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奏,不多时传出旨来。北静王便述道:“主上因御史参奏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据该御史指出平安州互相往来,贾赦包揽词讼,干扰一方执政清明。严鞫贾赦,虽古扇一事,原主因疯傻自尽,终为逼勒所致。今将贾赦发往韶马关效力赎罪。所参贾珍聚众淫乐,玷污庙门、逼良为娼者,所察俱实,其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德行败坏,念伊究属功臣后裔,亦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其余人无大干系者省释。”又将查抄贾琏的家产发还。
    贾政听了,感激涕零,叩首不及,又叩求王爷代奏请罪,“北静王道:‘主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赏罚无差。本与你不相干,何必多次一奏。’众官也说不必。”贾政便带着贾环谢了恩,叩谢了王爷出来。恐贾母不放心,急忙赶回。
    贾府里上下男女人等皆在府里等着,另有迎春婆家锦香伯韩府及史家也打发人来问候,韩家的婆子道,“因我们大奶奶才刚有了身子,倒恐回来见了彼此伤心,与老封君和大奶奶皆身子有损,所以我们夫人让过来向老封君告个罪,等大奶奶这胎做实了,再打发大爷陪大奶奶一起回来请安。”
    贾母只说有心多谢,一时见贾政贾环回来,也顾不得寒暄了,忙把人送出去。听贾政“将蒙圣恩宽免的事,细细告诉了一遍。贾母虽则放心,只是两个世职革去,贾赦又往北疆苦寒之地,贾珍又往海疆,不免又悲伤起来。邢夫人尤氏听见那话,更哭起来。”惟有凤姐儿见贾琏早平安回来了,如今又说抄没家产发还,不但心内安定,且还暗喜。
    贾政便道,“老太太放心。大哥虽则北疆效力,也是为国家办事,当不辞辛苦才是,只要办得妥当,仍可乞归。珍儿正是年轻,很该出力。若不是这样,便是祖父的余德,亦不能久享。”又安慰一番。
    只有邢夫人、尤氏顿时失了主心骨,一个想着贾琏与她不亲,就连凤姐儿也只在老太太跟前照应,另一个则因想着家财抄尽,依往荣府,虽则老太太疼爱,终是寄人篱下。因此痛哭起来。
    贾母不忍,便问贾政道,“你大哥和珍儿现已定案,可能回家?蓉儿既没他的事,也该放出来了。”
    贾政道:“已托人徇个私情,只是眼下这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敢点头。我已命下头去替他们置办行装,求着让媳妇们送一回,衙门总算应了。蓉哥儿已派人接去了,一时就能回转,只请老太太放心。”
    贾母又道:“我这几年没大问过家事。凤丫头和珠儿媳妇跟我说过一回,也渐渐难支。如今东府连房子一并全抄了去,你大哥那里也不剩什么了。咱们这里没有世职,也住不起这样的房子。你先命人将那敕造的匾额摘了,再算算家里还有多少银子,他两个起身,也得给他们几千银子才好。”
    贾政正为此事忧心,便回道,“听珍儿说年年只等着东省的租儿过日子,如今宁府外头还有饥荒,咱们这边也是库银虚空,我早想着这事,才刚问过。几千两银子筹起来,后头这几个月一家人的嚼用却难了。”
    宝玉听了便道,“我与二奶奶这里还有些,寻常也花不着,拿出来急用便可。”
    贾环从旁边悄悄儿拉了三太太一把,三太太也道,“我还给三丫头和环儿存的成亲使的银子,如今这样儿,自然也是先紧着着急的事用罢。”
    贾琏亦忙道,“侄儿那里既将家产发还,也是能拿出些来的。”
    贾母老怀稍慰道,“看你们这样,我也放心了。只是你们的银子仍各自收着,宝玉那里花钱的时候儿还早呢,不留着些,难道等你媳妇养你?三太太那里的钱更不能动,探丫头的亲事,我早说要算我的,就连四丫头的也有,环儿的我也留着呢。只是琏儿凤丫头那里,你们还要奉养你们太太并养活巧姐儿苇哥儿,因此仍不动你们的,可我也给你们添不了了。”贾琏和凤姐儿忙得辞谢不止。
    一时贾母便叫鸳鸯开箱拿了体己出来,将贾政、邢夫人、尤氏等招至身前,一一分派道,“大太太拿着三千两,二千两给大老爷带上,另外一千两自己留用。珍儿媳妇拿三千两,给珍儿一千两,剩下二千两自己带着蓉儿与媳妇他们一块过日子使。”又向贾政道,“你说外头还该了人家的,也拿三千两去,不够了再回来给我要,再有如今这些下人们,也分派分派,该配人的配人,赏去的赏去。如今虽说咱们这房子不入官,这园子却也支撑不起来了,又是贵妃娘娘幸过的,也卖不得,因此愈发交上去的好,那些田地仍让琏儿去理一理,该卖的卖,该留的留,断不要支架子做空头。从今往后,只当咱们是个普通人家儿罢。”
    “贾政本不善当家立计,见母亲如此明断分晰,不由跪下哭着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点孝顺,承受老祖宗这样恩典,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倒让贾母劝了他几句,赶紧下去处理诸事不提。
    头一件儿事因大观园不宜再住,便先把探春、惜春移了出来,与李纨一道在贾母院子里暂居,怡红院现如今有黛玉住在里头,乃是郡主身份,贾政料想留下亦无妨,因此将夹道的门儿堵起来,彻底并入贾府,又将原先贾赦的院子让尤氏带着东府的人住下,邢夫人与贾琏凤姐儿挪到三太太的院子里,三太太则搬到自王夫人走了之后空的正房里。又将大观园与贾府之间的围墙往里推了一截,中间修成一条宽街,并由贾环待为上了一本,交入内务府管辖,从此与贾府再无关系。
    原大观园及两府的下人一时也十者去其七八,又把妙玉等尼请至馒头庵中供奉。贾府里不过每房剩下三四口子粗使的仆人,贾母房里就只留了鸳鸯和两个小丫头子、宝玉那里只留紫鹃晴雯麝月秋纹,余下的三太太那里两个,周姨娘那里一个,凤姐儿那里除了平儿尤二娘秋桐,统共也只留下了小红等四个丫头,探春与惜春二人尚未出嫁,因此娇贵些,每人留了两个大丫头并两个小丫头。
    不日贾赦等被遣出京,贾政、宝玉、贾环、贾琏带着邢夫人尤氏等坐了车去送,相对时都不免将从前任性过后恼悔如今分离的话说了一会,又哭了一回。“贾赦年老,倒也抛的下,独有贾珍与尤氏怎忍分离。贾琏贾蓉两个也只有拉着父亲啼哭。虽说是比军流减等,究竟生离死别,这也是事到如此,只得大家硬着心肠过去。”
    正文 人是非
    话说贾赦等去后,邢夫人膝下无出,只领着一个资质平平又年幼的贾琮,到底还要靠着贾琏夫妇过活,因此先把早看不顺眼的那一群贾赦的小妾发卖了,自带着贾琮跟贾琏凤姐儿搬到一块儿,倒十分安分了一段日子。那尤氏却本来独掌宁府的家计,除了贾珍也算是惟她为尊,又与贾珍夫妇相和,想着在贾政门下终不是了局,倒愿意带着贾蓉夫妇和剩下的人们回南边儿住去,送行时与贾珍商量了,贾珍也依她,于是尤氏看着诸事已定,便来求贾母的主意。
    贾母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们自己过日子惯了,且乍经了这样的事,觉得心灰意懒也是有的,既然想回老家去,便去住一段散散心也使得。再有,咱们家的祖宗都在那边儿,逢年过节的时候儿仍还叫蓉儿在那边祭拜,或者来这里带着他们爷们儿们拜拜才好。”
    尤氏忙道,“有琏二叔与宝兄弟、环儿在这里,哪轮得到蓉儿行事。”
    贾母便道,“那怎么一样,蓉儿总是长子长孙,越不过这一条儿去。”
    尤氏无法,只得让贾蓉上来磕了头,接了贾珍的位子,贾母又叫凤姐儿拿了一千两银子来,让尤氏带上道,“这是新近卖庄子得的,你们回去看着置办点儿营生,多一点儿进项总是强些。”
    另说起惜春来,尤氏道,“四丫头本也该跟我们一道儿回去,只是她从小儿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我也不敢替她做这个主,还要讨老太太的示下。”
    贾母道,“这却容易,虽我也不舍得,但若她愿意跟你们一块儿,我总不能为了跟前热闹就留她,还是问问看她愿意在哪里罢。”因此命人又请了惜春来,惜春却暗道,留在这里虽好,老太太也从不错待,可惜终究不是亲祖母,或者一时还行,久了岂不惹人厌烦,单看先前没封郡主拿回银子时的林姐姐就知道了。还是跟着嫡嫂子一起方是正话。于是就说要跟尤氏一起回南,倒让尤氏意外惊讶不已。
    一时众人收拾好行装,开了祠堂,贾蓉等进去祭过,带着一家人拜别贾母,迁居回金陵。因尤氏此去还带着尤老娘和三姐儿一道儿,尤二娘亦赶来相送,又彼此哭了一场,面上还有万般的不舍,尤氏劝道,“既然当初是自己巴巴儿的愿意进来,如今却是走不得了,你倒放开心,好歹过一年养个孩子,渐渐的也就好了。”尤二娘有苦难言,只能看着老娘姊妹抛下她去了。
    东府的人才走了,并没消停一日,众人刚陪贾母吃了晚饭,就听宝玉房里闹了起来,恰凤姐儿李纨,探春和贾环正在贾母房里说话,贾母立时打发小丫头去看,片刻就看见黛玉跟着过来道,“不妨事,才刚是我不小心滑了,险些摔着,二爷在那里骂跟着的丫头呢!”
    贾母忙拉过来上下看道,“可闪着没有?你原就纤弱些,还不自己仔细小心。”又问跟来的紫娟道,“是你大意了没扶好不是?”
    黛玉少不得笑道,“并不是她。也不干别人的事,我又不是步步须得人扶着才能走路,不过一时没看脚下,宝玉倒在那里急了。”
    贾母笑道,“急了好!这才是和睦的小两口儿模样。”
    凤姐趣儿道,“可见老太太是十分的欢喜了,就连宝兄弟急了骂人也夸嘴儿,这要是等咱们宝二奶奶什么时候再添个喜讯,老太太岂不要欢喜得连觉也睡不着了?!”说得贾母哈哈大笑,黛玉忍不住啐凤姐道,“愈发没个正经话儿。我只不理你就完了!”
    众人因见贾母开怀,又多说笑了一回,方各自出来,黛玉便给凤姐儿使个眼色,探春拉着贾环笑道,“看她们俩鬼鬼祟祟的,咱们倒跟去瞧瞧,有什么好处也分咱们一份儿才好。”
    黛玉听了一笑,“是个大好处!你快来带了去罢。”
    几个人一齐到了怡红院里,却见众人都围在偏房儿那里,见黛玉回来,晴雯麝月便迎了上来,黛玉问,“大夫来了么?”
    晴雯往偏房一努嘴道,“在里头给花大姑娘诊着呢!”
    黛玉便领着凤姐儿探春和贾环去了正房,却见宝玉正一个人呆呆坐在那里,看着眼圈儿也红了,十分有些痴样,凤姐奇道,“这可是怎么了,难不成刚才那动静儿,竟是为袭人闹的不成?”
    黛玉叹道,“正是。只不过怕老太太操心,我才去支吾过去了。如今请你来拿个主意呢。”
    凤姐道,“那且说来我听听。”
    黛玉道,“紫鹃说罢,今晚这事倒是她机灵,才没弄出大事来。”
    紫鹃于是才说道,原自贾母吩咐各院子减人,宝玉一早就与黛玉商定将紫娟晴雯麝月秋纹四人留下,要放袭人回家去,谁知袭人打死不愿出去,说要守着宝黛二人,黛玉紫娟因不知究里,反还叹她忠心,待要替她说情,后来还是晴雯将事挑明了,二人方解前因后果。奈何袭人只不欲去,众人事忙,一时也忘了她,一直拖延到今日,还是紫娟看她晚上吃了饭回房一早关紧了门,不知要干什么,因此拍门进去,才发现袭人竟然一声不吭儿的在里头悬梁自尽了!幸而发现的早,解下来的时候喉咙里还有气儿,黛玉急命去请了大夫来,一时这边忙乱的动静儿大了些,才让贾母听见了。
    凤姐听了不禁难道,“这却真不好办,倘或一是没看住弄什么事出来,咱们家现正这个样,难保不又让人拿住把柄说苛待下人或者逼死人命的。就算二老爷知道了也又是一场气生。”
    紫鹃道,“可如今多少事忙呢,还要再拨出两个人来专门看着她不成?”
    探春因见宝玉只在那里发怔,倒像有些放不下的样子,便道,“依我说,竟看二哥哥是什么意思呢。这人要送走,得二哥愿意才行