行,暗里烧他们宅子也好……”诚惶诚恐地扫了诸人一眼,再嗫嚅说,“那几人操得就是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话,很像畲商。那一片是我那大哥的地盘,很快就摸清了他们的住址。我们在那所宅子外面趴了一整日都逮不着机会干活,宅子四围有不少高手站岗,还见到过一个长得俊美得不像男人的人出来一遭。”
“你见过蓝先生的,那人是蓝先生吗?”蓝翎忍不住问。
“不,”阿大未加思索地摇头否认,“那人比蓝先生高大许多,而且……比蓝先生生得还要……美,要不是亲眼见着,谁也不信天底下还有那样的美人,只可惜了,是个男人……”
“闭嘴!”蓝翎没兴趣看他一脸花痴的形状,叱道。
戎晅听得明白:比淼儿要美的男人?普天之下不会有第二人,可是那人是习惯易容出门的……若真的是他,他的出现与淼儿遭劫会有牵联么?如若有牵联,那便是朕教畲国过得太安闲了。“明源,召集他们几个过来,寅时前务必赶到,不得延误。”
“是!”戎公子身后的清秀小哥衔命而出。
“翎儿,告诉你的朋友,今晚宿在蓝府,明日正卯时带路到那所宅子去看看。”戎晅依旧是眉眼不动,却难得说了几日来字串最长的一句话。
蓝翎点头,瞪眼向阿大转述,后者自没什么问题,这房子好过他那狗窝太多,巴不得能在高床软枕上享受一回。
“厉卿,明日由他们跟我过去,你责成其他人继续搜寻。”
“卑职明白,不过还是由卑职跟着公子,若对方真是居心叵测的畲人,还是小心为妙。”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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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棱间,晨曦微透。由窗间穿缝而入的晨风,揉杂着青草的淡然馨香。窗下,芭蕉叶毕剥作响。一如之前已在此度过的六日,蓝翾醒转过来,门扃恰在此时轻轻叩响。
“宣相,醒了么?”
哦,是个“久”违了的声音呢。那位自首日开场后便不曾叨扰的“美人”,现身出来,想必是时间到了。
“正在漱洗,请公子稍候。”应了一声,穿衣,净面,漱口,束发,着冠,规置停当,开门迎“客”,“苛公子,多日不见。”
咦?是方才听错了么?明明是倾城公子的声音,这张脸也差太多了吧?
苛劬颇有意味地将她的讶然收入眼中,要看到这位波澜不兴的少相老神在在之外的表情,实在是难得呢。“宣相,这几天可好?”
垃圾客套。“苛公子费心体顾,在下感谢得紧呢。”
听出一丝讥诮,苛劬不以为意,含笑道:“请宣相移步中厅,用过早膳后,需烦请宣相随苛某出门一趟。”
这才发现,言来语往几个回合,是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进行的,想来自己的潜意识实在是讨厌极了这位美人兄台。不怪她罢,圣人她是不敢揣测,但凡是正常人,任谁都无法对让自己享受到锥心刺骨的体肤之痛的第一人释怀,忆及那蛊虫起蛊时……“劳烦公子带路。”
苛劬不无诧异:除了门扉初启时刹那,“他”正常地表现出少许惊讶外,迅即恢复正常,好像他脸盘的前后迥异人家未多加丝毫考虑,这位少相的好奇心还真不是普通的稀缺哩。
踏着青苔葳蕤、晨露未褪的青石板路,一路无语,一迳到达早已有十数人的中厅。十数人里,只有一人在座,其他人伺立在个方位,其中,蓝翾一眼辩出了那日动手相“请”的两个粗壮汉子,而后者二人触到“他”淡冷的视线,竟各都不自觉地一记瑟缩,看得他们的主子苛劬轻锁了眉峰。不过,这一微妙气流转瞬即逝,因为,一位坐等许久、饥肠难耐的兄台,在他们甫一进门,便已大叫:“劬,你叫个人怎去了这么久?我这里饿得肋骨扎肚皮了!”
肋骨扎肚皮?好别致的抱怨词!
苛劬暗里叹气:这个一条筋的家伙,纵有千般叮嘱,也是他肚肠最大。“阿劼,不得无礼,快点过来见过宣相。宣相,此乃舍弟,自小粗鄙率直,切莫见笑。”
畲国苛氏,当任畲王苛勍有兄弟十人,苛勍行二,性睿;苛劬行三,性智;苛劼行五,性悍;三人为一母所生,在十子夺谪中,兄弟三人党同伐异,弑兄逼父,脱颖胜出后,苛勍加冕,苛劬封昌王主管六部,苛劼封昊王并骠骑大将军。睿者为王,智者为谋,悍者为将,三兄弟的分工倒是明白。想来,这位彪悍气十足面对苛劬时却孩子气十足的九尺男儿,是姓苛名劼的没错了。
“宣相?仔细瞧着,你长得也不错,若不是有劬挡着,保不准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阿劼!”苛劬语气一沉。
苛劼缩缩脖子伸伸舌头,“请宣相用膳。”吃饭,吃饭,吃饭总不会有什么罪过呗?
苛劬摇摇头,肃颜转向“客人”,“宣相,用完膳再谈,还是……”
“边吃边讲也无妨,公子想必也了解恁是天大的事也影响不了宣某的口腹之欲,这一点和令弟有得一拼哩。”捏过一金丝花卷,据案大嚼,却嚼得十分气质,引得被点到名的苛劼啧啧称奇,自愧弗如。
苛劬缓缓道:“在下已将宣相到访于此的信送到了潜龙庄,收到潜龙庄回函后,在下又与潜龙庄耿庄主小晤,约在今日辰时在三里坡达成双方所需,届时需请宣相现身。”
听者频频点头,以表示自己收到对方信息。但嘴里因得不出空而出不得声——小米粥熬得火候绝佳,就着清淡小菜,好滋味。
苛劼瞪直了眼:人质都是像“他”这样稳当实在得令人搓火的么?
蝶双飞 第四卷 第六章
五里坡,出良城西门三十里,一处平旷空静所在,不算向南数里的一道低矮山梁,无树无木无溪无流,放眼望下去,别说偌大的人体,怕是一只蚊蚋过去也碍人眼球。无疑,是个谈判的好去处。
苛劬目投遥处,向阳独立,脸上虽罩了那层遮去绝世容颜的细薄面具,但那周身的做派,仍是一副倾城风华。反观其弟,似是在怨怒约见方不能先他到达,雄彪壮硕的皮囊在原地咕咕哝哝,低咒不止。有谁要相信,如此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会是兄和弟?
兰陵王?蓝翾佩服极了自己的苦中作乐精神,这种光景下还能分出心思联想历史知识。不过,若非得见苛劬,她始终会怀疑传说中美到纵然身负奇谋绝艺,却也只能让人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