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云老头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去证实这种传闻,如果真如曦岚所说,那我的去向与归宿,只怕又是另一番模样,哪能这么容易让我得偿所愿。哭啊,大
哭啊,号啕大哭啊,不就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嘛,怎么就这么难呢?
“主子。”他两手放在身侧,任我在他怀里用他的衣服抹干净眼泪,声音却微微不平静。
“好了。”我吸吸鼻子,从他怀里退身,声音却还是有点一抽一答地道,“发泄好了,办正事。你去安排一下,除了调查一下传闻的来源,再跟大哥联系一下,我若回去,这一路必不会
太平,而我身份行踪既已暴露,自是不能再留在这里,徒然添乱。所以,你安排好随行人员与其它事宜我就动身回龙曜。”
“是。”他领命,退下。
躺回床上,我用被子闷住头,背对着床外沿,不去理会外边是何情形,也不想刚才得知的事,一遍一遍数着绵羊入睡。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又似有一声轻叹,我假装不知,继续装睡。
第二日一早,才刚吃了早饭,便有小兵来报,说是云相府上管家来找穆大将军。清林示意让人进来,然后转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一阵哀号,自是明白张德这么大老远的过来,当然是来找我,哪能真的来找清林啊。
“可以假装我没来找过你么?”
“只怕不行。”声音平静。
“可以假装我已经连夜离开军营了么?”
“只怕不行。”声音已经微微不平静。
“可以假装没有我这个人么?”
“浅浅……”声音已经有些无奈。
“算了算了,该来的躲也躲不了,你先避避吧。”我朝他摆了摆手,他起身出营。
不消多久,外面便有人通传说是云相府上管家到了。
“德叔,你怎么来了?”我看着掀帘进来的人,起身迎接,假装才知道他过来,声音里还带着一抹惊喜。
“张德给公主请安。”他慌忙行礼请安。
“快起吧,德叔这样赶来,可是有事?”我虚扶一把,不问白不问,问了也是白问,反正不管我问不问,他都会说。
“王爷请公主速回修若,皇上病重。”
“什么!”我惊出声,狐狸这娃病重了?呃,不对不对,回修若,那是老老头病重了?什么时候的事?虽然老老头年纪大了,虽然之前他确实有过身体不好的迹像,可是病重,太突然了
吧!而且又是现在这种我身份大白天下的时候,不得不让我心生警惕,“德叔,这是真的?”
“是的。请公主尽快启程吧。”他微躬着身垂头回答。
应该是真的吧?云老头再怎么不是,似乎也不敢拿他老子的事开玩笑,若他想用计将我骗回修若,直接说云风出事了更省事。如此一想,我心里也急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我在修若的时
候,老老头待我不薄,或许他心里另有打算,但起码到现在为止,老老头并没有伤害过我,而且老皇后待我也特别亲善。
“德叔稍等,我跟清林告个别。”我示意夜风留下,然后出营随手抓了个小兵,问清了清林去向,便一径往目的地跑。
“二哥!”我跑得气喘吁吁,半路碰上正往回走的清林。
“浅浅……”
他看着我,只一眼,我便知道他已明白我跑来找他的目的。张德到军营来找我的目的,他又岂会不知?只是我的去向,我的归宿,终不是他想留便留下的。除了第一次,在政事堂我说要
去出使天青的时候,他几乎直觉地脱口而出要护我此行,此后,他便再也没有这般。或许他一早就看开,狐狸于他,是朋友,是兄弟,更是君臣。其实看不开又能如何?当我与他再次相见,
他会由着我的性子,毫不犹豫地答应将穆默他们几个拨给我,他会由着我的性子,留我在这军营中,只是,那一个君臣之礼呵,早已将这一切成为定局。
“清林……”此刻,看着他泄露所有情感的黑眸,看着他又避之不及地撇开视线,再也叫不出“二哥”,叫不出“二林子”。我能留给他的,只有这一声“清林”。
“浅浅是不是要走了?”他微垂着眼,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依然俊朗,依然沉稳,依然能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
“嗯。”我抬头看着他,脸上浮起大大的笑容,视线却微微模糊。
“二哥派人护你回去,这一路浅浅要分外小心。”他似已敛了感情,黑眸复又恢复温暖而微深邃,称呼也改回了二哥,神色平静,笑容温暖而磊落。
“好。”我不能拒绝他的好意,努力微笑道,“二哥,你一定要保重,我等二哥凯旋回来,上一回的接风宴还欠着,到时候两餐并一餐,请二哥吃全天下最好的美食——由我这个两国公
主一国议政外加风神国皇族后人亲自下厨!”
“好。”
“二哥,你别送我,忙正事要紧。我走了,二哥,预祝我们龙曜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大定叶苍!预祝二哥早日大胜,搬师回朝!”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我便转身跑了回去。
回到帅营,将所有人统统遣了出去,让夜风在营外把守,然后将身上的天丝软甲解下。留了个短笺,压在天丝软甲下,我便出了营。
一路曾无数次幻想,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担心会遇到种种不顺,比如遇袭啦,比如暗杀啦,比如啥啥啥的,结果却和上回一样,去修若的路上是风平浪静,楞是一点小波折都没有。这不禁
让我很是郁闷,难道我回修若就是这么的“天意所归”?
马车甫一入修州,便有御林军开道,马车倒是没换,一路疾驰并未停歇,直到行至宫门前方停下。张德掀开车帘,我起身跳下马车,站定,抬眼,云老头站在宫门处,看其样子,竟似在
等我。
“父王。”我微一行礼。
“快去看看你皇爷爷!”他边说,边转身往宫里走去。
我这一路赶得急,其实坐马车又坐得浑身似散了架般,但一想到老老头病重,还是拼命忍着,然后跟在云老头身后急步走去,甚至都来不及换身得体的衣服。
老老头的寝宫外竟有不少侍卫守着,云老头向其中一位侍卫点了点头,然后示意我进去,他却留在了外面。我顾不得其他,一径往里急急走去,穿过我曾替老老头念奏折批奏折的地方,
到得里面的寝宫,看到明黄龙床上躺着的那个身影,我忙跑过去扑到床沿喊道:“皇爷爷!”
“丫头,你来了。”老老头闻声睁眼,侧过头看我,脸上勉强浮起惯常的眯眯笑的笑容,声音苍老而低沉。
“皇爷爷,皇爷爷,您没事吧?”看着床上的人,他确实比我离开修若的时候更显苍老更显憔悴。我初秋离开,在从苍齐关赶回修若的途中过了个春节,也不过几个月的事,他却似突然
老了几岁。
“朕没事。倒是丫头你,这一趟回来,成熟了不少。”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声音也有些轻,说完又有些气喘。
“皇爷爷!”眼泪突然滑落,毫无征兆。这一趟,怎能不成熟?之前与狐狸在一起,如果是一种身体的蜕变,后来曦岚再次救了我一命,那么便是一种心灵的蜕变。
“丫头心中可有怨?”他突然这样问道。
“没有,皇爷爷。”我用衣袖抹了抹泪,身上还是一袭男装,直视着他的眼睛道,“过程再苦再累,月儿都无怨无恨,只要结果圆满。”
“陈寿,你先下去吧。”老老头移开视线,看向我身后,低低说道。
我这时才发现,偌大一个寝宫,除了躺在龙床上的老老头,除了我,就只有老老头的贴身大太监陈寿陈公公了。陈寿闻言退下,寝宫内只剩我与老老头两人。
“皇爷爷。”我跪在他床前,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吸了吸鼻子,微笑道,“皇爷爷马上就可以好起来的。”
“丫头,朕老了,该接受丫头说过的唯一的最终的宿命了。”他边说边喘气,脸色微白。
“不会的,不会的,皇爷爷可以长命百岁的。”我拼命摇了摇头,继续道,“皇爷爷,您休息休息,月儿在这陪您,等下我们再聊天。”
“丫头的身世知道了吧?”
他并没有放弃,依旧微喘着气说话。我亦无奈,点了点头。
“丫头自己怎么想?”
“没想法。”我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虽然憔悴但依旧矍烁依旧深沉的眼睛,坦然道,“逐鹿与吞并,永远是政治家们的游戏,胜为王,败亡国,弱肉强食,这是自然生存的法则。
如果世上真有一人能改变天下形势,这人也不会是月儿。所谓的传闻,所谓的秘密,不管是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是长生不老的秘诀,又或者是权倾天下的尊荣与权势,其实最终都是利用了人
的贪婪之心。所谓的得一人得天下,亦是如此。若这天下真因月儿而改变,其实也不是月儿的问题,而是政治家们的野心。”
“丫头……”
“皇爷爷,就让月儿放肆一回吧!若月儿身份真是如此,那么传闻便不攻自破,因为月儿若是风神皇族后人,哥哥便也是。同父同母还同胞,哥哥才能远胜于月儿,又怎地就知月儿才是
传闻中的主人公?”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专注,却说不清是打量是探究还是其他。
“皇爷爷,接连的征战,各国元气都会大伤。此次若能攻下叶苍,顺取寒星,便是三分天下的一个局面,到时候三国都需要整修,而且是较长时间的整修。月儿喜欢太平盛世,喜欢岁月
静好,羡慕皇爷爷与皇奶奶这样过一辈子,所以不希望再有征战。三国鼎立,或许不是最终的结局,但起码,很长一段时间内,长到或许不止月儿做了古,月儿的子孙都做了古,才会再一次
的不平静。”
“有时候,越是以为自己看得清楚真切,其实越是没看清形势。”他边说边示意我扶他起身。
我起身上前,半扶起他,往他背后垫了一个大软垫。心里却是虚虚的,不明白老老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丫头,你觉得朕待你如何?”
“好。”我微低着头,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放在我身上。
“丫头会不会觉得你皇爷爷对你的好,是另有目的与打算?”他问得直接,看似身体抱恙,但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精神却还是可以的。
“不会。”我抬头直视他,坚定道,“月儿知道皇爷爷真心疼月儿,会替月儿安排好一切的。”
“那火药包,真是丫头发明的?”他看着我,神色莫测,突然这样说道。
“皇爷爷都知道了?”我没否认,反正否认也没用。
“丫头果然一颗心都放在龙曜。”他说这话的时候轻咳了两声,收回视线,半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某一处。
“是。”我坦然承认,当初在龙曜的时候,狐狸便说他修书至修若,我暂时留在龙曜,以及最终的归宿都不是问题,那么老老头早就明白一切了,而且我与狐狸的感情,只怕老老头一早
就已经知道。
他没再说话,这样又半躺了一会儿,我也没再开口说话。稍顷,老皇后亲端了药过来,我才发现,这一路赶得及,我早饭中饭都还没来得及吃。
“月儿给皇奶奶请安。”我忙起身行礼。
“丫头,你回来便好,回来便好。”老皇后端着药走至我身前,神情也微有些憔悴,看着我,脸上浮起一抹笑容,慈祥和蔼中多了份欢喜。
我也冲着她笑,然后转身扶起老老头。老皇后走近,坐在床沿,亲自将药一勺一勺喂到老老头口中,那神情中的温柔令人动容。
喝了药,扶了老老头躺下,他闭上眼休息。我本欲留下来守一会儿,结果老皇后拉过我的手,另一手在我手背上轻拍了拍,叹道:“丫头这一路赶得急,本宫看你神色疲惫,就先下去吃
点东西睡一觉,好好休息,你皇爷爷明白你的孝心的。”
“谢谢皇奶奶。”我搂住她腰,往她怀里蹭了蹭,退身抬头时,微笑道,“皇奶奶不要太担心,皇爷爷马上就会康复的。”
她点点头,我行礼告退。出了寝宫门往醉月宫方向走,竟见太子伯伯与云老头迎面而来,我避之不及,只得迎上行礼请安。
“月儿总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